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克維奇記得自己見到了已然滿麵蒼老的管家勞倫斯和駐守盧鎮的軍隊，接著就在一陣恍惚之中被人架到了旅館裏，之後倒頭便睡。在一個混亂的夢境中，他仿佛看到了數千年前陳星火揮別自己的家人時流下的眼淚。

    原初世界——航天員們在一座名叫紐約的大都會慷慨激昂地接受了人類交予他們的最大使命，隨後便通過太空電梯前往同步軌道，搭上那艘如同巨型彈簧一般的世代飛船遠離地球而去。

    航天員們在見到奧羅拉的地平線時，那種巨大的興奮和開墾新世界的艱辛曆曆在目——如何培育土地、作物的基因，馴化因為夜神星潮汐力變得狂暴無比的海洋，乃至製造出幾千年後依然屹立不倒的巨型地球化裝置。隱隱地，他甚至能看到陳星火跟一個美麗黑發女孩的愛情，以及那次飛船任務失敗時他看著通訊器裏那張俏麗臉龐時的絕望。

    ——所有這一切關於原初世界和奧羅拉起源的秘密，恐怕此世隻有巴克維奇一個人能知曉得這麽清楚。

    夢境的最後，他猛然瞥見了實驗室裏一個模糊的身影——銀發赤瞳的女孩，瞪著一雙機靈的眼睛看著自己。和她同在的還有好幾個其他的孩子——他們身上都紋有類似的紅色圖騰。

    “你好，拉比利昂。”

    “你好，父親。”

    接著，夢境便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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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克維奇睜開惺忪的雙眼時，才發現那個撿來的女神居然就這麽趴在自己床邊睡了一夜，哈喇子順著她的嘴角流了一大片。

    他搖了搖拉比利昂的肩膀。

    “嗚……讓我再睡會兒……”

    巴克維奇懶得搭理她，他從床上爬起來以後徑直走到窗邊，一把將窗簾拉開——立時，一道刺眼的白晝陽光便竄了進來。

    巴克維奇看了眼天際線上那個巨大的主行星，心想再過兩天就是長夜期了——大概對於不少動物甚至是人類而言，兩天的長夜期都是最適合睡覺的時間。

    當然現在他們可不能就這麽睡大覺去。

    “啊——煩死了！不要把窗簾拉開——”

    巴克維奇對此置若罔聞，他環視了一通這座名叫“盧”的小鎮，盡管小鎮的建築全都是充滿現代感的白色極簡風格，但這座小鎮的名字卻來源於陳星火那個喜歡修木結構宮殿和巨型基礎設施的古代文明。

    “那啥，女神大人，我們去吃早餐吧，我請你。”

    “啊？正好我也餓了……”

    巴克維奇看著這女孩不停地揉著自己惺忪的睡眼就想笑。

    “這座小鎮有七成的產業都是我們家族的，隨便你想怎麽玩都成。”

    說完，這個青年便去衛生間洗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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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旅館的餐廳經由勞倫斯的聯絡，最後還是給巴克維奇和拉比利昂預留了一個位置。

    餐廳裝潢精致而豪華，來到巨塔之穀遊玩的不少遊客都樂於在此享用努賓斯財團提供的美食。拉比利昂走進餐廳時倒也沒什麽特別大的反應，隻是在聞到餐食的味道以後便再也難以把持自己了。

    巴克維奇和勞倫斯笑嗬嗬地看著拉比利昂直奔自助餐吧台而去，這才開始說話。

    “少爺，您大概撿到了一位不得了的大人物。”

    “哦？”

    “相信我，巴克維奇少爺，再怎麽說我當年也是國家安全係統的人，這些事兒我都知道。”

    巴克維奇瞥了眼興高采烈地搜刮食物的拉比利昂：

    “這麽說——她真的就是傳說中的奧羅拉神祇？”

    “沒錯，少爺。傳聞要塞的長老會曾經收容過一個落魄的神明，但沒想到那麽快就被您碰上了……在導致技術文明崩潰的黑夜戰爭之後，很少有人真正見識過神祇的存在，不過話雖如此，他們也沒有徹底死去。

    “況且，在年輕時為國家安全機關服務的時候，我還和這位拉比利昂長老有過一麵之緣呢。”

    巴克維奇看了眼這個滿麵溝壑的管家，心裏估摸著這個老人一生都經曆過怎樣的傳奇——他曾經是臨東國安全部門的特工，在前梅西耶帝國和要塞聯邦都做過雙料間諜。退役以後，正在經營軍火生意的努賓斯家族才找上他，讓他幫助家族人員度過危險期。

    因為辦事能力極強，這家夥之後很快便當上了管家，且一幹就是二十多年。

    “我快餓死了——過去陪那家夥吃飯之前我姑且先問個問題，勞倫斯，當年你見到她的時候，她的樣子跟現在有區別嗎？”

    勞倫斯沉默了半晌，才開口道：

    “沒有，沒變老也沒變年輕，她一直就是那副模樣。”

    “嘿……這世上的奇跡還真是無所不在。”

    巴克維奇並沒有告訴勞倫斯陳星火的秘密，想來如果他知道了那些事，後麵就更理不清了。

    況且陳星火關於拉比利昂的記憶也是模糊得不行。除了一些支離破碎的記憶和夢境，他料想陳星火的記憶並不能幫助自己解決當下的問題。

    ——至於世界係統的使用方法，那倒的確是個驚喜。

    巴克維奇走向那張放上了“已預定”標識的餐桌，在餐桌上坐下後招來服務員點了一份蛋卷、土豆加燕麥麵包的套餐，打算就著一杯產自西岸大陸南方的咖啡喝了。這時，拿了兩大碟菜的拉比利昂才晃蕩著跑過來。

    “我說你至於嗎……”

    “我都三天沒好好吃東西了，你跟我說至不至於？”

    “女神也需要吃東西？”

    “那當然。”

    接著拉比利昂便結束辯論，一頭紮進了她拿過來的大雜燴裏麵，左右開弓，狼吞虎咽起來。

    拉比利昂似乎一點也不知道什麽叫細嚼慢咽，等到巴克維奇堪堪吃了一半時，她便已經將端來的東西全部掃幹淨了。甚至最後連盤子上的油水，她也要用麵包沾著吃完。

    巴克維奇看了眼四周遊客們異樣的目光，本來想教訓教訓這個沒吃相的小朋友，但一想到自己當年打仗的時候和戰友們找到一家空麵包店時的吃相，便也不覺得有訓人的資格了。

    “你大概一直在懷疑我是不是正牌的神明，對吧？”

    巴克維奇嘴裏的咖啡差點沒噴出來，似乎自從撿到這家夥開始，她就沒有如此正經過：

    “這……好吧，到現在為止我也拿不出什麽證據來佐證你的神祇身份，那自然沒辦法嘍。”

    然而拉比利昂卻對此不置可否，自顧自地說起來：

    “奧羅拉文明神祇的傳說僅僅止於黑夜戰爭和大崩潰，之後一切關於我們的記錄似乎都失去了蹤影。然而，那真的代表我們就死絕了嗎？”

    “……”

    “黑夜戰爭並不隻是人類和神祇的戰鬥——像我和一些同事就曾經幫助過你們人類。哪怕在戰爭結束的一片焦土之上，我們也在苦苦經營新的文明。當然，這就要提到我自己的故事了。”

    眼下拉比利昂的神色逐漸端正了起來，那股孩子氣又消失了。

    “我滿打滿算活了七千一百二十六年零四十五天三個小時，如果要讓我把其間的故事都講一遍，那估計你一輩子也聽不完，巴克維奇先生。所以我就從黃昏戰爭那一段說起好了——

    “我積極地參與了黃昏戰爭，因為那場戰爭極有可能演變成毀滅奧羅拉文明的戰事，我不得不隨同幾個同事一起加入進去。想知道黃昏戰爭裏軸心國和聯盟到底在爭奪什麽嗎？不是領土，不是意識形態，他們是在爭奪那個叫‘世界係統’的東西，這個世界最大的秘密。

    “世界係統，就是你體內的另一位存在用來救急的那個機製，是奧羅拉行星真正力量的開關——這顆星球比你們想象的還要神秘，哪怕過了幾千年，真正知曉其秘密的人也少得可憐。身為神明，我本來也擁有使用世界係統的力量，可惜因為黃昏戰爭中被隊友賣了，導致我虛弱至今，甚至不得不投靠自己曾經唾棄的長老會來苟延殘喘……

    “不過這不會繼續下去了，巴克維奇先生——常言道否極泰來，既然現在我們倆都在同一艘船上，我們要做的自然就是再一次奪回這個被烏合之眾們糟蹋得不成樣子的世界，然後還給奧羅拉文明真正的繁榮。”

    巴克維奇一路認真地聽完，試圖消化掉她所說的一切。

    不過聽了這麽多，他反而隻能擠出一個奇怪的問題：

    “照你所言，真正的繁榮又是什麽？”

    拉比利昂揚起那張漂亮的臉蛋湊了過來，用紅寶石般的雙眼目視著自己道：

    “很簡單，我們要奪回的，就是頭頂上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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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維希．威爾登斯坦在勉強支撐身體熬了三個多小時之後，才完全恢複過來——那道傷口距離自己的心髒不過幾厘米，“巴克維奇．努賓斯”甚至連動脈都沒有切斷。如此大度的對手，她自己還是第一次見到。

    維希在巨塔都市的醫院裏見到了接應自己的人，此人在臨東共和國用以偽裝的身份是一個大夫，正好，他一上來就給維希做了一個緊急的處理。這人在看到她完美的胴體後忍不住嘖嘖讚歎，甚至於投來垂涎三尺的目光，但維希對此卻並不在乎。

    維希走出醫院後便拿起個人終端給頂頭上司打了個電話，迎接自己的是那個熟悉的幼齒少女的聲音——當然，許多人聽到這個甜美的聲音時反而會背脊發涼。

    “喲～維希同誌，看起來你失敗了呀。”

    “是……很抱歉，阿爾芬斯大長老。”

    電話對麵的瑪格麗特．阿爾芬斯正坐在要塞首都優尼森的第二浮島上，位於市中心的那座高聳的殿堂裏。這位長老會領袖此時正欣賞著窗外反重力都市入夜後的繁華，隔了這麽多年，她似乎還是沒有看膩窗前的景色。

    而維希眼前的巨塔之穀，才剛剛迎來黎明。天際線上的夜神星正好落下了一半。

    “沒關係——人世本無常，誰知道自己半道上會碰上什麽奇怪的東西。辛苦你了，維希同誌。”

    維希走上繁忙的街道，一邊在行人之間穿梭著，一邊問道：

    “請問大長老，現在還有什麽新的指示麽？”

    “沒什麽，你這邊的任務暫時結束了，維希同誌。直到我們發出新任務之前，你最好盡自己所能隱藏身份——畢竟昨天那堆爛攤子已經引來了臨東國當局的注意。努賓斯家族和上層的關係很近，諾恩皇國的人似乎也被吸引過來了——小心行事為妙。”

    “是。”

    “哦對了，別忘了給我帶些臨東國的兔子糖回來，那邊比較正宗一些。”

    “……是，是。”

    “那就這樣，拜拜～”

    掛斷電話後，大長老瑪格麗特．阿爾芬斯整了整自己左側鬢發上的蝴蝶結，接著一把撐起身子從那張王座般的長椅上躍了下來。

    阿爾芬斯擁有十歲女孩一般的輕盈身材，一頭柔軟的金色短發和晶瑩剔透的碧綠色雙眼。加上她常年不離身的，公主時代風格的帶褶長裙和長靴，讓她顯得像個無機質的可愛洋娃娃。

    當然，知道她秘密的人，包括她自己都很清楚，這副可愛的外在實際上就隻是外在而已。

    窗前一位西裝革履，垂下的兩鬢斑白一片的老者回過身來，問自己道：

    “真難想象萬一有一天要塞人民都知道長老會的領袖是這幅模樣，他們會是什麽反應。”

    阿爾芬斯看了眼窗外延伸至遠處的反重力城市，狡黠地笑了笑：

    “那麽我們恐怕就離亡國不遠了，阿登納同誌。”

    “事實上，曾經代表著文明標杆的要塞聯邦，現今麵對的不就是衰頹亡國的危機麽？不論再怎麽死撐，這個趨勢恐怕都難以挽回。”

    小女孩一樣的大長老笑了笑，對此不置可否：

    “可惜我不能允許諾恩這種霸權吞噬自由世界，也不想讓臨東國搶走我們擁有的一切呢。”

    老者歎了口氣：

    “你這是在向文明的普遍規律宣戰。”

    “沒錯，我的確是在向衰頹和混亂宣戰——奧羅拉再也經受不起下一次災難了，但隻要得到世界係統，我們就能重現原初世界的輝煌。那樣又有何不可？”

    此時，這個手握大長老權柄，活了上千年的少女俯瞰著腳下的土地，仿佛整個世界的重擔都落在了她單薄的肩膀上。

    未來在何方？就如三號女神拉比利昂所言一般，未來就在我們頭頂的星空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