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狂風催香雪 燕雲遮勁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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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睿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那漢子腳尖劃地了幾步,繞手做了回請的手勢。
謝睿雖然不敢十分確定此人身份,單從他跳出香雪海穀門禁的氣勢看來,卻也有深不可測的湛然。但江湖傳聞,江城子年方雙十時候,於南崖之巔奪得龍牙刀時候,豐姿美妙,氣度瑞麗,一洗女子的嬌弱,頗有英俠誌氣,一時間傾倒不少江湖俠客。
此時眼前這人,若真是江城子用了易容之術,麵容氣度看不出一絲破綻之處,女人扮作男子,無論口音還是體型,總會有些瑕疵,謝睿眼角掃去那人的喉部,卻見喉結上下移動,並無異常。
那人還是滿不在乎的無賴樣子,向前走了幾步,經過儀門的時候,謝睿看準機會,雙臂內彎,手肘前屈,猛然向那漢子胸前拍去。這一掌事發突然,卻蘊含雷霆之勢,仿佛狂風掃落葉般將內力向前推送而去。旁邊眾人隻覺寒流如刀刃割麵,臉上刺痛,不由得皆倒退數步。
那人也仰麵憨憨一笑,身形不動,腳尖向右,竟如巧燕般輕輕盈盈避過了這一掌。謝睿出力不回,向前狼狽撲去,但到底內力深厚,在喘息之間便調整了步履,那人又是一個轉身,卻不著力道的拍了拍謝睿肩頭,調笑道:“謝門主可要小心。”
謝睿冷哼一聲,回首擒住那人的手腕,拿捏在手中就要折去,那人手腕竟如縮骨之法閃出,更是虛晃一掌,順勢騰空而起,謝睿心中大驚,若是他用了狠心一掌拍下來,自己可是危險。卻又十分不甘心,便再出一掌,九華派功夫講究輕盈飄逸,姿態優美,出手看似輕描淡寫,行若無事,卻威力巨大,招招淩厲。
謝睿與那人交鋒,你來我往之間撞碎一片紛紛亂亂的花雨,飄舞在半空中又墜落而下,真是狂風忽起,落英齊落一般。兩人的掌法竟如虹芒,旁人隻見穀中梅花紛紛碾落成泥,卻不知虛實。
十掌下來,謝睿方知此人武功確實是深不可測,計較之下便收斂了腳步,冷冷拱手問道:“不知這位兄台今日前來到底所為何事。”
那人嘿嘿幹笑了一聲:“你不是請我喝茶嗎?這茶怎麽就沒了。”頓了頓,又朝向寶生道:“這小姑娘好討人喜愛,我想帶走她。”
此話一出,四周圍住的武士頓時沸騰起來,眾人都是謝睿的心腹,知道謝睿有意留作此女作為南安部的夫人,更是從江南添置了不少物品過來打算在近期便是辦了喜事兒。大家心裏對寶生也是尊崇有加,此時聽得這個粗野不堪的漢人竟要誇口要帶走寶生,簡直是當眾打了南安部的臉子,不由得怒吼起來。
謝睿聽得此話,心中也是咯噔撕裂,此人武功極高,卻辨不清來曆,若是說有九分九就是搜索多年江城子,但他的武功套路又已經到了臻於無形的地步,實在說不清是哪門哪派,剛才本想舉全力偷襲一舉製服,看看他的麵容是否真實,可惜竟被他輕鬆化解。一時竟拿不定主意是攻是誘。隻是揚了揚手,安撫下諸人。
那人似乎等的不耐煩了,打了哈哈道:“剛才數掌已經分出勝負,謝門主還要再試?要帶走這姑娘自然是有正事兒,我是奉了連大將軍之名,說是找到這位姑娘的父親。”
寶生在一旁不動神色的打量著,聽得最後一句,突然怔怔然道:“找到了父親,他還好吧。”聲音顫抖,整個人幾乎站立不穩。謝睿急了,擋住她的目光,對那人道:“你胡謅什麽,連大將軍現在安慶草壩,你這漢子如何假傳信息。”
那漢子笑眯眯從懷中掏出點東西捏在手中,一把攤開手:“小姑娘,看看,這些東西可是你的,沒有假的吧。”隻見烏漆墨黑的手掌之中一枚銀燦燦的扳指,一支粉脆的堆瓣珠花。
寶生噙了眼淚,點頭道:“這是我的東西,沒有假的。我父親,他……還好吧。”心中卻是不祥的心疼,那種情形下被水西武士捉了去還能好到哪裏。
謝睿見到那漢子隨手就能拿出寶生的體己物品,隻道是寶生送於連曜的,又是酸楚又是憤恨,冷冷道:“這些說不準是偷來搶來的東西,如何能信了。”
寶生堅定回轉頭道:“謝哥哥,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不能留在這裏,這人拿的信物沒有錯。我知道怎麽回事兒了。”
那漢子笑嘻嘻道:“小姑娘,你還蠻聰明的,我本以為還要大費周章強搶了你。我還要傳一句話給謝門主聽,你以為攻破銅牛寨,收複水西寨,躲來這穀子裏,就千年太平了嗎。溪火部那妖司已經打開阿牛山南麓地宮的禁口,放了柔然族的狼族進來,不多時候,隻怕反撲就在眨眼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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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風速現在有多少碼?”連曜問著舉著風旗的工兵,風旗向西方揮灑,另一工兵擲了風球,向著風旗指引的方向追逐,半響,回來報到:“風速二十碼。”
連曜又拿了銅鏡筒向阿牛山南麓的方向觀察片刻,點點頭,下令道:“待到風向轉到正北,風速升上四十碼來報我。”江城子臨行之前,提議靜候時機,待隆冬正寒之時攻入地宮,現在深挖地窩子,以躲避狼部的偷襲。
想了想,終是放心不下,將鏡筒調了向南方。江城子堅持不帶一人自去香雪海穀,連曜知道此人的脾性孤傲爽直,不想帶了拖累。也許有些九華派自己的算計,不想與外人知道過多。隻是單她一人,勝過謝睿倒不是大問題,若是要帶出寶生,隻怕那些南安武士也不是吃素的。
正說著,醫官傳了令兵來說是燒傷的大人有了意識,請連將軍過去看看。連曜點點頭,放下了銅鏡筒,壓了壓頭盔回了醫官的地窩子。
這地窩子從壕溝的石堆中步入,裏麵五尺見方,深約十尺,中間與營帳一樣,供了火盆,十分幹燥暖和。火盆旁放了擔架,上麵一人形容焦黑,唯有眼部能夠轉動。
醫官見了連曜進來,行了禮道:“大都督,這名傷者燒傷甚重,就憑我們這點藥材還是回天乏術,此時用了花紅冰皮藥酒,人清醒點,但也隻怕是回光返照,大都督有什麽要問的,還是要盡快。”
連曜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點點頭示意醫官出去。心想自己這輩子生離死別看的太多,好像活過了人家兩三輩子的事情。那時候剛遇到這榻上之人,也不過是泛泛之交,大家烤著火說些無關痛癢的閑話,沒想到因緣際會落到了這樣的結局。真不知道自己又是如何下場,甚至比這韓雲謙還不如,不知能拋了屍身於何處呢。
想到這裏,不由的長歎一口氣,湊了過去。韓雲謙喉嚨抖動,顫顫巍巍終能成句:“你是來問那迷宮的地形吧。說真的,我被水西武士用索套擒了去,便被蒙上了眼睛,捆在馬背上一路顛簸,開始還有些光線,後被投入進了一處很是幽暗的地方關了,屎尿都沒人理會,受刑那日才被提出,到綁了上柱子才掀開眼罩。隻記得幾處關鍵地方,進入地宮的時候是向左手邊拐,從地牢出來是從右手邊出,都是這般方向。”
連曜還想詢問一些事情,但見韓雲謙吃力的樣子終是不忍。倒是韓雲謙自己道:“那個坐到對麵台階上人十分詭異,不見真容,全身用大氅包裹了起來,我瞧見他的一隻腿腳是殘廢的,縮在衣袍裏麵。”
話說的長了,韓雲謙肺部劇痛,猛烈咳嗽起來,連曜端了藥湯放了稻草杆讓韓雲謙吸了。韓雲謙平複片刻,還是想說:“我這個樣子,千萬不要讓寶生看見,她是個孝心的孩子,見我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我雖然沒用,但沒有變節,是為朝廷大業而死,請連將軍將我的事跡報於朝廷,這樣能得到朝廷褒獎,就用這賜葬敕諭的榮譽為寶生榮養下半生。”
“連大人,你上次幫我護送寶生回來,她讚你是守禮的正派人,這次我還請你幫幫忙,幫我照看她,對外隻說是我韓雲謙遺留的養女,劉五妹。我曾經幫寶生定了一宗親事,想來總是不妥,請連大人將我退婚的意思告知寶生的舅舅,終是散了這門事情我才能放心。”
韓雲謙說的激動,想抬手可終是無力:“我畢生心血都用作金石考據,著有一作,這事沒有對寶生提及過,我遷居龍陽之後,生感朝廷動蕩,於是將著作藏於龍陽居所下首一樟樹的樹洞之中,此書雖是不是孔孟正道,但也絕不是奇淫技巧。我搜集到曆朝曆代數本古籍,還有不少良方設計,都記錄在此書中。此書隻有寶生能解的。若是她看後覺得有趣便好,若是不感興趣那也算罷了,以後贈與有緣之人。”
說到此處終是從肺部沉重吐了一口氣,喃喃道:“秀卿,秀卿,我就要來隨你了。我沒能完成你的交待,真真對不起了。”再聽得語塞之處,便是汙血湧出之時,血塊堵了出嘴角,眼神慢慢茫然渙散下來。
連曜心中不忍,含淚喚了醫官,自己退出了地窩子,負手於斜坡之上,任憑肅風如泣入咽,四周勁草寥闊,天地沉默蒼涼,放眼去,天邊血色暮色低垂,遮住了阿牛山之巔,宛如巨龍吸水。
北風來了。
山腳,一騎剽馬長鬃飛揚,四蹄翻滾,飛馳如煙向這邊駛來,連曜心中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