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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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頭越來越高,已經是午時一刻,隻差半刻鍾就收殮完畢。謝睿完全鎮定下來,事情雖然有些紕漏,但似乎還是沿著經緯行進行。想到此處,謝睿燃起些快意,微微望去左側太師椅上的王相。

    九門位的雜役奉上了熱茶,王相端了飲,突然不滿嘖了一聲,怒道:“這上的什麽茶。”說著迎著謝睿的目光,冷冷道:“這些雜役太不懂事,竟然上了這麽次的茶末子。”

    王相見謝睿沒有說話,冷笑道:“今天聖公主的意思,是要厚葬這女子,鄙人接了這晦氣的苦差也就算了,還連累謝少保作陪。”

    謝睿聽了這等侮辱寶生的言語,心下厭惡,但臉上和煦道:“怎麽說話如此嚴重,大家都是為朝廷做事,無謂苦差。”王相放了茶碗,湊過來耳語道:“聽說謝少保之前認識這位劉家小姐?”

    謝睿緊鎖了眉頭不欲回答,王相瞅見謝睿神態,嘿嘿幹笑道說:“好女子多得是,謝少保不必在意。”說完自己哈哈大笑起來。

    正說著,外麵進來位女營的管事,先叩了頭,小心翼翼道:“已經將劉家女子收拾幹淨,通記棺材鋪也抬了一副好板材過來,準備收殮,請兩位大人起身監察。”

    謝睿點點頭,冷冷道:“女子入殮,甚是不吉利,不如讓晚輩效勞前去。”王相仍是幹笑道:“如此不敢,既然受了聖公主的托付,定要親力親為,不然無法交代。”說著,正了正衣冠,先出了議事廳。謝睿知道王相不似趙官人那麽好打發,一時隻能忍耐。

    太陽已經過了正中,也越來越熱,因為是突發時疾,眾人鼻嘴都蒙了白巾,身上還套了白褂子。女牢頭和雜役早將身體安放進棺木,隻等上司檢查完畢闔上棺蓋。王相遠遠繞了一圈,冷冷道:“你們就是如此草率辦事?”眾人不解,諾諾等著下文。

    王相道:“時疾為何不撒堿水堿粉掩蓋辟邪,難道想這裏的人都染得此病。”女營管事聽了,趕緊接上話回道:“老爺說的極是,隻是時間太過緊湊,小的們隻是遵醫囑掃撒了女監。至於撒到這姑娘的身子上,似乎不方便的很。”

    謝睿聽了猝然心驚,額上浮出一層涼汗,連忙道:“這管事說的也甚是有道理。畢竟是世家子女,還是要體麵些才好。”王相轉向謝睿,繃著一張方塊臉,不悅道:“那謝少保的意思倒是如何?難道顧了體麵就不顧眾人衛生安危?來人,兌了堿粉堿水撒上去!”

    謝睿氣急正欲發作,卻見跟著後麵的侯勇對自己不露聲色使了個眼色,心下明白侯勇早有準備,便緩和笑道:“還是王相想的周全,存昕到底年少,考慮不周。快去兌了堿水。”

    原來侯勇見九門衛各營部皆在掃撒噴藥,留了個心思,偷偷取了些草藥粉和草木灰粉末倒在隨身的牛囊袋中。此時見王相為難,便領著管事去醫藥房,乘著眾人忙亂,將草藥粉換了堿粉。

    管事挨了訓斥,記得滿頭大汗,將堿粉兌了水,端著急急忙忙趕著出來,磕著石坎,差點甩了碗出去。侯勇乘機空取了藥碗道:“還是讓小人幫管事大人送過去。”

    管事怕又被王相挑剔責備,又見是謝少保帶來的家丁,想來比自己方便說話,便放了心歡喜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還請這位兄弟幫忙送過去。”

    侯勇大方端了藥碗,拎了藥槍過去議事廳前麵的大天井,謝睿見侯勇行事,微微放了些心。隻見侯勇用槍吸了藥水,將棺木四圍噴了個均勻,王相見了,不放心道:“身上也要多噴些!”侯勇憨憨一笑,重重點點頭,低頭取了牛囊袋,重重撒在棺木內各個方位,待堿灰掩了一層才住手,呆呆問道:“請示王相和謝少保,如此可行?”

    王相見侯勇是謝睿隨身近侍,也不敢太拂了謝睿的麵子,見自己吩咐的事情辦的也算妥當,當下哼了聲,點點頭。

    突然外麵一陣吵雜淩亂,一個軍士趕著進來稟報道:“外麵有自稱中極殿大學士劉家的伯爵夫人要闖進來,我們攔住,就被他家丁打了,我們的人也鬧將起來,圍了他們的人。”王相和謝睿各懷心思對望一眼。

    王相輕輕咳了聲,道:“宮中的意見是厚葬,那讓家人見最後一麵也屬人之常情。”謝睿本想此人必會阻隔劉家,不想竟然放話同意,但劉老太太進來,又會拖延不少時光,於是板著臉道:“雖說人之常情,但此事又無結論,這女子就無緣無故去了,宮中也想盡快解決這樁事情,我看……”話沒說完,劉老夫人竟帶了家丁闖了進議事廳。

    兩日不見,劉老夫人猝然憔悴不堪,但掩飾傲然之態。隻聽得劉老夫人道:“謝少保好大的忠心,我們這些老人是合不上你的眼皮子了。”

    謝睿見事態複雜,很有些不耐,冷冷道:“劉夫人嚴重了,如要見人最後一麵,請去那邊。”劉老夫人眼角轉去中庭的棺木,幾日來心力枯竭,突然一口氣接不上來,緊緊扶住旁邊的雙喜連忙扶住,方不至跌倒。

    劉老夫人中了魔怔般,半步半步挪過去,眼淚都流不出來,生怕見到那慘象,可不見到寶生一麵,如何能夠安生。

    棺中少女麵色祥和,換上了幹淨衣裙,隻是全身被厚厚撒了灰粉。劉老夫人嘴唇幹紫,撲過去抹去寶生臉上的髒物,捧起寶生的頭摟著,痛苦道:“天啊,老身做了什麽孽啊,一個個都要走啊。”哭將起來,謝睿隻道不妙,如此下去怎能收場。

    正想上前勸慰,隻聽到撲的一聲,雙喜驚道:“老夫人,你怎麽了。”謝睿趕上去,卻見劉老夫人唇齒發白,重重撞到了棺角處。

    謝睿狠狠心道:“你家老夫人暈了過去,還請家人先自護回家。”說著打了眼色,命九門衛的兵勇將劉府人等送了出去。劉府人也是亂成一團,隻能如此。

    頓時四周靜默下來。

    管事見王相謝少保都沒有異議,趕著回話道:“如此可合棺否。”王相見外麵也越來越熱,太陽底下呆不住人,道:“合了吧。”眾人見他發了話,感覺這樁公案仿佛巨石落地,忙不迭的上前抬起棺蓋闔上。

    隨著“硿”的一聲,棺蓋遮去了棺木中最後的光亮,四周一片寂靜,唯有白日流光。謝睿呆了會,仿佛周圍的人事都消逝,天地悠悠,前後迷茫,隻剩突然一陣生死離別的空虛糾纏了自己。謝睿又仿佛看見祠堂裏,六歲的自己獨守在母親的靈前痛哭,想上前安撫,卻又邁不出腳步。

    侯勇在後麵見自己家公子神色呆滯,輕輕咳了咳。謝睿方甩開這種夢魘般的糾結,聽得不遠處有人問話:“謝少保看下一步如何是好?”謝睿回過頭去,見王相那張充滿戾氣的方臉正杵在自己麵前。

    亮子帶著眾人踩著積水潭的大石,一直往上遊探索。靠近水流,撲麵就是一陣涼入骨髓的陰風,撫平路上的燥熱不安,大家也安定了些,默默不語跟隨著亮子前行。

    亮子不時回頭望了一眼,又遠眺一陣,從隨身的斜挎布袋中取出些標布捆在細竹枝上,將細竹枝沿路插著亂石間。

    突然,從天空直撲了隻禽鳥下來,灰色禽鳥似鷹非鷹,似雕非雕,比雁又小了許多,頭頂金毛,鳥喙烏黑。眾人大驚,唯有連曜微微抿笑。禽鳥落到了連曜左臂上,連曜開心撫了撫禽鳥的頂羽,又解開了禽鳥金黃爪上的鐵環。環內藏了布條,連曜將布條一端繞了指頭,展開布條,嘴角又微微咧了咧嘴。

    萬胡趟了水過去道:“舒安那邊有消息了。”連曜點點頭,道:“他找了條鮮貨。到時候看好戲便是。”又看看亮子,見他從容不迫的樣子,心裏暗讚,吩咐萬胡道,“丈量好路線,此水路由你和幾個兄弟全程守住,再挑幾個好手跟隨我,匯合舒安西崗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