萋萋接荒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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萋萋接荒城
寶生見四周一片明朗通透,父親就在雪上向自己招手,自己披著桃色雙魚紅棉鬥篷,踩著厚厚積雪嗬嗬笑著向想踏去,每踩一步雪地中便長出朵朵紅蓉蓉的奇花,燦若芙蓉,嬌比牡丹,層層疊疊漫漫展開,像是一條通往仙界的道路,寶生欣喜異常,彎腰一朵朵摘取。
花色妖嬈,味道卻異常腥臭,突然如毒蛇的信子纏繞過來,寶生大駭,想扔了花去尋父親,展望四周卻杳然無人。遠遠尋到那株大樟樹奔過去,卻見樹葉空落唯有空枝,樹下的雪人也推到散落。寶生大呼著“爹爹”,突然韓雲謙全身是血怵然站到寶生麵前。
寶生一聲尖叫便醒了過來。
日頭已落,井中一片煞氣,微微有些滲水的聲音滴落。寶生方覺自己躺臥的地方也漫了水上來,衣裙發絲都有些浸濕。
寶生爬了起來,摸索了身上的火折子,發現火星早已****,不成火勢。頓時喪氣倚靠到井壁,井中的臭氣揮之不去,越加**不堪,隻見幾具白骨更顯的可怖,寶生已經全日沒有進食,此時撫著腹部跪下,被漚的一口酸水吐出。
卻一手摸到碗口粗的井繩,日間韓雲謙為避免他人循聲下井,將繩頭也擲下,卻難為了寶生此時再無法逃出。
寶生仰頭望起數丈高的井壁,突然想起一日前連曜高高坐在樹冠之巔,自己惱火想扔他柿子皮的情景,想出一個法子,將麻繩一端牢牢拴上龍牙刀,向上拋去,龍牙刀雖然輕巧,確實由精鐵煉製,加上時日悠久,十分稱手勻稱,拋起之勢宛如騰雲之龍,竟然翻過井沿,跌倒地麵。
寶生欣喜異常,小心試著拽動麻繩來回拖動,龍牙刀沿著井牆滑動,終於卡在一處石牆縫隙。寶生試著拉扯不動,知道可以使力,麻繩另一頭還拴在身上沒有解脫,寶生抓著繩索,腳尖抵著井壁,慢慢向上挪動。
龍牙刀堅韌剛硬,十分吃勁道,寶生竟然憑著一己之力攀爬到離井研半丈的地方,頓時心裏狂熱起來,想跳起抱住井研,看準落腳點,一道發力,雙手攀住了井研,終於冒頭出了井壁!
突然腳下一滑,原來井壁滲水濕滑,日久便生了苔蘚,顏色深黑,外麵以為是堅硬岩石,寶生雙腳撲騰找不了落腳之處呈懸空之勢,手上傷口破裂撕開使不了力,便又重重跌落到井中央。
這次寶生懸在在半空之中,前前後後的重重撞向井壁,一時被麻繩勒的喘不過氣,扭著腰總算重新抓到了繩子,這次不敢再大意,老老實實一步一腳小心挪了上去,爬出井研的一瞬,卻發現剛才撞崴了腳,此時劇烈的疼痛麻痹了半條腿,連站也無法站立起來。
突然四周響起了馬蹄陣陣直圍了過來,寶生久不見光亮,紛紛亂亂之中被馬燈射的眼痛,虛了眼睛望去,隻見一群穿著飛魚官服,半罩著金絲玉甲的漢人軍士高高騎於馬上,一個個蒙著金絲麵罩,詭異的遮住了臉龐,看不真切。
寶生倔強的半靠著井研,為首的漢人軍士用劍鋒挑起寶生的臉,陰冷笑道:“要不是聽得這丫頭的叫聲,我們便錯過了此處,看著應該沒錯,是大檔頭要的女子。”
說著噔噔下馬,一把將寶生攔腰扔於馬背之上,寶生就想抽了龍牙刀砍去,卻被那軍士一掌將刀打翻在地:“這點子手段還是留好了吧。”說著又砍下一掌,直劈寶生麵門,寶生隻覺腦前重重一擊,頓時暈天黑地垂了手去。
“已經過了四日,雖然阿木約布沿路都有留信回來,可為何隻有阿木約布的暗號,沒有舒七那老小子的暗號。”舒安有些不安的問起連曜,想了想又說:“我最近這兩日,總是心神不寧的,一閉上眼睛,就看見我幾個死在錦州的兄弟,將軍,你看,我是老大,我六個弟弟,就剩下舒五和舒七了。自從回了這南邊,舒七就沒有離開過我的視線,怎麽才離開了兩天,我心裏就是上上下下的。”
舒安少有的嘮嘮叨叨,連曜聽得不是滋味,強打起精神安撫道:“舒七那老家夥是什麽身手,你瞎擔心個什麽?這時候隻怕在貴陽的局子裏麵賭兩把,忘了事情。”
舒安擔憂的望著前麵這條小道:“他不是萬胡那樣的人,事情的輕重還是分的清楚。我總覺得事情哪裏不對勁,為何攻下水西部的島,我們就又做了急先鋒向東線推進,那個皇帝妹夫這時候倒不急著搶功勞倒也是奇怪,可鄧中寬托大,也來個整頓軍務。阿曜啊,你說這是個什麽局麵。”
連曜想了想,冷笑道:“你說的對,這是個什麽局麵,我看像是個套子,想把我們套住。你看,剩下要殲滅西南叛將的餘孽並不難,但是耗費實力,雖然是大功一件,但比起收斂水西部的金銀珠寶,他們倒是不在意這功勞了。”
頓了頓道:“你和謝家那小廝接觸甚多,有沒有覺察到攻下水西寨子之後他有些不同之處。”舒安想了想道:“此人天賦秉異,為人持重,看不出悲喜。若是說有些不同,我隻是覺得有些事情不合常理。”
連曜等著舒安下文:“那個西廠的陳彤鐸是當今太後的心腹死黨,當初擁立太子便下了不少黑手,聽得人說血腥的很。此時撿了這個時候來這荒蠻野地,若是為了那點子金銀珠寶,那肯定是狂人的借口。這謝睿也是當今皇上名義上的妹夫,隻怕這陳彤鐸身兼要務來輔助這謝小廝。”
連曜聽得陳彤鐸,心中一凜,舒安見他臉色有變,試探著問:“將軍是否認識這西廠番子。”連曜含糊道:“他是我父親的學生。”舒安見他不願多說,隻能歎道:“如此風流男子竟然去做了閹黨,將軍還是要小心點好,不要因為舊誼就放鬆了警惕,我總覺得他此番前來,必不簡單。”
連曜認真想了想道:“他們不著急,是因為能利用我的地方已經盡了,如今無論溪火部還是水西部隱匿何處,都如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所以他們不著急。但這樣耗下去,我便會兔死狗烹,鳥盡弓藏。”
連曜聲音低沉下去,皺眉思索片刻,道:“我看了俞老將軍的密報,柔然部已經第二次集結周邊各大部落,王啟明不能引領東寧衛,必定全全聽令於小朝廷,當今朝廷無論是官家還是王相,若論武功都不是抗衡呼業俺答的人物,俞老將軍隻是副總都督,受到小朝廷牽製,不能親臨調度,這樣下去東線將會漸漸淪喪。我不能再這裏耗著,舒安,謝家小廝是靠不住了,我們要想脫身,要從朝廷上入手。”
“咱們手上還留有那些收受賄賂的人員證據,是時候讓萬胡從老地方把那些東西拿去拓本,然後悄悄送了去各個官員手上,嚇唬嚇唬這些夫子,讓他們旁敲側擊的上些主戰的折子,給我重回東寧衛先敲鑼打鼓吆喝一陣。我們在這裏荒蠻地方耗著也才有些滋味,等時機到了,再讓小朝廷來求我。”
這是一處由阿牛山向安慶草壩子的必經之路,穿過狹窄逼仄的安寧河穀,眼前豁然開朗。近日窸窸窣窣的下了些雪,積雪壓著枯草,一眼望過去,雖然到處都是灰敗枯榮的調子,但在一望無際的天際下草芒翻滾,信馬馳騁讓人還是心情舒朗了些。有些地方草沒過人頭,前後隻見嘩啦啦的草浪湧動,不見人聲。
前麵的哨兵稟告道:“報大都督,前麵有些打鬥的痕跡,還有些兵器事物遺漏。”連曜臉色一緊,策馬快步隨著哨兵上前,隻見一裏遠的地方,草花衰減了許多,空出大片鹽堿沙地,薄薄的覆蓋了積雪,白白花花的晃眼。
一路上卻散落些兵器,寬刃窄把,確是水西部常見的把式,還有些散落的皮革皮靴的用品。
連曜下了馬來,拔出長劍在地上挑挑揀揀,雜物隱沒在雪中,不仔細看還不容易瞅見。
突然,連曜彎下腰來,用長劍撥開一處雜亂的茅草堆,一朵別致的淡粉色珠花赫然半掩在沙土之中。
連曜心中仿佛被大石捶打一番,猛然縮緊,又霍然擴大,竟然像墜入漫無邊際的深淵,又好像十來歲時候被吊到旗杆上剩了最後一口氣的茫然,旁邊人說什麽,完全聽不得了。
隻記得她撅著嘴賭氣似的道:“這是爹爹在貴陽購得的上等官中製花,你還來的再好也比不上爹爹的心意。好了好了,不和你說了。你懂什麽心意。”脆生生的話語盈盈響起,回旋在耳邊,漸漸就變成嗡嗡巨響環繞在腦內,揮之不去。
掂著這支珠花,隻見花瓣堆粉,還有些杏黃的漬汁黏在花心,連曜竟然有些站立不穩,隻覺身上披甲格外沉重,頭上的盔帽壓的極低,低的看不見前麵的路,向後踉蹌了幾步,方用劍尖抵住沙中站穩。舒安見連曜臉色突變,上前扶住關心道:“將軍看出些什麽。”
連曜狠狠凝聚心神:“水西部殘餘確實由此經過,但不知遇到何人阻滯,發生械鬥。”連曜眯著眼,不想將心中憂慮告知舒安,隻是昂頭嘶啞向四圍發令道:“從這裏方圓一千裏,我部分成五隊,全力以赴搜找,一絲一毫有人的跡象都要給我找出來!聽到沒有!聽到沒有!舒安你領平字隊。”
連曜焦躁的仿佛像要灼燒起來,那株宮花拽在手上戳手,兜在懷中卻鬧心,一股戾氣滋生卻不敢當著手下跟隨多年的將士表露一絲情緒,隻能帶著領著快馬營的中字隊向草甸的深處拔腿開去。
開出十幾裏都是鹽堿地,沒有人煙,連日的積雪掩蓋了地麵的一切線索。突然,領頭的把總叫道:“那裏有座村子,說不定有人氣,去問問。”
連曜心中升騰起一種從未有過的希望的喜悅,充盈了整個人,腿上夾了夾馬肚子,衝了向前卻發現,村是所荒村,隻是遊牧人春夏的臨時居所,看樣子早在就秋天時分便荒棄了。
荒村凋敝的讓人心生絕望。一路放馬進入,連曜越行越慢。
“大都督,你看,這裏有鐵蹄的踩印子。周圍都搜過了,沒有什麽留下。”
連曜心裏咯噔一下,翻身下馬,隻見井研上一溜血印子,觸目驚心的延伸到井研下的枯草地上,淡淡的血色怵然放大,燙的灼人的眼睛。
旁邊的井繩盤盤疊疊散漫著,連曜從沒感覺如此虛弱,突然覺得自己的心空了,飄飄蕩蕩卻使不出勁兒,頹然半靠到馬匹上:“寶生,你落到哪裏。”一更。--33878+1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