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好像迷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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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 好像迷了路

    寧檬回到屋裏蜷在椅子上緩了一會。陸續有其他租客回來, 有人上廁所, 發現馬桶堵了,立刻來拍寧檬的房門。

    寧檬閉了閉眼, 歎口氣,強行整理好情緒, 下地開門。

    敲門的租戶像忍受到極限失去了耐性, 見門一開就氣急敗壞地告狀:“小寧啊, 那兩個人又把馬桶搞堵了, 你能不能說他們一下啦?這樣子叫大家怎麽好好住下去?講實話這房子的租金一點都不便宜, 我們交這麽多錢卻要因為那兩個人天天堵心,這錢我們可交得不值得喔!反正今天你得給個說法,要不就退錢給我們, 要不就攆他們兩個走!”

    寧檬被這番牢騷和威脅頂得頭暈腦脹的。

    她這整個一天都頭昏腦漲的。

    她今天接受不了更多的消極內容了,她的神經已經到達崩裂的極限。她簡潔明了地說了兩句話, 把租戶打發走了。

    第一句:您先去用樓上的廁所, 我馬上叫人來通樓下的馬桶。

    第二句:那兩個人我會叫他們搬走。

    租戶對這樣的解決方案滿意了,放過了寧檬。

    寧檬打電話聯係通下水的師傅。等師傅來的過程中她心裏隱隱有點悲哀的感覺。

    有時候人連躲起來安靜舔舐傷口的權利都沒有。太多的紅塵瑣事來幹擾, 各種不得不立刻解決的麻煩叫人沒什麽世間去傷春悲秋。

    師傅馬上就到了,沒用上五分鍾就把下水通好。

    師傅走後,寧檬心情也漸漸平複下來。那種無名的顫抖和找不到原因的心慌, 像那些西瓜沫一樣,被抽水馬桶一起抽走。

    她平定下來, 帶著碎了一個鏡片的眼鏡出了門。她得重新配一對鏡片。

    她出門的時候, 把開門關門的動作都放得非常慢非常輕, 像一個怕吵到別人的賊一樣——她不想砰的一聲關門後,陸既明循聲從對門裏走出來。

    她的眼鏡碎了,這相當於她的保護罩瓦解了。她不願意沒了保護罩赤|裸|裸的見人。等她配好了眼鏡,再去向他道謝吧。

    寧檬在眼鏡店裏等了半個小時,眼鏡片加急配好。

    她戴著新配好的眼鏡,像重新穿回了盔甲,終於又心安下來。

    可是她這份心安卻隻夠維持到回到家門口,連進門都沒能堅持到。

    準確地說,是隻維持到她出電梯的時候。

    電梯門一打開,她就呆住了。幾個警察正站在樓道裏,他們中間鑲嵌著一個陸既明。

    寧檬的身體又開始不受控製地微抖起來,那種說不清的恐懼又要化成薄薄的水光鋪向眼底。

    她堵在電梯口,視線穿透過警察直接望向陸既明,問:“他們為什麽要帶你走?”她聲音裏有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顫抖。

    相對她的慌,陸既明很平靜:“沒事,你趕緊回家去吧,我的事不用你管。”

    陸既明跟著幾個警察乘著電梯走了。寧檬看著電梯門合上,看著電梯降下去,腦子裏像炸了一顆雷,炸得眼前混漿漿一片空白。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這樣空白下去,她必須清醒過來,必須鎮定下來,必須想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陸既明說“我的事不用你管”,他特別地說了“我的事”,那就意味著那一定不是他的事——一定是因她而起的事,因為他把卿裏打了,卿裏驗了傷報了案,他才被警察帶走了!

    寧檬腦子裏飛快的轉,很多念頭在她腦漿子的漩渦裏打架。她告誡自己不能慌,隻有不慌才能以不變應萬變想出個能製住卿裏那個渣滓的辦法來。

    寧檬一瞬間想到:既然這事最初是因為卿裏想動手打她而起,那她就把卿裏叫回來,誘導他這回成功地打到自己,然後她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去驗傷,把卿裏也搞到局子裏去拘留。

    可是轉念想,就算卿裏被拘留了,也換不出陸既明從局子裏放出來,那她這頓打挨了也是無意義地白挨。

    她握著拳使勁地想辦法,腳尖踢在牆上,拳頭錘在牆上,額頭輕撞在牆上。

    疼痛刺激著她混沌的腦漿,在那一片混沌中忽然閃過了一道光。

    寧檬想到一個不知道是否有效的辦法。但不管怎樣,這個辦法她都要試一下。

    ※※※※※※

    想到辦法的寧檬,心一下定了下來。

    她調整好呼吸,按照事先預留的租戶號碼簿上的電話號碼,撥通了卿裏的手機。

    卿裏在電話裏破口大罵,用詞難聽到寧檬都替這渣滓覺得難為情。

    寧檬真覺得陸既明揍他還是揍得輕了。她後悔拉開他太早,應該打得這渣滓滿地找牙才是。

    寧檬深呼吸,壓住自己的憤怒和衝動,問卿裏:“你在哪?”

    卿裏嘴裏帶著髒話啷當,說:“你他媽管老子在哪呢!”

    寧檬告誡自己別動怒,按部就班地把話講下去:“你報警了?”

    卿裏囂張地笑起來,笑聲叫人惡心:“對,是老子報的警!你那姘頭金主不是有錢嗎,不是有能耐嗎,操,敢打老子!讓他在局子裏過去吧!”

    寧檬:“卿裏,我們講講道理,明明是你先動手打我的,我脖子都快被你掐斷了不是嗎?那這麽說我也可以把你送進局子裏去拘留對不對?”

    卿裏呸了一聲:“少他媽跟老子來這套!你驗驗傷試試,看老子那下夠不夠得上拘留的!姓寧的你少跟我繞彎子,你打電話給老子,不就是想求我讓他出來嗎?告訴你,沒門!除非麽……”

    寧檬就知道,卿裏這種渣滓不會放棄任何能敲詐得利的機會,畢竟都快被踹飛之際,也不忘拋棄尊嚴撿光陸既明拋在地上的鈔票再逃走。

    “……你讓你那姘頭給老子五十萬,否則你就讓他在裏頭安心待著吧!”

    寧檬有心帶著節奏:“五十萬?卿裏,是你先打我的,你怎麽還好意思開口要這五十萬?你這就是惡人先告狀敲詐勒索!”

    卿裏狂得不得了:“老子就敲詐勒索了,你能怎麽樣吧?”

    寧檬繼續帶節奏:“那如果這五十萬我們給呢,你能保證讓他從局子裏出來嗎?”

    卿裏不耐煩地說:“你隻要把錢一分不少地給我拿來,我立刻就去跟警察說,我這身傷其實不是他打的。”

    聽到這句話,寧檬出了口氣。

    她握著手機,告訴卿裏:“卿裏,我忘了提前告訴你一聲了,這通電話我錄了音,現在你和你女朋友立刻回來把你們的東西搬走,這裏不再歡迎你們住了。假如你們不按我說的做,我會告你們打人在先兼敲詐勒索,這段錄音就是證據。”

    ※※※※※※

    半小時後,卿裏和他女朋友回來了。寧檬親自看著他們收拾東西搬走。

    卿裏臨走之前放狠話:“你他媽給老子等著,早晚有天老子弄死你!”

    寧檬晃晃手機:“抱歉又忘了告訴你了,錄音我一直沒關,謝謝你又幫我留下了恐嚇的證據。收拾好了嗎?收拾好了請你馬上離開!”

    卿裏和女友被寧檬轟了出去。走前卿裏有想過再次動手,奈何這會家裏租客多,而且個個樂意看到他被攆走,他又被陸既明剛剛踢出一身淤青,真對寧檬動起手來他也討不著什麽好。於是他和女友留下一句以後咱們走著瞧,腿腳微瘸地離開了。

    寧檬一下虛脫下來。

    但她隻給了自己五秒鍾虛脫。五秒鍾後她重新堅強起來,給曾宇航打電話:“你能馬上過來一下嗎?對,出大事了,陸既明被警察帶走了。”

    ※※※※※※

    曾宇航很快趕到。在他趕來的路上,寧檬已經對他說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等他一到,寧檬就把導出到優盤裏的通話錄音交給曾宇航。

    “這裏麵的錄音能說明幾件事,第一,卿裏先對我動手了,他才是先打人的人;第二,卿裏那個渣滓這麽做是為了勒索五十萬;第三,他恐嚇我要弄死我。這段錄音對你撈人會有用嗎?如果沒有,我就想辦法逼卿裏去派出所翻供,說他不是陸既明打的。他要是不翻我就用這段錄音告他敲詐勒索和恐嚇。”

    曾宇航搖搖頭:“沒用的,你能告成的幾率很小,因為你沒什麽實際上的損失。不過這段錄音能幫我把明明撈出來。你放心吧,我找我家老爺子以前當兵時的戰友伯伯幫幫忙,再加上這段錄音,應該能把明明帶回來。”

    寧檬問這件事用和陸既明的家人說一聲嗎。曾宇航斬釘截鐵說不用:“明明最恨自己在父母麵前示弱,他一定不希望他爸知道這事,就算他爸知道以後打幾個電話興許就能把他撈出來。被他爸撈和把牢底坐穿,他一定義無反顧選後者。”他晃晃優盤又晃晃手機,“你別太擔心,有這個和老曾戰友,這事就放心交給我吧,我搞得定。”

    曾宇航讓寧檬安心睡覺不用著急。他風風火火趕去撈人。

    寧檬根本睡不著,回想這一天她覺得自己像做了場曲折離奇的噩夢。而噩夢的最源頭居然是許思恬幾縷輕絲嫋嫋的哭聲。

    夜漸深,其他租戶都睡了,她關了房間的燈,靜靜地坐在黑暗裏等著。她把房門虛掩,方便聽到外麵的動靜。

    終於半夜兩點多的時候,大門外有了響聲。寧檬立刻衝出房間趴在大門貓眼上向外看。

    是陸既明回來了,曾宇航把他帶回來了。他沒事。

    那一瞬寧檬腳下一軟,再也站不住,癱坐在門前地上。

    ※※※※※※

    陸既明折騰了半宿,回到家卻困意全無。他扣著曾宇航不讓他走,逼他留下來陪自己說說話。

    窗外是漆黑的夜,隻有幾盞路燈在堅強地透過一團團圍著它飛的蟲群放出點光芒。

    窗子內的曾宇航想開燈,被陸既明製止了。

    “就這麽待會吧,別開燈了。”他說。黑暗在這時能讓他心靜一點。

    曾宇航由著他,沒開燈。

    一團漆黑中,陸既明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屏幕忽然一亮。

    他拿起來看,是寧檬發來的信息:今天的事都是因我而起,給你添晦氣了,對不起,算我欠你一個人情,以後一定還給你。

    陸既明沒回信息,把手機放回到茶幾上。

    然後他歎了口氣,這口氣裏有著一種極其複雜難解的情緒。

    曾宇航問他:“這不都出來了嗎,還唉聲歎氣地那麽喪幹啥?”

    陸既明又歎口氣。靜默在黑暗中蔓開。直到曾宇航覺得陸既明不會回答自己的問題了,陸既明卻突然又開了口:“我今天看見寧檬不戴眼鏡了,她好像換了一個人。”

    曾宇航怔了怔,然後笑了,問:“寧檬不戴眼鏡好看嗎?”

    陸既明:“好看。”他回答得毫不遲疑。

    曾宇航趁機追問:“那和夢姐比呢?”

    陸既明這回卻有點遲疑了。

    他遲緩了一秒鍾,回答得答非所問:“阿夢後天就回來了。”

    曾宇航輕笑一聲,笑意聽不出來是正是反:“哦,那恭喜你啊,倔驢,你終於如願以償了。”

    陸既明沒應他的話。好半晌後,他沒頭沒腦地咕噥了句聽起來毫不相幹的話:“老曾,我他媽好像迷路了。”

    曾宇航:“???”

    他要求陸既明大點聲再說一次,剛才那雞啄米似的咕咕噥噥他沒聽清。

    陸既明卻再也沒開口。

    他起身站到窗邊,看著窗外在漆黑夜裏故作堅強的孤獨路燈,它一直一直拚力地把光穿透亂麻一樣的蟲群射出來。他一忽覺得自己像那個路燈,一忽又覺得自己更像是亂麻一團的蟲群,直到最後才猛然了悟,自己其實是夜裏的那片漆黑。

    那片迷失了方向的漆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