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 欠下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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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革命就是老革命,身上那煞氣還真不是吹的,別看李愛國老態龍鍾了,他一發飆,不怕說,周邊村子最不講理那個殺豬的,都要躲著走。不是看他一把年紀惹不起的緣故,沒站在他麵前,永遠不知道他身上那股氣勢。

    這也是讓我從小對李愛國敬畏有加,卻又喜歡纏著他聽他講革命老故事的緣故。每當他說到哪一場戰役,他身邊倒下了多少戰友,我都熱淚盈眶,捏緊了小拳頭恨得牙癢癢的,巴不得我馬上就去跟那小日的殺上三百個回合,每當他說到氣憤之處,會陡然拍案而起,而我則是被嚇得小心肝砰砰亂跳,雙腳發軟,還有一次嚇得直接尿濕了褲子。

    所以被他一聲頓喝,全場就安靜了下來。

    李愛國拄著拐杖,走到了老大嫂麵前,說:大姐你老糊塗啊,你為甚聽一隻癩皮狗叫,就要說二妹要辦白事,這不是迷信嗎?快快向二妹家裏道歉了事。

    我沒有糊塗,還清醒得很,狗可以看見鬼,也能看得出哪個人快要死。”老大嫂喃喃地說道,她一轉頭,剛好就與我的視線撞上了。

    我一陣恍惚,接著就是點點頭,對老大嫂笑了笑。

    這事還真她媽難以解釋得清。

    小時候,我敬仰李愛國,經常聽他講革命,而對於老大嫂,我則是非常喜歡聽她說一些神神鬼鬼的。我是嚇得晚上做噩夢,卻還是樂此不疲。

    在我這地方有一個習俗,那就是哪家死了人,就要采摘一些艾葉袖子葉什麽的回家,掛在大門口前驅邪。

    然而每一次有人要死,老大嫂就會提前告訴我,讓我去田裏摘艾葉,哪家人,誰誰誰要死了。

    我聽說老大嫂的丈夫死了以後,就靠做神婆這一行當養活了兒女,姑且不說她是不是有真本事,但她每次說誰要死,還真的沒有一次說錯的。這個秘密隻有我和老二嫂知道,因為她們幾十年如一日,天天在一起聊聊,而我在小時候,則是一個很好的小聽眾。

    我心裏一空,想起了老二嫂的年紀,恐怕她還真躲不過這一劫了。

    李愛國氣得把胡子吹得老高,氣得連連說道: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村子裏誰都怕李愛國,唯獨是老大嫂和老二嫂不怕,都是年紀差不多的人,也都是從那個年代過來的,再說村裏也就三尊老祖宗,真要鬧起來,可以說誰也說服不了誰。

    但是老二嫂孫媳婦兒張翠蘭卻不樂意了,她又再大叫的道:你這個老不死的,村裏就數你年紀最大,你怎麽不去死?

    小妮子,因為我的債還沒還完,所以我暫時還不能死,不過等我還完債了以後,就可以死了。”

    老大嫂雖然今年九十八,但是眼神卻還是明亮得很,她說這話的時候是微笑著的,可眼神裏突然閃過一絲精光,就連我這個旁觀者都覺得有些心顫,加上她滿臉的皺紋,氣氛一下子就詭異了起來。

    李愛國的餘威還在,除了張翠蘭她剛嫁過來才兩年而不識抬舉,其他人可是屁都不敢放一個,因此老大嫂的話,所有人可是聽得清清楚楚的。

    老不死的”張翠蘭還想罵,卻被嚇得情不自禁地後退了兩步。

    這種氣氛並沒持續多久,老二嫂就走了上前,一把牽住了張翠蘭的手說:孫媳婦兒,大姐不會騙我的,她說我要走了,那就是要走了,人上了年紀都會到這一步,我這輩子想來也賺夠了,你別再吵鬧傷了和氣,咱們還是先回去,準備一下我的後事吧。

    奶奶,你也老糊塗了,怎麽她說什麽你就信什麽?”

    張翠蘭一肚子氣正愁著沒地方發,她撒氣的目標一下子就落到了老二嫂的頭上,她橫眉倒豎,那把尖嗓子就像兩塊摩擦的玻璃般刺耳:難道她叫你吃屎,你也要去吃屎不成?

    不得不說有些女人就這樣,一旦發橫起來,可以說是六親不認見人就咬。

    她這話一出,人群轟然就炸開了鍋,紛紛把矛頭指向了張翠蘭,都指責她是不是瘋了,居然對家裏的老人說出這樣的話。

    而她也意識到了自己犯下了錯誤,煞白著臉,惶恐地低下頭,掉頭就走回了房子。

    大家聽我說一句,都散了吧,這個事就不難為大家為我主持公道了。”老二嫂對著眾人說了一句,其後又對老大嫂說道:“兒孫們不懂事,大姐不要怪,隻是以後你就少了一個人聊天做伴了。”

    沒事沒事,你就是先走一步罷了。”老大嫂擺了擺手,似乎忘記了剛才發生的不愉快。

    村民們一看該散場的都散場了,也都逐漸散了去。

    這個時候我想再去看望倆老好像也不適合,我就想隨著人流帶著蜥蜴往回走,看來今天出來的不是時候,可惜的是老二嫂竟然要死了。

    我歎了口氣,對老大嫂的話深信不疑。

    狗蛋!”

    我猛地停了下來,愕然地轉過身指著自己的鼻子,問:叫我?

    老大嫂笑著說:當然是叫你,在村子裏還有誰叫狗蛋的?

    這也是不過這外號還是李愛國給起的,他那時說,農家孩子沒個外號出去別人會看不起,就給你起個響亮點的,還讓我高興了好幾天。最後倒好,村裏老人都狗蛋狗蛋的叫了。

    我搖頭失笑,就走了上前,說:老大嫂,你叫我有什麽事?

    沒事不能叫你麽,估計你來這是為了看我來了吧。”老大嫂站起身,拖著我就往裏屋走,說咱姐弟很久沒聊過了,今個兒得好好聊聊。

    人老了就囉嗦,因為平時能找到說話的人實在是太少,我記事起她都七十多了,後來長大看她和老二嫂挺孤單的,每逢有時間,周五六沒上課我也經常過來看看,老實說,在她心裏麵我比她任何一個孫子都親。

    我嗯了一聲,就叫上蜥蜴,老老實實地跟了上去。別看她一把年紀,還拄著拐杖,其實那拐杖隻是做做樣子,真要走起路來,老大嫂那是腳底生風,這也是李愛國那老革命敬畏老大嫂的緣故。

    曾經我聽老二嫂悄悄說過,有一次老大嫂和李愛國又是因迷信的事,談著談著就有了一些小爭論,李愛國又想用他那一套想來壓住老大嫂,豈料老大嫂根本不買賬,一下子就跳了起來,用她手裏那跟拐杖作勢要抽李愛國。

    李愛國是個愛麵子的人,哪裏肯乖乖聽揍?可是他不管怎麽躲都躲不開,硬是挨了兩下,雖然不輕不重,但從那以後,李愛國是再也不敢惹老大嫂了。

    老大嫂的房子是一間類似於四合院的紅磚瓦房,在鄧爺爺改革之下,村子裏哪個不是家家戶戶都起了樓房,要數誰的房子最舊,那就是老大嫂和老二嫂的房子了。

    不是她們的兒孫不孝,用她倆老的話來說,都是快入土的人,你們在外麵也買了房子,要想起新房,等我歸西了再說,不然弄髒了新房子。

    一進入內屋,我與蜥蜴剛坐下,就聽見了老大嫂的兒女們都圍著她唧唧歪歪的,無非是讓老大嫂以後別在那麽說話得罪人。

    然而老大嫂這時卻是發了脾氣,幹脆讓他們都滾回自己的地兒,別在這擾亂了她的清靜。

    他們本來就都在本市工作,離家也就是二十多公裏遠,如今快過年,這兩天才回來得勤快點,但通常是一吃完午飯,都又出去了,因為這房子太小,實在是住不下那麽多人。

    一看到老大嫂生氣,就沒人再敢說話,老大嫂的兒女們都帶著孫子灰溜溜地出了家門,她們不敢跟老大嫂頂嘴,農村的輩分尊卑思想很重,他們要是敢跟長輩大聲說話,必然會引起全村人的詬病。

    等他們都走~光了,老大嫂才笑著跟我說:狗蛋,家裏還有兩隻殺好煮熟了的雞,也有其他一些菜,中午你就跟你朋友留下來吧,我們兩個就好好喝上兩杯。

    不管是哪個長壽的人,都有那些所謂的專家,想破腦袋也想不透的地方,比如有些百歲老人每一天會吃上一兩斤肥豬肉,有些抽煙喝酒,可就偏偏有那麽長命。

    老大嫂喝酒,卻不會多喝,每一頓就是二兩的量,有客人或者高興,半斤也沒問題。距她所說,她還是姑娘那時候,家裏是開釀酒廠的,打從娘胎出來就喝上了,就是那最艱難的那段日子戒了酒,後來日子好上了,兒女也長大了,她才又開了葷,這一下就再也停不下來。

    可我的心裏卻打了個突。

    老大嫂說了我們兩個,難道她真看出來了什麽?

    由不得我不多長了心眼,太平學校的經曆,簡直是讓我徹底地變作了另外一個人。

    不過我不敢亂問,就讓蜥蜴和老大嫂先坐坐,而我則是輕車熟路地走進了廚房,開始切雞做菜。農家孩子自立得早,我七八歲都會拔雞毛煮飯了,做兩個菜難不倒我,雖然做得不能像那些大廚一樣色香味俱全,但還是能咽的下去的。

    而我是獨生子,待遇自然要好了點,家裏的生活條件改善了一些以後,我就再也不用幹其他的活。

    等把第一道菜端了上來,我眼尖,瞥見了蜥蜴臉上的表情,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

    我大概也知道,或許是老大嫂是看出來了,但那也不是個事,說到底,都不是外人。

    吃飯的時候,我問老大嫂,她剛才說的是不是真的,就是老二嫂她要死了。老大嫂歎了口氣,說當然是真的了,難道你也以為我老糊塗了?

    接著我又問她欠下的債是怎麽回事。

    老大嫂這一輩子人緣很好,也挺受村子的人的敬重,被村子傳得最沸騰的一件事是,在八幾年,我這村子發了一場瘟疫,幾乎所有人都染上了,可偏偏的是老大嫂沒事。她懷疑跟喝酒有關係,因為村裏喝酒的人都沒染上。

    她好兩杯,卻沒錢買酒,就用土豆大米什麽的自己釀,還可以賣一些給出去補貼生活,因此有些珍藏貨。她把自己平時釀造的酒,都貢獻了出來,可以說當年是她救活了整條村子的人。

    我就想不明白了,那麽好的一個人,怎麽會欠下別人的債?

    老大嫂頓了一下,就沉默了下來。

    當然,我不認為這件事跟我有什麽關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