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1質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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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麵對阿箏的質問,男人終於回轉身子,眸光涼涼地看向她:“你認為呢?”

    是我在問你,當時知不知道下方有氣墊?”

    有意義嗎?”席北的眼角泄出點亮涼,有些譏誚地說:“你自己也是知道的,來追問我毫無意義可言,可你還是站在了我的麵前。”

    一股莫名的悲涼從阿箏心底爬起來,她被風吹得淩亂的發軟軟搭在肩頭。終於,一陣沉默之後,阿箏緩緩開口道:“我從未想過你是這般冷清的人,非要將人逼到絕路不可。”

    冷情?”他像是聽見了極為可笑的事情一般,笑得涼薄陰鷙:“喬箏,我告訴你——所有的人都能說我冷情,獨獨你不可以,明不明白?”

    阿箏明白,她怎麽會不明白。隻是那苟延殘喘的自尊不允許她低半分頭,隻是反詰道:“我說的是綰綰的事情,你根本就不愛她,卻玩弄了她。到最後,竟然卑鄙地采取強迫手段拿掉了她腹中的孩子!”

    越說越氣,情緒也愈發激動,阿箏音落的時候已經有些發顫。

    卑鄙?”男人狹長的眸輕輕眯起來,眸底崩裂寒光,旋即又飛快地消泯:“罷了。”

    我就是如此卑鄙的人,用的也是卑鄙的手段。置於什麽原因能讓我卑鄙如此,我不願再提。

    阿箏搞不清楚他口中的罷了是什麽意思,隻是覺得自己完全無法理解他的行徑。

    你手上沾著自己骨肉的鮮血,午夜夢回的時候不會心痛嗎?”阿箏無法忘記綰綰那張悲痛欲絕的臉,時時刻刻跳躍在眼前,“然而今天——你非但不施以援手,反而出言相激。你真的……太可怕了。”

    她清瀲瀲的眸中滿是對他的失望,整張驚豔的臉上盡數是寡淡。他也知道,她這是將他徹底給拉入了黑名單之中。

    落地窗前的席北凝立著,身姿在刹那如巍巍峨峨雪山上的鬆柏,孤傲清寒且遺世獨立。他走到漆黑的辦公桌前,拉開左邊第二個抽屜,拿出盒金色香煙,打開來用嘴咬出一支煙來。

    他指骨分明的手中拿著火機,橘紅色的火光隱隱跳躍,蔓越開來吞噬香煙頂部。很快,便有寥寥青煙四散而起,攏住男人英俊冷漠的容顏。

    終於,他掀唇,用一種低沉如鼓的嗓音緩緩而道:“那挺好的。”

    無人知道,簡簡單單的四個字中,有著道不盡的無奈,也有數不清的遺憾。他知道,從今往後,和她終於有了答案——那便是再無可能。

    這個答案很簡單,簡單得十分遺憾。

    辦公桌前的阿箏視線未偏移,隻是一動不動地看著抽煙的男人。然後,她字字清晰地開口:“席北,今日起,你我不是兄妹,更不是朋友。”

    夾著香煙的指骨微微一動,他抬起眼皮看她:“那是什麽?”

    麵對男人深沉如淵的眼神,阿箏的心微微動蕩一下,但也隻是一下而已。下一秒,她便篤定地說出心頭所想:“是陌生人。”

    此話一出,整個偌大的辦公室隻有二人的呼吸聲,在空氣之中潺潺流動著,相互散著不同的氣場。

    哦,陌生人。

    男人眯眯眼,又深深吸了一口煙,說:“那也挺好的。”

    總之,都挺好的。

    反正,你決定就好。

    正當局麵陷入僵局的時候,一道人影快步走入辦公室。——身後傳來熟悉的淡淡薄荷香,讓阿箏心頭一定,她轉過身去的時候,果然如願看見了顧子初那溫涼的眉眼。

    走近的顧子初表情平靜,“阿北,事情解決沒?”

    氤氳在一片煙霧之中的男人輕輕點頭:“沒事。”

    那我就先帶阿箏走了。”

    好,你帶她走。”

    有生之年,說過最讓自己痛苦的話,便是那句——你帶她走。

    但是,理應是這樣的不對嗎?她被子初帶走了,現在整個辦公室都安靜得不行,像是隨時都能化作孤墳一般。

    最終,男人低低笑了——真的,那挺好的。

    ……

    回學校的路上,阿箏格外的沉默安靜。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她將頭靠在車窗上,會時不時因為震動而輕輕碰撞著。

    現在,她滿腦子都是四個字,那挺好的。

    阿箏。”顧子初一隻手握住方向盤,一隻手隨意搭在上麵,“嚇到了?”

    還好,沒事。”阿箏目光落在窗外,外麵是熱鬧的街道,車速將一張又一張陌生的麵孔甩在後麵。

    由於開著冷氣,車廂內涼悠悠的非常舒服。她抬起臉,轉過去看向他矜貴清俊的側顏:“子初,我剛才在頂樓,胸口又痛了。”

    聞言,他的眸光滯了滯,手上動作微微一頓。但是很快,又是一副淡然的模樣,他說:“你那是受到驚嚇了,沒事的。”

    聽他這麽說,她也沒有再多問。

    顧子初的心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像是被吞入一個無法回旋的漩渦,被吸到了最深處去。

    阿箏,別怕,有我在。

    ————

    在連城,席家擁有的豈止是不可撼動的地位。從綰綰跳樓的這件事上看出,各家媒體紛紛改變主意,寫的全是瘋子糾纏第一公子諸如此類的話。意思就是,什麽黑鍋都砸在了綰綰的頭上。

    這是席北的風格,不會給人留半點餘地,非得要趕盡殺絕才行。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徐綰綰怎麽可能還在連城待得下去。當她在醫院醒來的時候,有人告訴她說:“席公子說了,他不想在連城再看見你,否則後果自負。”

    徐綰綰沒有資本,也沒有籌碼,她隻能逃。

    當天,她就收拾好了簡單的行李以及物品,直接搭車去了火車站。也許,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阿箏收到短信,綰綰說在走之前還想見她一麵。

    趕到火車站的時候,距離發車隻有十分鍾了。在候車廳洶湧的人潮中,阿箏穿梭著、張望著、費盡地尋找著。

    然後,出了站台,終於看見了人流中孤單而站的綰綰——她穿著素白的體恤,配上一條深藍色牛仔褲,腳上穿的是簡約小白鞋。

    一霎時,阿箏隱約覺得時光飛快地倒流,回到那個年少青蔥的高中時期。綰綰的模樣,和當年並無兩樣,如果能夠忽略掉她眼底濃重的悲傷以及淒涼。

    隔著人群,兩人遙遙相望,在人生鼎沸中保持著對彼此最初的默契。

    首先抬腳的,是阿箏,她一邊說著借過一邊朝綰綰走去。在綰綰麵前站定的阿箏微微笑了:“去哪裏,什麽時候回來?”

    想去成都。”綰綰唇角也挽出微笑,她手中是一張淡紅色的車票,直達成都。

    成都?”

    嗯,天府之國。”她笑得很輕快的模樣,眉眼如初,“聽說那座城市的人大多都生活得很快活,我想去哪兒。不是有句話說得挺好麽,寧願少活幾年,也要痛快一點。”

    所以,綰綰是想要去一座想要令人痛快的城市嗎。成都嗎。

    阿箏始終讓自己保持著自己得體微笑,以此來禁錮住隨時可能迸發出眼淚的淚腺。她也很輕鬆地說話:“那什麽時候回來呢?”

    不了,”她說,“阿箏,後會無期。”

    後來,阿箏才明白——不管有些人在你的生命中留下了怎樣的印記,終歸會在離去的時候送你一句後會無期。並且你會更加致命地發現,後會無期竟然是真的。

    生離的情緒泛濫開,悲傷與不舍一同從心底湧上來,衝得阿箏頭昏腦漲。綰綰卻陡然伸手靜靜抱住她,在她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呢喃:“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阿箏……我對不起你。”

    綰綰對不起她什麽?阿箏不是很明白,隻是輕輕拍打著她的背:“多大的人了,還這麽情緒化,綰綰,我一直都在的。”

    綰綰終於繃不住了,索性放聲大哭起來,將她抱得個死緊。如此放肆的哭聲,成功地吸引了一票又一票的目光,阿箏連忙推推她:“誒,綰綰,好多人在看呢,你這突然是怎麽了?不想走就不走,好嗎?”

    我非走不可的。”綰綰抽抽搭搭地,仍然抱著她,伏在她的肩頭說:“隻是阿箏,真的對不起……還有席北,不怪他,他真的愛上你了。”

    愛這個字眼太過沉重,阿箏受不起。更何況席北的愛,她更是受不起。阿箏拍背的動作微不可微地頓了頓,又輕輕拍起來,“綰綰,我不想說席北。”

    火車鳴笛的聲音傳來,旋即便是一陣陣碾壓過鐵路的聲響。

    直到最後一秒,綰綰才依依不舍地放開阿箏。她攥緊手中那張紅色的車票,狠狠咬住唇:“阿箏,我會給你打電話發郵件的,我會將我去過的地方全部都照片發給你。”

    阿箏眼底有點瑩潤,卻笑得溫柔:“好,綰綰。”

    綰綰上車的時候頻頻回頭張望,而阿箏則一路朝前走,找到綰綰所在的車廂。綰綰整個人都趴在了車廂上,眼巴巴地盯著窗外的她,這讓阿箏非常難過。

    席北,你親自將我的好友,逐出連城。你有放逐別人的本事,我卻沒有挽留的本事。說到底,是我太無能了。

    從一開始,很多事情就是錯誤。如果她能夠及時阻止,就不會是現在這種境況。

    火車緩緩開始動了,會沿著它該有的軌跡漸漸駛向遠方。而在這列遠方列車裏,有著她深愛的人。

    成都成都,有著玉林街的城市,願你溫柔對待我那來自遠方的朋友。

    綰綰,再見。

    ————

    生活像是一塊綠油油麥穗田,就算是其中一部分長壞了,另外一部分還是不會變的。譬如說,徐綰綰的離去,不會改變學校裏漫天紛飛的流言蜚語。嗯,沒有絲毫改變,甚至還更加變本加厲。

    最後七天的考試周,阿箏換著法子啃病理學。自己作的死,哪怕跪著也要作完。

    隻是在各種難聽的語言中,性子再怎麽寡淡的人也會有心態爆炸的時候。比如說,你捧著筆記看得正認真,就有人戳著你的脊梁骨罵你是個小三的女兒。

    有些人就是這樣,明曉得你什麽都沒有做。但是由於歆羨你所擁有的某些東西,便會添油加醋地來詆毀你,恨不得你痛哭流涕那些個人的心裏才好受。

    每當這個時候,阿箏就會裝作什麽都沒聽見的樣子,淡然處之。簡而言之,就當自己是個聾子好了。

    這不,眼下和三個舍友剛剛走進食堂,便有人冷嘲熱諷:“你說她該不會是跟她媽學的怎麽勾引男人吧?”

    三兩人便有人接話:“我看是啊,你看別人孟老師多漂亮家門多幹淨,要不然顧教授能看上她?”

    於是乎,小團隊爆炸了,大家七嘴八舌就說開了。

    肖瀟聽得來氣,腳一踱便要上前同她們理論,卻被阿箏輕輕拉住:“算了,肖瀟。”

    拉得住肖瀟,卻沒拉住圓圓。——等阿箏反應過來的時候,身邊的圓圓猶如脫韁的野馬般奔向那桌人,拿出了力拔山河的氣勢嗬斥:“你們有毛病啊你們!當著別人的麵說長道短真的好嗎,做人能不能有點基本的底線啊?”

    你說誰做人沒有底線啊!”一個黃卷毛的女生蹭地站起來,指著圓圓的鼻子就罵:“你才有病吧你!我們說你了嗎,你才瞎出什麽頭啊,當自己蓋世英雄呐?”

    圓圓被罵得臉紅筋漲,“你——”

    你什麽你啊?”其餘坐著的人紛紛也搭腔進來,一名皮膚較黑的男生很粗鄙地看了一眼圓圓,冷嗤道:“滾開吧,死肥婆,不要影響我吃東西的胃口!”

    任何人都有軟肋,而圓圓的軟肋便是肺。隻要別人一說她肥或者是胖,都會獨自一個人傷心很久很久。而現在,在如此多人麵前被人指著麵罵死肥婆,心態早就炸了。

    圓圓一把抓起幾人中間的盤子,猛地砸下去:“你罵誰呢!我!”

    隨著她的動作,便聽見嘭地一聲,菜汁飛濺開來,落在那桌所有人的身上。甚至,還有一片菜葉準確無誤地飛貼在某人的頭頂。

    一時間——雞飛,蛋打,人聲,鼎沸,混亂不已。

    理所當然的,圓圓的動作已經徹底激怒了那桌子人。皮膚較黑的男生直接直接站起來揪住圓圓的衣領:“死肥婆你要動手啊!”

    事態發展得太快,有些猝不及防的味道。

    見狀,阿箏徑直便衝了上去,兩隻手狠狠抓住那男生結實有力的胳膊:“你最好不要太過分,對女孩子動手算什麽男人?”

    你算個什麽玩意?”那男生偏過頭惡狠狠地看她。

    這時,一道男聲冷不丁地穿插進來,“那你又算個什麽玩意兒?”

    聽音識人——如此低沉有力的嗓音,如此清冷無極的嗓音,除了顧子初還能有誰?真可謂是沉沉如鍾鼓,幽幽如露明。

    顧教授!”肖瀟欣喜道。

    真的是誒,”佳佳眼中冒光,雙手合十放在胸前,“好啦好啦,現在我們算是有救兵了,哼!”

    從顧子初出現的那一刻起,時間像是被摁住了暫停鍵。沒有人敢隨意輕舉妄動,也沒有人敢隨意喧嘩,隻敢在假裝扒飯的時候悄悄抬眼瞄一下顧子初的神色。

    可誰也別想從顧子初的神情中挖出點什麽,那簡直比登天還難。

    顧子初什麽也沒做,光光就站在那裏,便給人一種無形且致命的壓迫感。他的身姿挺拔且眉目蕭冷,整個人清俊逼人到極致。

    阿箏雙手還抓著別人胳膊,目光卻早已經落在他的臉上。她抿唇不語,就隻是望著他,望著他如神祈般的降臨。

    顧子初朝阿箏招招手,唇角含笑:“過來。”

    一時間,在場所有人覺得自己都吞下一顆巨大的手雷,然後嘭地一聲在喉嚨炸裂。話說事情鬧得這麽大,顧教授當真一點也不在意?還這麽溫柔?逗人呢!假的吧!

    阿箏緩緩鬆開手,幾步走到顧子初的身邊:“圓圓她——”

    我知道。”他默契地接過她的話,然後伸手輕輕拍了拍男生還揪著圓圓領子的手上:“怎麽,還不鬆開嗎?”

    分明是詢問的語氣,聽起來卻有人著繞梁三日的寒意。嗯,詢問中透著十足十的威脅,好像在說‘你最好放開,不然下一秒就完蛋’。

    圓圓已經被勒得臉色漲紅,大口大口喘氣,目光卻依舊如炬般盯著黑皮膚男生。

    在鼎鼎大名的顧教授麵前,還真的沒有人敢隨意造次。於是,那男生幾乎沒有猶豫地放開手。他又覺得可能這樣有點丟臉,想撂下兩句狠話,但是一對上顧子初的眼,便渾然沒有了任何氣勢。

    圍觀的人很多,但大多都是小心而謹慎,不敢明目張膽地起哄,隻敢在下方咬著耳朵竊竊私語。

    謝圓同學,沒事吧?”顧子初微微俯身下去查看圓圓的臉色,還寬慰地將自己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輕輕拍著:“要是有什麽不舒服要及時說出來,不行就送去醫院做鑒定,那樣就算起訴也是可行的。”

    起訴?!

    男生瞬間變了臉色,覺得顧教授是在威嚇自己,但是那雙深沉的眼瞳哪裏有半分說假的味道?

    顧教授,我當時隻是——”

    別說那麽多。”顧子初直起身子,單手插包側身看過去,“都是新世紀的大學生,道個歉沒必要囉嗦那麽多。”

    圓圓輕輕咳嗽兩聲,然後冷眼看著那男生臉上堆著笑容:“對不起啊,我不該對你動手。”

    不是這個!”圓圓吼著,“你剛才罵我什麽了?”

    死肥豬?”

    這下好了,周圍人笑了,圓圓卻快要氣得暈厥了。

    顧子初將眉輕輕一蹙:“我覺得道歉要有誠意,不要嬉皮笑臉的,你覺得呢?”

    我也覺得。”黑皮膚男生哪裏還敢說一個不字,馬上收起了自己臉上的笑容,十分嚴肅地對圓圓說:“對不起,我對我的言語和行為表示非常抱歉。如果對你造成影響,那麽我也很抱歉。”

    圓圓並沒有接受他的道歉,隻是冷冷將臉轉到一邊。又聽一旁的顧教授用為人師的口吻道:“請不要對女士動手,更不要采取言語辱罵。因為那樣,真的會顯得你非常沒有風度與素質。在這個時代,相信你也不希望自己成為那樣的人。”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那男生覺得自己登時醍醐灌頂般,清醒得很。於是,當男生再次看向顧子初的眼神中,已然有了十足十的敬佩和崇拜。

    顧子初凝立在圓圓和阿箏中間,如神祈一般存在,他說:“所以,剛才冒犯謝圓同學的隻要他一個嗎?”

    最開始罵人的女生立馬辯白道:“分明是她先衝上來罵我們有毛病的啊!”

    嗯?”顧子初輕哼一聲,眸光冷冷然落在那名女生臉上:“萬事有因有果,她為什麽會衝上來罵你們?”

    這時候,空氣都如靜止般,沒人說話。也是,誰敢在這個時候說話呢?難不成要對顧教授說,我們剛才辱罵了你的女朋友,所以她衝上來了。要是這樣子說的話,豈不是會死上個兩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