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送她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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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王府的慘事被京中市井之徒議論了幾日,嘲了幾句百裏策的風流,便也是拋去腦後。

    轉眼到了楊太後的生辰,宣德帝也下了旨意,滿城都是紮了花燈,與民同樂。

    夜涼若水,這京中夜色也是不覺染上了幾許胭脂粉痕,浮膩而柔潤。

    元月砂輕盈的走到了街道之上,瞧著一盞盞的紮得精致的花燈。

    那些龍胤的夫人小姐,無不是費心打扮,塗膜胭脂水粉,一身華衣繡彩,輕輕戴著麵紗,來這街上瞧著花燈熱鬧,全沒有平日裏的拘束。

    至於如今京城,更是悄然調動兵馬,龍騎禁軍齊出,護住城裏城外的安寧。那些平時在京城裏麵張狂的潑皮無賴,亦然不敢如何的張狂,生恐侍衛手中鋒銳的刀刃,生生斬下來自個兒的頭顱。

    元月砂麵紗輕掩,輕薄雪紗之下卻也是掩住了一張秀美俊美的容貌。

    那如雪手指輕輕的翻過了一盞盞的花燈。這樣子的熱鬧,卻也是海陵邊塞也絕不會有的。

    她也知曉,洛家為了取悅宣德帝,也是不知曉花費了多少銀子。

    所以方才能讓全城這一派浮光溢彩,光輝流轉。這一切,自然是為了彌補那一日禦前比武,洛家所犯下的錯處。洛家操縱賭局,意圖卷走大筆的財帛。然而沒想到卻被長留王所點破,不但賠了許多銀錢,還要另外花錢平複宣德帝的怒意。

    想到了這兒,元月砂卻也是忍不住想到了百裏聶那個無賴。

    百裏聶體弱秀美,容貌雖然出塵,卻是個極富有心計的男人。

    這樣子想著,元月砂捏著花燈的手指竟不覺慢慢收緊,流轉了說不出的憤怒,哢擦一下,竟然將竹枝生生捏碎。

    湘染嚇了一跳,趕緊也為了元月砂付了銀子。

    正在這時候,元月砂聽到了喧鬧的聲音,抬頭一瞧,卻可巧見到了薑陵。

    原本雜耍的藝人,支起了高高的秋千,表演雜耍技藝。可薑陵卻也是湊了過來,嘻嘻一笑,他將秋千蕩漾得很好,高得好似蕩過來屋簷,仿佛能摘到星辰。他的樣兒,看上去這樣子的歡喜,這樣子的高興。別人瞧見了,都朝著他拍手掌。那一旁閣樓裏麵的妙齡少女,瞧他生得十分俊俏,都笑嘻嘻的將自個兒手裏麵的花朵扔到了薑陵的身上。

    而薑陵也笑吟吟的,來者不拒,插得自己頭上滿是花朵。

    元月砂這樣子瞧著,不知怎麽,覺得薑陵瞧了自己一眼。

    旋即薑陵一蕩,卻也是沒影子。

    一朵大紅的花兒,卻輕輕巧巧的落在了元月砂的手中。

    顏色鮮豔,嬌豔欲滴。

    那些看客都是有些悵然若失,元月砂手指卻不覺搖搖指尖這朵嬌豔欲滴的紅花兒。

    長留王的這個養子,好似一襲清風,一卷朗月,來得快,可是又走得快,總是讓人難以捉摸的。也不知道,究竟是百裏聶生的,還是百裏聶養的。

    這京城的花燈會瞧著很有趣,可元月砂走了一會兒,又覺得沒意思,到處都是吵吵鬧鬧的,都是有許許多多的人。

    她秀麗的眉頭輕輕的一皺,不覺退後了幾步。

    側身之際,瞧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不覺微微一怔。

    那些來看花燈的夫人小姐蒙著臉蛋,也還擺了,眼前之人分明是個男子,卻也是一身素衣,帶著紗帽,淡青色的紗帳輕垂,柔和的落在了胸口。

    瞧那身影,卻也是有些眼熟。

    此刻男子正在一個沒什麽人氣兒的小鋪麵挑花燈,這個老板的花燈紮的是動物樣子,有白兔,還有蝴蝶。

    男人一副認真思索的樣子,先挑了一個貓頭鷹的花燈,瞧了一陣子,又挑了一個兔子的。

    他手指頭輕輕的將這個兔子花燈提起來,近些來瞧。

    男人麵上的輕紗本來是極為輕薄的,若是在那明亮的陽光之下,足以將對方輕掩麵容一覽無遺。隻不過在如今昏暗的夜色以及迷離的燈光之下,對方的麵容才隱匿於一片朦朧晦暗之中。

    如今當他提起了兔子花燈,近些來瞧時候,一片明潤的光彩輕輕的撒在了臉前麵撒之上,輕紗也遮擋不住他的容顏,恍如掩在汙泥裏的美玉被拂去了一小片泥土,露出了精致的玉色。男人極動人的側頭,輕輕透出了一小片,朦朦朧朧的,卻更具美好的風韻。

    他似留意到了元月砂目光,輕輕的側過臉蛋,那張俊美蒼白的臉頰被兔子燈照亮了一片,在一片朦朧紗色之中,有著一股子若隱若現的美感。

    赫然正是長留王百裏聶。

    這清風下,月色中,一盞兔子燈提在臉前,他卻風姿綽約。

    便是元月砂,也不覺瞧得怔了怔。

    百裏聶身嬌肉貴,身份說不出的尊貴,既然是如何,他又緣何會一個奴仆也不在,居然會在這兒。看來還當真是紆尊降貴,與民同樂啊。

    正在這時候,一輛馬車飛行駛過,並不怎麽快。

    行人紛紛,馬車也快不了。

    元月砂也和其他的遊人退後了幾步,加以躲避。

    湘染被人流一擠,不覺退後了幾步。

    馬車過去,百裏聶仍然是在那鋪子前,他手中仍然是提著那盞兔子花燈,卻沒提在麵前。那淡青色紗布後的麵容,又似再次變得晦暗不明了。

    正在這時候,卻聽到有人鬧騰,說什麽京城第一美人兒在琉璃閣彈琴了。

    琉璃閣離這兒也是不遠,那些百姓欲圖去瞧京城第一美人兒的風采,卻也是不覺一個個的爭先推擠,想要湊過去瞧一瞧。

    湘染原本想回到了元月砂的身邊,被人流一推,卻也是不能如願。她原本武功高強,然而這樣子被擠一擠,那也是沒有法子。

    就在這時候,幾名龍騎禁軍見到這裏亂糟糟的,恐有差池,頓時也是掠過來,維護持續。

    幾番嗬斥,那些百姓也是不敢擁擠。

    一片亂糟糟之中,元月砂隻覺得自己手臂被人給拉住。

    她瞧著那人一副禁軍打扮,忍不住吃了一驚。

    若不是認出對方是百裏冽,元月砂定也仍是推拒。

    如今倒是由著百裏冽,將自己一步步的拉扯出來。

    元月砂櫻唇輕輕的吐出了一口氣,伸手抹平了衣衫,瞧著手裏麵的那朵嬌豔的花朵,也是被壓壞了些,不覺有些可惜。

    百裏冽玉色的容貌,在朦朧的夜色之中,更似流轉了幾許奇異的魅力。

    一雙漆黑的眸子目光灼灼,忽而盯著元月砂手裏麵的紅花。

    方才他捏住了元月砂的手腕,這樣子的輕輕捏著,帶著元月砂離開擁擠的人群。而就在那一刻,百裏冽的內心不覺湧起了難以言喻的滿足。

    他隻盼望,這樣子捏著元月砂的手,永遠不要鬆開才好。

    可是等走出了擁擠的人群,百裏冽也是不動聲色的鬆開了手掌。

    他是個心思很細膩的孩子,自然會在別人拒絕之前,就先順了別人的意思。

    可饒是如此,百裏冽盯著元月砂手中那道嬌豔的紅花,心中卻也是升起了難以言喻的厭憎之情。

    他的父親將元月砂當做獵物,蕭英要娶元月砂,甚至那高貴無比的豫王殿下,也似對元月砂不同。這些自然也讓百裏冽心裏不痛快,談不上如何高興,可是這些男人,沒有一個好似薑陵一樣,讓百裏冽產生無與倫比的厭惡和憤恨。

    長於宣王府,從小如履薄冰,他從來覺得追逐權勢是人骨子裏麵的本能,是血肉裏麵的一部分,這是不可割裂的。

    元月砂為了權勢,向著這些男人柔順獻媚,甚至為了享受到榮華富貴,樂意嫁給蕭英。這些又有什麽錯處?無論男人還是女人,都向往著富貴榮華,錦繡前程。自己如今既然不能給予元月砂想要的,憑什麽阻止元月砂從別的男人身上得到這些呢?

    等到自己擁有了權勢了,到時候,自然可以奪回元月砂,讓元月砂快快樂樂的做自己的女人。

    可是這個薑陵,這個薑陵!

    他憑什麽讓元月砂另眼相看,加意不同?

    說什麽是長留王的私生子,然而薑陵身份尷尬,身份地位也不過如此,也未曾可見有什麽前程。

    長留王倘若真心栽培,如今薑陵早就應該是前途似錦,哪裏好似如今,還流落在外,一個野孩子的樣兒。以後前途,隻怕也是有限。

    元月砂是那樣子的聰慧,那麽樣子的聰明。自己所欣賞的女人,自然也是有那非凡心思,敏銳的觸覺。她自然應該瞧出來,薑陵的前程是不值得投資與看重,也更不能成為元月砂的踏腳石,扶持她上升一絲一毫。

    饒是如此,以百裏冽的敏銳,也隱隱察覺到了一縷元月砂對薑陵的不同。

    剛剛元月砂沒瞧見自己,可是百裏冽卻瞧見了元月砂。

    元月砂看著薑陵時候,有著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輕鬆與喜愛。

    薑陵瞧見了元月砂,還將手裏麵最嬌豔的花朵扔到了元月砂的身上。

    而元月砂呢,也搖著那枝花兒,居然沒有扔了。

    嫉妒的情愫,卻也好似毒蛇一樣,狠狠的咬著百裏冽的心口,讓百裏冽的心裏麵很有些個不是滋味。

    他也知曉了那日皇宮發生的事情,說什麽英雄救美,薑陵從馬蹄之下救下了元月砂。而元二小姐呢,也對薑陵說不出的信任,在薑陵身上壓下了重注。這可真是一樁佳話。

    憑什麽自己什麽都沒有時候,元月砂對他總是一片疏離,冷冷淡淡的,反而對薑陵流露出溫和的神氣。

    “這花兒壞了,元二小姐若是心疼,以後便讓著我送一朵更好的。”

    百裏冽不動聲色,從元月砂手裏麵奪了那枝花,扔在了地上。

    他足尖兒輕輕摩擦,非得將一朵大紅的嬌花踩碎了和泥土一道,方才罷休。

    元月砂原本微微出神,瞧著方才提著兔子燈的百裏聶也不知曉往哪裏去了。

    如今回過神來,不覺有些吃驚,好奇百裏冽一向淡淡的性兒,也不知曉為什麽要這麽做。

    不過區區一朵花,那也是算不得什麽。

    她盯著百裏冽,忽而輕柔的說道:“阿冽,你耳上傷口,又是怎麽一回事情。”

    百裏冽原本耳朵也是好端端的,可是如今卻偏生有了一道猩紅色的傷口,是新添上了的,好似被誰咬了一口。

    百裏冽目光變了變,手指輕輕的撫摸上了耳垂的傷口,容色卻也是變幻不定。

    百裏洵打從瞧見了赫連清死的樣子,腦子就糊糊塗塗的,人也瘋瘋癲癲的。

    那樣兒本來瞧著也還算乖順,雖然腦子不清楚,也總算是不鬧騰。

    百裏策這個慈父耐心總是有限的,在赫連清死了之後,他並不想再見百裏洵了。每次見到了百裏洵,他自然是無可遏製的想到了赫連清,並且心裏麵升起了難以言喻的忿怒之意。故而在百裏洵瘋癲之後,就以此名義,將百裏洵送出府了去,並且再也不想見到百裏洵了。

    百裏冽作為哥哥,做出寬容厚道的樣兒,虛情假意的送了送。

    他假意抱了抱百裏洵時候,原本乖順的孩子卻忽而好似變了一個樣子,顯得是格外的凶狠。他居然好似猛獸一樣抓住了百裏冽,並且尖銳的牙齒狠狠的咬住了百裏冽的耳朵,恨不得將百裏冽的血肉給狠狠的咬下來,撕咬到了肚子裏麵去。

    若不是他年紀小,力氣不夠,隻恐怕已經將百裏冽的一片耳朵狠狠的咬下來了。

    饒是如此,將百裏洵扯開時候,百裏冽的耳朵卻也是鮮血淋漓。

    可百裏冽並沒有什麽怪罪,隻用手帕擦去了耳朵上的血珠子。

    百裏冽一改溫順,含糊不清的罵著,好似暴躁的小獸,仇恨的盯著百裏冽。

    瞧這種樣子,也是不知曉究竟是真的瘋了,還是假的。

    然而百裏冽的心裏麵,其實也是並不如何的在乎。

    斬草除根,聰明的人都會這樣子做,而不會糊糊塗塗的放開自己的敵人。就算百裏洵如今當真瘋癲了,並且腦子也是不清楚。可是說不準什麽時候會清醒過來,並且將所有的仇恨,都是盡數加諸於自己的身上。

    正因為這樣兒,百裏冽早就已經下了重賄。

    不到一個月,就會傳來百裏洵生了疾病,並且神誌不清的消息。

    他很快就會夭折,就好似其他養不大的小孩子一樣,會讓別人覺得是他沒有足夠的福分和滋養,故而在小小年紀就因此殞命。

    而做了這樣子斬草除根的事情,百裏冽內心之中,並沒有任何的波瀾,甚至也是不覺得自己有什麽不對。他對這個弟弟所有微薄的親情,以及些許的愧疚,早在赫連清死的那一天,揮霍得幹幹淨淨了。當元月砂伸出了手指頭,輕輕的抹去了自己麵頰之上的淚水時候,他已經是堅強得不能再堅強,此生此世已然是心如磐石,再不會有絲毫動搖。

    而如今在如夢的燈會之上,麵對著元月砂的盈盈嬌顏,百裏冽覺得這一切都是無足輕重之事,根本沒有絲毫提起的價值。何必為了這樣子的事情,攪壞了元月砂今日的雅興呢?

    甚至那一日的軟弱哭泣,百裏冽如今想來也是唾棄不已。

    他慢慢的放下了輕輕撫摸自己耳垂的手指,微笑說道:“沒什麽,隻是一時不小心,所以受的傷。元二小姐,燈會之上,你自己還是要小心一些。”

    就在這時候,幽涼的夜風之中傳來了淙淙的琴聲,百裏冽麵頰之上卻也是不覺浮起了淡淡的不屑之色:“至於那個京城第一美人,那也是不過如此。”

    別人都說蘇穎有著舉世無雙的容顏,美貌非凡,才藝俱佳。饒是如此,百裏冽也覺得不過如此。他在京城不止一次的瞧見過蘇穎,可是內心之中,卻也是毫無波動。

    百裏冽的同僚也在等著他了,他今日自然也是無法纏著元月砂一道,瞧著一盞盞精致的花燈兒。

    他戀戀不舍的盯了元月砂幾眼,最後還是離開了。

    此時此刻,百裏冽腦海裏麵又浮起了薑陵的影子,又不自覺的湧起了強烈的厭憎之情。

    其實百裏冽知曉,除了元月砂,自己還為了什麽厭惡薑陵。

    這個歲數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總是笑啊笑,笑得沒心沒肺,整日那樣子的開心。讓百裏冽恨不得,將薑陵的舌頭給生生的拔了下來,血淋淋的瞧著才好。他也不過是百裏聶的養子罷了,打小別人也是會議論他是個野種,前途也是不怎麽樣,更應該自卑而小心,就好像是自己這樣子。可是薑陵卻好似沒有真正的痛苦,整天就那樣子的開心,歡歡喜喜的。他可以仗著自己絕妙的輕功,站在了秋千之上,輕輕巧巧的蕩來蕩去,顯得那樣子的高興和快活。那笑聲回蕩在了風中,穿在了百裏冽的耳朵裏,一下下的,刺得百裏冽的心口陣陣的發疼。

    湘染來到了元月砂身上,卻也是不覺欲言又止。

    百裏冽渾身帶著血腥和冰涼的氣息,這使得湘染無比擔心元月砂。其實更危險的人也曾出現在元月砂的身邊,可是湘染從來沒有如現在這樣子的擔心過。她自是明白,自己心中深刻的擔心究竟是因此而產生。百裏冽年紀輕輕,已然是擁有了尋常小孩子難以想象的冷漠和狠辣。這樣子的人,其實元月砂應該一下子都瞧出來,並且深深的明白對方的為人。可是這個孩子,是元月砂自己瞧不清楚的。就算元月砂極力想要避開他,故意冷落他,可隻要有一點點的機會,元月砂就會原諒他,寬容他。這對於處境危險的元月砂而言,是一件極為危險的事情的。

    湘染想,元月砂雖然身軀稚嫩,可是心境成熟,她也許將百裏冽當做自己的孩子了。隻有母親對孩子,才能夠這樣子的寬容,並且對他的種種行為,帶上了美好的濾鏡。有些輕易可察覺的東西,偏生一向睿智的元月砂,卻也是渾然不覺了。

    這讓湘染內心之中,不覺油然而生一縷淡淡的心疼,也不知為了元月砂,還是為了死去的蘇葉萱。

    元月砂卻也是渾然不覺,她綻放了甜甜的笑容:“湘染,咱們也是瞧一瞧蘇大美人兒。琴聲幽幽,真是好聽。”

    那京城的七層琉璃塔是洛家為了楊太後所建的,如今在月色之下,不覺泛起了琉璃色的光輝。

    平素七層塔身被封住了,不容人進入。不過今日正好是楊太後的壽辰,這七層琉璃塔也是對百姓開放,與民同樂。隻不過如今塔頂最高一層,仍然是被封住了,隻供蘇穎彈琴奏樂。

    這足見蘇穎頗有手腕,身份非凡,所以才能夠獨占一層。

    琉璃瓦片片生輝,映照著一派璀璨的燈火,織成了一片綿綿不絕的光暈。

    蘇穎一身淡淡的雪色衣衫,竟似素麵朝天,不施脂粉。第七層琉璃也黑漆漆的,除了蘇穎身邊一盞荷花小燈,再沒有別的光亮了。

    她纖細雪白的素手輕輕的按在了琴弦之上,輕輕撫動琴弦,琴聲淙淙。

    其實也是不必聽她琴音如何,隻如此美妙的風姿,已然是宛如雪衣的仙子,令人不覺心醉神迷。

    那琉璃塔前一條河流,河水染上了一層浮粉流脂,映襯著琉璃塔身,塔上美人,還有那天空一輪明月。

    清風輕輕吹拂過蘇穎烏黑的發絲,雪白的衣衫,好似也將蘇穎的琴音吹得很遠很遠。

    蘇穎目光輕輕的掃過了塔下那些個熙熙攘攘的百姓,仙子般的麵容也是有些淡漠和輕蔑的味道。她覺得自己好似當真成了月宮下的仙子,輕輕柔柔的飄蕩在了這兒。如雪的白衣卻輕輕包裹了一顆野心勃勃的心髒,讓她亦是越發孤傲而自負了。

    元月砂到來時候,可巧也是瞧見了這一幕。

    她不得不承認,蘇穎這個所謂的京城第一美人,也是極會營造絕妙的氣氛。這樣子的燈火,這樣子的月色,總是讓人升起了一種很浪漫的情愫,也不自禁會將蘇穎烘托得越加美好。雖然百裏冽是不屑一顧,可是更多的人卻也是沉醉於蘇穎的美色之中,情不自禁的流連忘返。

    元月砂也是來得有些晚了,蘇穎彈奏了最後一段曲子,便抱著琴離開了眾人的視線。

    她想著蘇穎應當也是不會再回來了,可是別的人卻並不這麽想,他們無比熱絡的等待這,等待蘇穎再現身彈奏一曲。故而也是久久不散,並且堵住了道路。元月砂就算是想要轉身離去,那也是做不到。元月砂在江邊站了一會兒,也是覺得無聊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條小小的船兒輕輕的浪蕩在了元月砂身邊。

    這些小船之上有彈琴的花娘,包來遊河也是不錯。

    簾子輕輕拉開了,卻露出了薑陵俊俏的臉蛋。薑陵不覺笑吟吟的說道:“元二小姐,上船我載你一程吧。”

    元月砂想了想,也是沒有拒絕。

    薑陵在窗上小幾上準備了幹果糕點,還有玫瑰糖炒的瓜子。

    他磕瓜子磕得津津有味的,將一片片瓜子片,輕輕巧巧的彈在了小碟子裏麵。

    彈琴的船娘居然是婉婉,她整個沒精打采的,彈的曲子也是叮叮咚咚,有一下沒一下的,仿佛頗有些心思。

    也難得薑陵也不怎麽嫌棄,笑吟吟的聽著,將小瓜子磕得清清脆脆的。

    薑陵也是第一次來京城,纏著元月砂給他講講京城的景致,指著問東問西的。

    元月砂雖然談不上對京城多熟悉,可以前也將龍胤京城的資料背得很是熟悉,也說和薑陵聽。這樣子一來,江上看這些花燈,其實也挺有意思的。

    元月砂眼波流轉間,卻也是不覺平添了幾許瀲灩的水色。

    不知不覺,這小船也是輕輕的靠著臨江的一處小樓。

    婉婉鬆了手,念叨:“彈得手指頭都酸了,陵公子,咱們上岸去歇一歇。”

    薑陵嗯嗯的兩聲,算是同意了。

    婉婉手指輕輕的抓住了臨水小門的門環,輕輕的拉了兩下,又轉動了兩聲。

    哢擦兩下,那門都已經打開。

    四個人也上了岸,踏入了樓中。

    房間裏布置雖然是談不上如何華貴,可是卻也是十分的精致。

    樓上隱隱約約的,也是有人說話兒的聲音。

    薑陵手指頭比在了唇邊,輕輕的噓了兩聲,悄悄的一步步的上去。

    二樓一部屏風,上麵描繪了大朵大朵的白蘭,可謂是十分精致。屏風另外一頭,點了燈,將說話的兩個人影子投得長長的。元月砂和薑陵從走道上上來,那邊瞧過來也是漆黑一片,也是不大容易瞧得清楚。

    元月砂眼尖,瞧著牆上插著一盞兔子花燈。

    那兔子花燈擺在了一堆花燈的鋪麵上時候,看著也還算是喜慶。如今在房裏麵一擺,卻也是略略顯得有些粗糙了。

    樣式瞧來,倒也可謂是憨態可掬。

    元月砂一顆心撲撲一跳,隱約知曉房間裏麵的人究竟是誰了。

    就在這時候,一道柔婉的女子嗓音卻也是響起:“我癡心於殿下多年,難道殿下總是對我無動於衷。”

    那嗓音說不出的好聽,更不必說這其中所蘊含的淡淡的淒楚味道。隻怕是石頭人兒,聽到了也是會動心的。

    百裏聶嗓音卻是沙啞而平靜的:“是呀。”

    也許正因為幹脆的不能再如何幹脆,蘇穎反而一時不覺語塞。

    可她這位京城第一美人兒,卻也是絕不會如此輕易的認輸的。

    她想要得到的東西,總是要千方百計的得到,絕不會輕輕巧巧的,就讓給別的人。

    今日她如仙女之姿,彈奏一曲,高貴宛如仙子,大半京城的貴公子都因為她而傾倒。而她造足了聲勢,卻也好似女奴一樣卑微的伏在了百裏聶麵前,苦苦哀求百裏聶一點垂青。她相信這份虛榮感,是任何男子都不能夠推拒的。

    蘇穎嗓音之中,也是不覺蘊含了淡淡的哭泣之聲:“殿下,殿下,你高高在上,雪白清皓,不沾半點塵埃。在你的心裏麵,我實在也是個微不足道的女子。滿京城的人都說我生得十分好看,可是在你眼裏麵,什麽都不算。你,你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時候的情景?也許你自然是不記得了,我隻是那許多人裏麵的一個,也不打眼,也不出眾。喜歡你的人那麽多,我又算得了什麽呢?可是我卻也是一見鍾情,刻骨銘心。那是五年前,你那一天,穿著的是淡藍色的衣衫,我記得你衣衫上的刺繡是雪菊。你頭發生的發釵是玉做的,雪白的顏色,幹幹淨淨。那一天,你輕輕的吹奏了一首曲子,是臨江仙。你那時候,心情很不好,你和豫王殿下說了幾句話,別的時候都安安靜靜的。你到底有什麽憂愁呢?我當真是想要知曉。我聽了你的曲子,就已然是忍不住哭了。我忍不住在想,你到底有什麽煩惱,隻要你跟我說一說,我可以為你做任何的事情。”

    “這些年來,我的心裏麵隻有你。就算爹娘說我如此,會壞了自己的名聲,打攪自己尋覓一門好姻緣,我也是一點兒都不在乎。若是不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那麽嫁人又能有什麽意思呢?這麽多年了,我記得你第一次見麵時候穿的衣衫,吹的曲子,做的事情。可是你呢,眼睛輕輕的劃過我,卻一點兒都沒瞧上我。每次和你見麵,我的心裏麵就多了一點甜蜜,多了一顆明珠,多了一點寶貴的記憶。在你不能回應我的時候,我也隻靠著這些記憶,讓自己心裏麵平添了幾許甜美。那種苦澀與甜蜜的滋味糾結在我心裏麵,讓我時時夜不能寐。”

    蘇穎淚水緩緩的從絕美的臉頰之上滴落,然後輕輕的滴落在了自個兒的手背之上,一滴、兩滴。

    那種樣兒,卻也是蘊含了一縷難以形容的絕美風采。

    “我為了你,無論做什麽事情,都是心甘情願。赴湯蹈火,水裏火裏,都是在所不辭。殿下,穎兒的性命又算得了什麽,在你跟前,也是什麽都不值。你是我心裏麵,心裏麵的美夢,穎兒除了你,誰也是都不要。”

    蘇穎慢慢的擦拭麵頰之上的淚水,凝視著百裏聶的容貌,充滿了期待之意,期許之色。

    百裏聶總是對她冷冷淡淡的,這也是讓蘇穎格外的不甘心。

    她自認容貌底蘊,哪一樣都不差,這天底下的男兒,都應該對自己動心的。

    越是得不到的東西,蘇穎也是要越得到。

    別的男子的心思,想要什麽,蘇穎一下子都能看透,也能輕而易舉投其所好。可是百裏聶呢,他總是那樣子的神秘,讓蘇穎無處下手。

    可饒是如此,百裏聶無論是什麽樣子的性情,自己如今一副柔順姿態,千依百順,款款癡情,也絕不應當無動於衷。

    “殿下不喜歡我也是不要緊,回拒了我也是不要緊。我樂意等的,十年,二十年,我都是不在乎。你不愛我,可是也永永遠遠的等著你的。殿下,殿下,你不喜歡穎兒也罷了,可你也不喜歡任何一個女人,這其中,其中必定有一個原因,求求你告訴我,告訴我呀。”

    蘇穎不自覺,輕輕的抓緊了百裏聶的衣袖。

    她一定要知道,一定要得到。

    百裏聶言語不覺微軟:“你,你當真要知道?”

    蘇穎心中一喜,眼中含淚:“是,求你告訴穎兒,穎兒想要知道。”

    就連元月砂也好奇得緊,甚至於婉婉、湘染都個個好奇。

    百裏聶惆悵的歎了口氣,和聲說道:“這是我的秘密,我隻告訴你一個,隻盼望你不要告訴別的人。”

    蘇穎隻覺得百裏聶心裏麵也有些在意自己了,不覺微微有些得意和歡喜,麵積之上更是一派深情無悔:“穎兒,穎兒一定不會說的。”

    百裏聶鄭重其事,認認真真:“隻因為,隻因為我喜歡男人。”

    蘇穎如遭雷擊,若非百裏聶一臉凝重之色,認真得不得了的樣子,蘇穎還以為他有意消遣。

    百裏聶風輕雲淡的抽回了自己衣袖:“故而,阿穎你的一片深情,我實在也是不知道如何接受。”

    蘇穎仔細的,小心翼翼的盯著百裏聶,百裏聶容色是如此的真誠,蘊含了淡淡的痛楚和惆悵,仿若最坦白的君子。

    她心如刀絞,可又怎麽都不能接受,更隱隱覺得事情似乎也並不是這個樣子。

    蘇穎唇瓣不覺輕輕顫動,想要說些什麽,又不知曉說什麽才好。一時不擇言語:“殿下所垂青的,可是風大人?”

    百裏聶也好似抖了一下,卻仿若是蘇穎錯覺,他手指輕輕的比在了唇邊,輕輕噓了一聲,柔聲細語:“好了阿穎,就不要說糊塗話兒了。”

    蘇穎垂下頭,心中卻不甘之意更濃。

    縱然百裏聶是如此的真誠,縱然這謫仙一般的人物,應當也不會說謊。饒是如此,蘇穎卻也是仍然是不肯相信。更何況縱然是真的,她也要嫁給百裏聶。這些年來,京城之人都知曉自己是癡戀百裏聶,倘若自己嫁了,那就是佳話。否則,那便是棄婦。一個女人一旦成為沒人要的棄婦,縱然是百裏聶這樣子高貴的人不屑,那麽她在別人眼裏也是不值得什麽了。

    這個長留王妃的名分,她一定要拿到手。

    就算私養麵首,也要這個名分。

    蘇穎卻輕輕哭泣:“縱然是如此,也無損我對長留王的愛意的。”

    她眼中卻也是流轉了一縷深邃的算計,楊太後今日微服出巡,她知道必定會來這處小樓。

    這兒是從前廢太子居住的地方,彼時楊皇後侄女所出的龍胤第一任太子,被廢為臨江王之後,就幽居於此。所以,自己才來此糾纏,一番算計。

    隻要楊太後瞧見了自己和百裏聶獨處,到時候自己再一番言語曖昧暗示。

    百裏聶縱然不喜歡自己,可若是自己哭著求他救自己一命,隻要名分,不求真愛。

    到時候,百裏聶也是會必定會心軟的。

    等自己順利嫁給了長留王,剩下的事情再慢慢的算計。她餘光輕掃,從窗戶望出去,已然瞧見了微服出巡的楊太後。

    想到了這兒,蘇穎唇角卻也是忽而悄然冷笑。

    百裏聶也是目光輕輕閃動:“我知道,阿穎所言,自然句句都是真話。你說肯為了我,水裏來水你去,火來來火裏去,這必定是掏心窩子的話兒。這一句句,都是真的。”

    蘇穎微微一怔,故作悲切:“這是自然。”

    百裏聶淡然吩咐:“阿陵,好了,不要偷聽了。將蘇三小姐送到江裏麵去,她自然是樂意的——”

    蘇穎聽到此處,聽到還有別的人,頓時也是一驚。

    薑陵隻得幹笑一聲,從屏風後出來,將蘇穎嘴唇一捂,就將蘇穎抗起來。

    他輕巧的抓住了蘇穎,從窗戶翻了出去。

    這千嬌百媚的美人兒,自然不是薑陵的對手。

    旋即,江上卻也是掠動了一蓬水花。

    百裏聶不動聲色瞧著這般光景,無不惆悵:“想來也是樂意到水裏去,以全我清白皓雪的名聲。”

    薑陵那故意捏住的,殺雞一般嗓音卻也是響起來:“來人啊,來人啊,蘇家那位大美人,落在了江水裏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