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應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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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威皇這一昏倒是有些時候,直到天邊泛上一層赤紅的煙霞,才稍稍有了清醒之勢。

    鄭後偎在床前許久亦是頗感勞累,可她仍舊坐的挺直,隻待楚皇那一絲清明緩過神來,立馬湊近身前,以柔軟的雙臂將其扶起。

    “陛下再怎麽樣也要顧及自己的身體才是……”她一邊奉上暖口的薑湯,一邊蹙緊了黛眉溫聲道:“陛下可知道喜公公傳來消息的時候,臣妾當真是嚇壞了。”

    那雙溫眸之含著薄薄瑟縮,分外和潤的音色直打在楚皇心尖上。他歎了口氣,張口含下瓷勺的薑湯,隻是才飲了兩口,便覺得舌尖上傳來一陣辛辣,心不免又有些煩悶起來,撫推開。

    正巧的這時候殿門外傳來一陣響動,似是有人說話,又聽不太清明。

    鄭後默默將薑湯放到一旁,似是漫不經心的掃了一眼窗子道:“聽說那傅昭容在殿前一直跪著,嗓子都哭啞了……”

    她的話尚未說完,抬眼見到楚皇已然皺起眉頭,便識趣的不再說下去。

    “傅昭容身子骨貧弱,這天氣又悶熱難耐的,讓她回去吧,別傷了身子才是。”楚皇擺了擺,言語很是冷淡。他這是擺明了態度不見。縱然旁人再怎麽憐憫那傅昭容,也隻有聽從的道理。

    “她大抵以為陛下會要了覆兒的性命,所以才會這般心急。”鄭後微微挑眉,試探的意味有些明顯。

    楚皇卻裝作全然不知的樣子,饒有興趣的反過來問道,“他這一番折騰,可是讓朕在天下人麵前丟了臉,怎的皇後卻認為朕不會?”

    鄭後笑道:“陛下既是陛下,也是覆兒的爹爹,做兒臣的犯了錯,責罰便是了,哪裏有性命的顧慮。陛下……向來仁慈……”

    她的說辭太過虛假,可雙眼明明不滅的星光卻叫人不得不信。

    楚威皇倚在勾著金線的軟枕上,有些發怔。半晌,卻是搖了搖頭道:“也不是。或許十年前遇到今日這般境況,朕當真會要了他的性命也說不準。”

    他說著,眼底竟漫過一絲淒涼,襯著發鬢的隱隱白隙,直叫人看的心酸。這楚國的皇帝,曆代以來,又有那個是如他這般的。

    鄭後不再續話,起身正要福禮告退,卻被楚皇伸出的攔的正好。

    他將寬厚的掌附在她的背上,略顯疲倦的臉上再看不出任何多餘的情緒,“朕已經想好了。此番等煜兒回來,不論結果喜憂,分封之事都要有個定論。”

    他說的這般嚴肅認真。鄭後聽罷微微一怔,眸間閃過一絲難以遮藏的欣喜。她的雙腿有些發軟,屈膝叩首時,眼底已是一片通紅。

    “陛下……”

    她竟一時激動的難以自持,顫著身形,不知該說些什麽。

    楚皇將她攙扶起身,指尖劃過那冰絲勾成的衣料,感受到她愈見消瘦的身形,半是歎惋道:“朕知道你的不易,而今煜兒已無身體上的傷患,那這太子之位他自該坐的穩妥才是。”

    他何嚐不知鄭後心的那點憂慮。想來自立秦煜太子之位已有年之久,這年之日日有大臣上奏,是說秦煜臥病在床,怕是禁受不住這太子的頭銜。而他之所以遲遲未有分封,亦是心有所顧慮。

    而如今既然秦煜病愈,他還能有何理由不放秦淮他們離開京都。

    他將鄭後攏入懷,極為溫柔的將下巴抵在她的腦袋上,一聲輕歎微不可聞。

    楚皇闔上眼眸,正想溫存一番,卻聽到懷人突然輕聲發問:“陛下可還記得那位唐家的小女?”

    那個與秦淮送上的翡翠屏風雕刻的相似至極的美人,他怎能不記得。

    雖不知她發問的因由,可楚威皇依舊點了點頭,回道:“就是那個在朕壽宴上舞了一曲驚華的人。”

    鄭後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卻將腦袋靠的更緊,“臣妾在這宮還沒有親人,若是這一季秋時的選秀,陛下能添上雲汐的名字,臣妾也就不會這般勞累了。”

    楚國的選秀於每四年的深秋時節舉行,如此算來,也不過就是兩個月之後的事情。

    楚皇的嘴角頓冷,聯想到壽宴之時那一抹倩影,腦海一時翻覆,漠然道:“朕知道了……屆時選秀,便給他唐家一個牌子就是了。”

    鄭後踏出正德宮大門時,傅昭容依舊還在殿前跪著,她發絲垂亂,穿著極素的長衫,青絲素綰,模樣看起來多有些憔悴,再無嬌俏的笑顏。

    隻是這時,她倒已止了哭聲。

    喜公公在一旁侍奉著,自是不敢離開。他抬頭正見鄭後出來,便湊上前去行了禮。

    “陛下說覺得乏累,便先睡下了。你吩咐下去讓禦膳房多做些補氣血的東西,萬萬不可再讓陛下這般動怒了……”她側著頭邊說著邊往外走,斜眼瞧見那仍舊跪在殿前的傅昭容,暗自咂舌,又小聲問道:“她在這裏一直跪著?”

    喜公公點點頭,應道:“一直跪著,說是見不到陛下,便不起來。”

    鄭後擺擺,鼻尖溢出一聲冷哼。

    都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傅昭容平日裏張揚跋扈慣了,雖是昭蓉的位子,可日日奉上的東西卻絕不比妃嬪少一分一厘。楚皇的寵愛她當成了傲世的資本,所以如今落得這樣下場,也並非是什麽意料之外的事。

    她略收了收眉間寒光,由侍女攙扶一步一步緩緩往外走,在路過傅昭容時,兩道身影相互交疊,她發上鳳釵明亮如燈火,一襲熾色長裙漫過殿前青磚,與那伏在地隻著素服的人形成極大的反差。

    她明明對這傅昭容並無絲毫的好感可言,卻是在走過之後仍舊頓了腳步,而後轉過頭來,目光沉鬱。那一聲長歎散在徐徐微風當,融進這深宮牆院,不知所蹤。

    鄭後微微揚眉,鼻尖忽而泛出些酸澀。

    她看著那傅昭容蜷縮在地上的身形,隻覺得那周圍極高極深的厚重的牆瓦仿佛圈成了一個牢籠,將這隻鶯鳥困在其間,任憑如何哭喊掙紮也隻是無望。

    她大抵是想起了曾經的過往,想起自己曾經也有過如此委屈求饒的一幕。

    “既在這宮已有些時日了,就要知道該做些什麽,不該做些什麽……”她並未回身,隻是冷冷提醒道,“在有些事上做多了,隻會適得其反。”

    傅昭容緩緩抬起頭,哭的紅腫的雙眼燃起一絲希望,她跪在地上,一寸寸挪到了鄭後的腿邊,連著重重磕了幾下頭,直到額頭傳來撕裂的傷痛感,才有了停下的意思。

    “皇後娘娘,妾身知道您本事大,就請您告訴告訴妾身吧,陛下那邊可有動怒……”

    她昂起一張滿是淚痕的臉,羽睫微微垂下,楚楚可憐的模樣更叫人心疼。

    多年前,楚皇何嚐不是被這樣一張臉所迷惑,所以不顧及她的身份微賤,破例將她從侍女之位拉到身側。隻是一朝微賤,不足以讓她了解這深宮之的規矩。曾經她見她年小,又實在沒什麽頭腦,便也一直當個閑趣,未曾加以管教。

    如今她的榮寵早已冠到不知哪家的身上了,除卻一個秦覆伴身,她哪裏還有能在這宮跋扈下去的理由。

    “秦覆當著武百官的麵衝撞了陛下,陛下自是氣怒。隻是陛下一向仁慈,頂多也就是罰上幾板子,讓他長長記性的事。你回去之後好好訓導一番,讓秦覆到陛下麵前認個錯,便也就無礙了。”鄭後拂了拂衣袖,眼底劃過一抹暗色,“不過本宮提醒你,日後還是收斂一些的好,不然哪一日死在這宮了,都怕沒人給你收屍。”

    她的話語宛若刀鋒一般直剜在傅昭容的心頭上,卻隻叫她臉色慘白,難以再駁斥。

    任憑往常如何的囂張,今日在這正德宮的殿門前,她也隻得伏下身子,如蚊蠅一般嚅囁道:“多謝皇後娘娘提點。”

    那掩在青絲之下因為用力咬緊牙關而略略發顫的薄唇,卻沒人能看到。

    而時天色正有些昏黃,大片的烏雲遮蓋住晴朗的天空,將整個正德宮籠罩在一片陰翳當,壓的人心惶恐。

    直至鄭後的身形終於消失在這正德宮的院門當,傅昭容才終於在一旁侍女的攙扶下顫顫巍巍的站起了身,她的目光有些木然的望向朱紅色的大門,那種憤恨不能,唯有哀憐的神情,在這宮隻是司空見慣。

    喜公公瞧著這傅昭容終於起了身,心下也算是鬆了口氣,快步走上前去,一揚拂塵,躬身道:“陛下吩咐了,傅昭容身子弱,所以特命膳房做了碗血燕窩補補身……”他說著頓了一下,笑意愈見深沉,“娘娘可不要辜負了陛下的美意。”

    傅昭容毫無血色的臉上強撐了一抹笑意,點點頭,“多謝陛下恩典,多謝……喜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