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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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曜歎氣道:“你就是如此看重他,半點旁話都聽不得!”寶生不愛聽這話,扭了頭去:“無論他是如何,都不會像你和你夫人那樣整蠱作怪利用人,你就是想讓我畫那些圖紙,散發出去,引我師父出來尋我。”
連曜卻無言以對,緩了緩道:“其一,我還沒有夫人。其二嘛,你說的對也不對,我讓你作圖,確實有放信出去的意思,但更為重要的是,那些圖紙於我東寧衛萬分重要,我得到那些圖紙卻不敢大肆找人繪製印刷,而懂得精妙畫工有信的過的人更是無幾,請你大量繪製後傳給工匠加緊試製,如果成功做得那些兵器戰炮,何須再懼這些內憂外患。”
寶生眯了眼冷哼了聲:“其一,你的家事我不上心,隻是請你和你家娘子以後不要再來相擾,其二,明日大家各散東西,休得假我之手誘騙我師父。”
兩人各自偏了頭去,
半響寶生想起些事情,心中有些好奇,捅了捅連曜:“喂……喂……。”連曜有些薄怒:“我又不是沒有名字的,如何就喂喂的稱呼。”
寶生討了沒趣,撅嘴轉向旁邊,不再說話。
連曜按捺不住,冷冷問道:“你要問些什麽。”寶生心中有氣,冷哼了聲也不說話。
又是半響,寶生喃喃道:“也不知道爹爹怎麽輕信了你。”從隨身的小腰包裏抽出件信封捅了捅連曜:“這是我父親給你的。”
連曜抽開來,對著火折看來,信紙上卻是些不認識的字符。寶生還是別著臉,呶著嘴背書般:“連子璋惠鑒,見字如好,韓伯齋萬分感謝子璋護小女周全之恩。萬般思量,事已至此,唯以薄才獻醜。西南之亂事,不可戀戰,需部署嚴密,需速戰速決,需全力總攻,而保留以精神集於北線為要務。謹申數字,用展寸誠。”
寶生一口氣不停仿佛撒豆子般,連曜凝神聽著,聽得微妙處,會心一笑,指著書信問寶生:“這是什麽畫符。”
寶生背完書信大意,有些得意:“我們韓氏一族,出自戰國七國之一韓國,國君為姬姓韓氏,後遷都新鄭,自有當時的文字,秦滅六國,韓國首當其衝,六國文字皆淡出。我父母酷愛金石考據,遊曆之時到過平陽、宜陽和新鄭等地,尋了當地些的古器銘文,又回章豫府族裏宗祠尋了些文獻,澄清了這些韓氏文字,我在旁看著父母研習,才略略會幾個,這世上隻怕隻有父親和我認識,你自然最不懂的!”
兩人說著,突然聽得山下一聲長嘯,清清素素,夾著冰泉之氣,忽如海浪層層推進,忽如雪花陣陣紛飛,忽如峽穀一陣旋風繞,過半山的竹林,連曜側耳聽得,點點頭:“走吧,該送你去你父親處了。”說著拉過寶生,寶生負於連曜背上,挽了連曜的脖子。
連曜輕運腳力,一掌攀了岩壁,穩當當的順壁而下。寶生隻聽的耳邊生風,回轉頭去,山巔一抹瑩亮藍色瑰麗的被月華罩起,隱隱覺得剛才的情景仿佛夢境般,心思微動,念及謝睿,輕聲道:“如果以後……”話聲輕輕送入連曜的耳中,仿佛用羽毛掏了耳朵,連曜不禁輕舒嘴角,心中默默道:“如果以後……”。
寶生湊上去問道:“那位美得像花仙的娘子不是你夫人?她叫你,連哥哥兒,那是你愛妾?”寶生學著當日雪煙叫喚連曜的語態。
連曜猛然聽得如此,念及雪煙一片癡情,眼神一絲閃躲,心中片刻不忍,不知如何作答:“她,她……”
寶生湊上前仔細瞅了瞅連曜隱忍的眉宇,笑嘻嘻道:“你喜歡她吧。有次我瞅見靈哥哥說起他喜歡舅母房裏的一個大丫頭,也是這副恍恍惚惚的神情。反正明日我們就見不到了,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連曜心中苦笑,反手抱緊了她的腰間。
下了山路,連曜一路拉著寶生,兩人原路返回,山腳處有幾騎騎著矮馬的武士在等待,發飾奇特,頭纏藍色大噸盤布,肩披硬質百折短披風。
為首武士麵盤尖瘦,五官硬朗,鼻梁高挺,不似中原人士。
寶生猛見得有外人,不知是敵是友,悄悄躲去了連曜的背後。
連曜道:“這些是諾老族的勇士,他們會護送你直到你父親處。以後在龍陽也會暗中保護你們的安全。這位都領叫做阿木約布。”說著扶著寶生騎上龍牙。
阿木約布回首衝著寶生微笑著點了點頭。
事出突然,寶生竟有些愕然,反應過來,就要見到父親,仿佛幾個月的心事終於有了了解,心中歡喜異常,仿佛被巨浪衝上雲霄,緊接著又是莫名的落寞悵然:“喂,喂……”
一時也不知道要怎麽稱呼連曜,脫口而出道:“羅刹鬼,後會……”剛想說“後會有期”,但咬住了話頭:“後會無期。”
連曜笑咪咪從袖囊掏出一枚銀色的扳指,猛然在掌上托起在寶生眼前一晃,寶生乘著月光,看清正是自己不見的銀戒指,情急之下伏低了身子,就想要質問討回。
連曜背著勇士,乘寶生不備,雙唇溫熱印上寶生的前額:“想要拿回去就來找我。”寶生隻覺一陣男子氣息環繞,不由得大窘,又是惱怒,仲怔間就揮掌想打去連曜的麵頰。
不料連曜早有防備,急退小半步,一巴掌重重拍上龍牙的馬臀,龍牙受激噠噠就甩開馬蹄,寶生被晃了個忽悠,一巴掌落空,匆忙間穩住韁繩,。
其他武士見狀也策馬啟程,龍牙隨馬群被趕上了道路。
寶生氣的暗咬銀牙,狠狠踩著著鐵馬踏,想回頭質問,沙塵拂麵,馬蹄噠噠,卻已是幾重山水,隻是遠遠聽得風中傳來連曜的聲音:“丫頭,想要回扳指就等我回來呀。”
武士兩前兩後策馬護住寶生,一行五人默默前行,兩旁都是巨石山林,唯有中間一跳羊腸山道。
寶生心裏又開始發毛起來,抬頭看看前麵的阿木約布,恍惚間仿佛連曜回首對自己淡淡微笑,心想起若前麵開道的是連曜就好了,但心中剛升起這個想法,寶生又暗自啐道,還沒吃夠這個羅刹鬼的苦頭嗎?以後再也不要見他的方好。
東方微白,楚雲流動於山巒之間,從山道望去,山間氣象萬千。又轉過一個山頭,阿木約布指著不遠處道:“就是那裏了。”寶生心潮激動,架起手掌遠眺過去,山勢平緩而高遠,極其開闊,半山一間小小的茅草,透出小小的燈火,暗淡在微明的天色下。山前有人挑著燈籠,任由山風呼嘯,撞的燈籠左左右右,背影幹瘦微駝。
寶生潸然淚下,扯了喉嚨大聲呼道:“爹。”一邊揮舞起手臂,覺得不夠勁,又呼道:“爹爹!”
阿木約布唬了一跳,厲聲喝止道:“姑娘,這裏不是大聲說話的地方。”說著警覺觀察了四周,又向其他幾名武士用土語吩咐幾句,武士點頭,各自想四周散去。
阿木約布又警告道:“連將軍,吩咐,阿木約布,保衛,姑娘安全,不好聽的,說在前頭。此處,不完全是,漢人地方,人事,極其繁雜。請姑娘自重。”
阿木約布的漢語不算流利,勉勉強強湊齊了上麵的話,寶生此時才看清他的麵容,膚色黝黑,眼窩較深,眼神犀利,鼻梁有些彎鉤,麵型消瘦不似漢人,但自有一股英俊威嚴的氣勢。
寶生被唬的有些諾諾,轉頭默默一把拭去了臉上的淚花,重重清了清了鼻子,嗯了聲算是答應。
兩人一前一後縱馬上了山坡。
韓雲謙早知寶生今日歸來的消息,故半夜便等候在山前,微明之時,方見一行人在山腳,遠遠望得女兒。父女相見,各自心中感慨激動悲情自不能述說。
倒是阿木約布送至門內,鄭重向韓雲謙行了漢人的禮數,又握拳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小的,阿木約布,聽任驛丞大人的吩咐。但有幾件事情,連將軍,交代於我,萬萬要緊。一是,以後,說起姑娘。”
說著掃視了一眼寶生:“請大人,隻說是,路上,見到的,孤女,隻因,想念女兒,收養起來,養著。”
韓雲謙點點頭:“這是極其要緊的,寶生,以後你隻稱呼我為養父,千千萬萬要記得。”
阿木約布聽得,滿意道:“二是,大人,提及阿木約布,隻說,是本地的山民,因想,討得米吃,做了隨從。”
寶生認真聽得兩人對話,覺得這個阿木約布話語間有種淩人的氣勢,不像個普通武士,隱隱約約倒是像了那個羅刹鬼,不由冷哼了聲去。
阿木約布不以為意,露齒一笑:“別的,就沒有了,重活,粗話,阿木約布,都能做的。”說完便行禮出了外去。
寶生環顧四周,隻是一間粗陋房舍,外麵勉強用石料堆砌了半垛矮牆,韓雲謙怕女兒嫌棄,尷尬解釋道:“剛剛住下,附近山民幫忙找了石塊,不想最近天色不好,淅淅瀝瀝的下了秋雨,這牆也怎麽堆不起。”
寶生心頭酸楚,淡淡笑起道:“等雨停了,讓那個阿木約布堆砌便是了。”
韓雲謙笑道:“我知道你一早便到,準備了些飯食,就等你了。那粥我怕冷了,一直用小火煨著,隻怕幹了些。”
說著便一瘸一拐去後麵灶台,寶生難過,也跟了過去,隻見半人高的土灶,韓雲謙用火棒吹了吹火,爐中火苗舞動。
寶生想起父親家中從不事油鹽,此時卻親力親為,便道:“我來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