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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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連曜叩謝皇恩,臣率數營於十月二十午夜潛入溪火部的銅牛寨,一舉占領銅牛寨,擒下溪火部的土司和相關族人。現我部已控製溪火部方圓五十裏的營地和寨子,繳獲戰馬五十,武器若幹。附近其他部族已經臣服於我朝皇恩。”

    謝睿掂著這份連夜傳來的黃皮折子,在燭火下反複展讀。舒安不動聲色看著謝睿的舉動,平靜答道:“我家將軍尚在銅牛寨處理收尾事宜,特命我將此折子上達朝廷。”

    謝睿對朱丹臣使了個眼色,朱丹臣出去。“你還有何要報。”謝睿對舒安問道。舒安一字一句:“對上無可報。”謝睿笑了:“對我還有事要報嗎。”

    舒安隻吐數言:“折子上所寫都是真的,但又都是假的。”

    “這是你們將軍的原話吧。”

    “謝大人對潛入溪火部銅牛寨的事情也該有所了解。我家將軍說,事已至此,隻能將生死置之於外,如果謝大人就此退出,我家將軍也絕無二話,就請向朝廷呈上這份折子,後麵無論發生什麽都無須負責,隻須將一切事件推脫到將軍身上即可。”

    “那我若是好奇心起,也想玩一局呢。”

    舒安冷冷重複前話:“我家將軍說,事已至此,隻能將生死置之於外,如果謝大人也想搏一把,就請打開這個蠟丸。”

    謝睿朗聲大笑,對舒安道:“久聞東寧衛舒家四兄弟忠心義膽,英勇無敵之事,今日聽來,你心中除了我家將軍,絕無旁人。”頓時正色道:“拿來。”

    舒安遞過一油紙蠟丸,謝睿眯著眼掂了掂,直接扔進火盆,火苗竄出幾尺,化的隻剩一個焦黑的油漬。

    舒安微微眯縫的眼中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含義。

    謝睿轉身寫了一封字條,也用蠟封了,遞給舒安:“我已知你家將軍意思,也請舒大人送這個給你家將軍,看我所想對也不對,其餘的我自會理會,這折子……”

    謝睿將黃皮折子小心裝入銅匣,雙手一揖:“我會向朝廷穩妥呈上這份折子。轉告你家將軍一句,銅牛寨不可久守,速速撤回龍陽。溪火部行事詭異,巫術狠毒,不可用常人之理推測。”

    待朱丹臣再進來,卻見謝睿正在燈下研習地圖。朱丹臣直直立在後麵,不多一句話。

    “丹臣,你看,銅牛寨四麵地勢極高,西部是被格姆雪山包圍,而寨子就在安寧河東西兩側河穀平壩之上,南北部是阿牛山,自北向南縱貫全境,構成安寧河與仙女湖的分水嶺。”

    朱丹臣看過去,案幾上鋪著一張形狀及其詭異的皮質地圖,皮上呈淡淡的乳紅色,在燭火之下,紅色蔓延在地圖之上,張牙舞爪的很是駭人。年代久遠,地圖上不少地方都已經破損。

    “西南邊界有神機營駐紮,連曜的機字營從西北雪山繞過去,我們自己的新軍守著東線。你說,幾日之間,溪火部的清溪長老怎麽將銅牛寨幾乎搬空了,難道真的似乎傳說中的那邊有神兵相助?他們能去哪裏。”謝睿轉頭盯著朱丹臣詢問,卻又似乎在問自己。

    忽而醒悟過來,自嘲似的笑笑:“我還以為是勇叔,丹臣你就是這點讓人放心,不多說一句。”

    轉而麵向地圖,順手向地圖的東南方向劃去,自言自語道:“這片河穀處於川西盆地與滇南北部高原之間,身居建昌衛治腹心之地,北麵是冕寧,南接德昌,東鄰喜德、昭覺、普格,西與鹽源接壤。地勢南低北高,溪火部要躲避,馬上入嚴冬,這麽多人也要吃要喝,能去了哪裏呢。”

    突然門被人拍開,燭火被風嗆的一閃,幾條大漢神情惱火竄進來,為首者正是單橋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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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曜追問道:“他當時如何反應。”舒安如實答道:“穩當。”連曜問:“何解。”

    舒安道:“事情到了這一步,謝家這小廝應該十分不甘,他暗中部署了這麽久,出人出力,隻為奪回溪火部的勢力,一雪當年南安部的恥辱。可沒想到被人虛擺了一道,留了這個破銅爛鐵的空殼子寨子,換了我,隻怕想砍了朝廷那些賊子。”

    連曜深深歎道:“不甘又能如何,這些賊人實在老謀深算。如今他們等著我們將這捷報呈上去,朝廷自然會嘉獎,到那會兒我們班師回朝,請功封賞之際,再殺我們個措手不及,然後梁王自會請旨回滇肅清餘患,至於他的封地是大了還是小了,依梁王的性子自能認了。但他謝睿的南安部,可連個屁都沒有撈著。”

    舒安繼續道:“不僅不能撈著,也無法服眾,他南安部早已是一盤散沙,各個武士長老久居漢地,養成了驕淫奢侈的風氣,隻想躲避於內地,管他外麵是秦是漢。這次謝家小廝能聚合這群殘餘之眾,隻怕許了不少美好空頭光景,這樣就灰溜溜的吃了個啞巴虧,屁都不能撈著,如何打發這些自大的武士長老。聽說他的養娘還在關著,如果再不搏一搏,隻怕南安部又要易主。”

    舒七一旁聽了半天,反而笑了:“你們說了半天,我好歹是明白了些,隻怕這小子心裏火燒火燎的,臉上隻是掛不出來的扯淡。不過怎麽說,他也當上了皇上的妹夫,掙了個媳婦。聽人說,那什麽聖公主美的跟什麽似得。要是我,管他什麽南安屁安,二話不說,回去把那漂亮公主抱上床日球了再說。”

    連曜聽了這話,心開一線想到寶生,格外抒懷,竟也少見的咧嘴笑了:“這邊是他們南安部內訌,那邊是倒插門的親事,就這兩件,也夠那小廝上火了,怪不得還想放手搏一把。”

    說著乘著心情大好,化了蠟丸,展紙看來,舒七按捺不住,湊上來,紙上卻無字。

    連曜舒安相對一笑,舒七急道:“這是個什麽意思。”

    舒安看著連曜笑不說話,連曜有些負氣,歎道:“這廝聰明成這樣。我那也是無字信,他當然不看,這字條是為了應答我的懷疑,又怕留下把柄。”

    連曜繼續向耐心解釋道:“我們怎麽得了這空寨子,你也知道。一開始我誘他合作,若說是真的信他,還不如當時已經無人能信,看到這樣一枚人物,算準他的難處,想拉攏了來助我一臂之力。”

    “後來用他的人做向導,領著我們從西線上格姆雪山,走的那些鳥不拉屎地方,我也存了戒心和疑心,怕他這小子做朝廷的走狗,假意與我們合作,想困死我們在雪山之上。”舒安歎道。

    連曜點點頭:“若不是遇到那幾個西廠鷹犬,我也可能從會原路折返,沿安寧河道進入這寨子。蒼天有眼,讓我遇上那幾個天殺的走狗。”

    舒安正色道:“謝家小廝提醒我們,要早點離開這寨子,這話我倒信他。說真的,這寨子看似平常,卻四處透著詭異稀奇,我總覺得背後有雙眼睛在盯著。還是一把火全燒了,我們撤回龍陽,心裏才能安定些。”

    舒七嚷道:“燒了燒了,一把火燒了,老子早看那寨子口的白塔不順眼了,像是關死人的地方,塔就塔,還白慘慘的瘮人。”

    舒安不予置評,換了話頭向連曜問道:“他們最快什麽時候會反撲,我們沿哪條道路撤出。”

    連曜收斂了笑容,道:“朝廷還等著我呈上的折子公布天下,反而不會這麽快動手,他們就想我自打嘴巴,若然真的動手,就是一個大嘴巴。既然是個大嘴巴子,就要配合他們整出些聲響,我們大搖大擺沿著安寧河向南撤退。”

    三人在帳中對著軍圖商議直到深夜,連曜走出帳外。月正中天,山穀中十分寒冷,雪山上吹來的風的沁入骨髓。連曜沿著寨子四處巡視一番,軍士們在寨子中點起了多處篝火,火苗劈劈啪啪的在木材上跳躍,紅藍色的火苗映的寨子口一座白塔更為怵目。

    連曜想起舒七所說“白慘慘的瘮人”的話,也停下來仔細瞧了一瞧。

    塔通體用白玉築成,月光下泛著流光,外掛風鈴,上上下下有十三層,每層隻有小半人高,連曜無法進入,隻好彎腰下撐地來向裏麵窺視,內有旋梯並無特別。但塔基正中,卻鑲嵌一座蓮花座的純金佛像。

    連曜猛然想起在金陵南安私苑中的木塔,兩塔無論外觀造像還是內裏佛像竟然一模一樣。連曜想看的仔細些,無奈塔身狹隘,無法看的細處。想了想,揮手找了隨身的吳軍士吩咐幾句。

    半刻之間,一列軍士壓著衣著華麗的土蠻之人過來,連曜上前指著白塔客氣問道:“請問大土司,這塔如此矮小,是作何用途。”

    那喚作土司之人被壓著手臂,也不理會連曜,隻是盯著白塔,嘴中念念有詞,欲做下跪之態。連曜揮揮手,軍士放了土司。

    那人雙手跪拜起來,突然間,口吐白沫,眾人欲上去查看,不料那人腹中巨響,瞬間胸腹間起火,延及全身,眾人恐怖之餘根本無暇解救。

    隻見白塔之前,一人全身著火如魔鬼亂舞,發出慘烈鬼魅的笑聲,笑聲回蕩在山穀之中,其淒慘恐怖的狀況不能用言語描述。

    次日清晨,連曜率幾人檢查屍體,隻見宛若炮烙般被燒成灰燼,未燒盡的部分也焦黑如殘枝廢炭。

    隨軍醫曹隨手用銀針刺了刺屍體的腹部,小心湊到鼻下辨別,半響轉向連曜,肯定回複:“是火粉,用牛尿囊包了,押出一刻前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