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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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驛丞驛站前送人進來,寶生站在院前等父親回屋,抬頭遠遠一看,父親低著頭,走路有些緩慢顛簸,身影越發消瘦佝僂。寶生無比酸楚,前年受廷杖訓斥後,父親腿腳就有些不利索,隻是今日才覺不經意間竟有垂垂老相,強忍傷感,完顏一笑道:“爹爹越走越慢了。”韓驛丞嘿嘿一笑,進了廳來。

    寶生擔心問道:“今日連將軍過來,也不知什麽事情。倒是個沒頭沒腦的。”韓驛丞也點點頭,又說:“確實是,隻當他們禮數周全。”寶生無法可想,幹脆將此事拋卻一邊,問道:“爹爹,還在為驛馬的事情煩憂嗎?”韓驛丞愣了愣,沒想到女兒提起此事,道:“確實煩惱,兩日來公文都斷了,前天就上了折子給戶部李大人報告此事,新的馬匹供給最早明日才能撥下來。派人去西莊查了此事,卻無任何異常,這個結果,就算報了上去,我也脫不了幹係,做這個驛丞真是為難。”

    說完沉默了片刻,問寶生道:“聽趙嬤嬤說,你的箳禮上的程序禮數都演習的差不多了?”寶生答道:“都是那幾樣,隻要到時候衣服換得妥當勤快,應沒什麽差池。”韓驛丞點點頭,笑對寶生道:“不知不覺,我的小寶兒也長成大閨女了。”寶生笑道:“大閨女也是父親的女兒。”韓驛丞連連擺手,打趣女兒:“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說著想起剛才連夫人的話,半正經對女兒說:“還是早日定下親事才好。”寶生愣住,嘴上也撒嬌道:“女兒不要什麽親事。”韓驛丞笑笑:“都是些孩子話,不過晚些也好,你娘嫁來韓家,也都十七。女孩子家家,嫁去夫家,總是辛苦。多玩兩年也是好的。”

    寶生心中有事,怯怯隨口問道:“謝家哥哥前兒一早回了京,也沒來個信兒。”韓驛丞見女兒問起,偷偷上下打量了寶生,卻見她眉頭緊蹙,不似平日瀟灑暢快。心裏吃了一大驚。自己也是從那個年紀過來的,這丫頭的心思又不深沉,怎能不擔心。韓驛丞緩了緩思緒,和藹對寶生說:“你與存昕相交不久,倒似很熟悉。他是位棟梁之才,總有自己的打算。”寶生低聲“恩”了聲,沒有作答。

    父女兩人正說著,聽得老孫頭來報:“剛才那位連將軍,又有事折返。”韓驛丞皺了皺眉,老孫頭想起什麽,說道:“這次連將軍隻帶了個隨從,共兩人。”

    寶生聽見連曜的名號既是生氣又是害怕,就對父親道:“既然這樣,我先回避了。”韓驛丞點點頭,自己又迎了出去。

    連曜在戰場上練得敏銳眼色,剛從驛站大門前進了驛場,一眼瞧見遠遠的兩位女子飛快轉進內院,正是寶生,冷冷一笑,目光卻追隨上去。

    又回到前廳,連曜借故擯去旁人,讓舒七在外守著。韓驛丞卻不知怎麽開口,自己官階不高,與武人交往更少。連曜直接道:“韓驛丞不必疑惑。我折回來隻是想來提個醒,如若是準備退隱歸鄉還是早些走了好。”韓驛丞更不知如何做答,剛道:“下官,”連曜打斷韓驛丞,道:“伯齋仕途渺茫,再不走,隻怕廷杖鞭笞還是小的。”韓驛丞定了定神,抬頭望向連曜,自有一種風輕雲淡的灑脫風流,道:“下官並不貪念仕途官位,暫時不走,隻是所欠發妻太多,唯希望能為發妻長輩略盡半子之責。隻等小女行完箳禮,完成外家心願,自會帶小女離開。”

    連曜冷笑:“隻怕這個箳禮也等不急了。”韓驛丞心驚,問道:“此話怎講。”連曜並不急著回答,反問道:“驛站馬匹暴斃的事情可查出絲毫端倪。”韓驛丞沒想到連曜也關心此事,搖搖頭,答道:“有人要下手,自然手腳幹淨。”連曜認真道:“這樣查法,如何能查出些東西。就算找到那日送草料之人,也隻是背後的推了出來做墊背的,對他們來說隻是小事。”韓驛丞細細想著“他們”之意。

    連曜又道:“或者先認定一個墊背的,對你脫責也好。”韓驛丞卻有不忍,猶豫著不作答。連曜緩緩勸道:“為官之道如戰場上刀光劍影,聽聞伯齋淡泊飄逸之人,但如何卷入這看不清的迷局而不自救,不為別的,也為女兒親人。我也隻能說到此處,請韓驛丞自裁決。”說罷便請辭出來,帶了舒七跨馬離去。

    寶生回了內室,隻覺疲憊異常,倒了杯茶水,懶懶坐下。杏仁將剛才甄氏的禮物捧回,問趙嬤嬤道:“這些個收拾到哪裏?”趙嬤嬤挑了幾隻珠花看來,讚歎道:“這位連夫人出手確是大方。這樣子的珠花我也隻是見過老太太處藏了幾隻。以後姑娘的嫁妝倒是可以填上這些個壓箱底,顯得貴氣。”

    杏仁也乘機撿起其他彩緞撫摸來看,趙嬤嬤最煩杏仁多事兒懶散,見她此刻滿嘴嘖嘖聲,皺了眉頭,訓斥道:“你個丫頭就是貪心,主子的東西還不趕緊的放好,把緞子收去西園那個木屜子。”杏仁素懼趙嬤嬤,捧了東西一溜煙兒跑了。

    趙嬤嬤又忙著收拾珠花釵環,邊嘮叨:“聽說這連夫人也是個苦命人,當年你娘也才你這麽大些,也是我帶著,老老爺爺還在,有次聽老太太和老老爺悄悄商量著,說連家不知什麽事情,突然連老爺就被下了獄,慘死在裏麵了。連家的家眷子女都去了北邊充軍。老話不是說嘛,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這連夫人守的住,如今跟著兒子又風光起來了。”

    寶生在家從未聽過趙嬤嬤嘮叨舊事,聽了這些,對那位和藹的連夫人也不禁多了些同情之心,對那個羅刹鬼也少了些厭惡之情,問道:“怎麽說是慘死。”趙嬤嬤愣了愣,發覺自己多了嘴,板起臉來道:“姑娘家家,別問些外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