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戒治中心

字數:8589   加入書籤

A+A-


    從南城直飛北市的兩小時,衛懷信本來建議杜若予看場電影,杜若予卻因為害怕看見死亡鏡頭,謹慎地選擇了閱讀電子書。

    衛懷信瞥一眼,發現她看的是英文原著。

    我看過你翻譯的書,翻譯得很好。”衛懷信輕聲說,“我想讓你當我的中文老師。”

    杜若予不假思索拒絕,“我沒空。”

    衛懷信驀然受到摒棄,有些傷心,“一天一個小時都沒空嗎?”

    杜若予雖不看他,卻彎著嘴角笑,“也不是沒空,看你出的學費了,有錢能使鬼推磨嘛!”

    衛懷信立即靠近她,信誓旦旦道:“你開價吧。”

    杜若予斜睨他,“真的?”

    衛懷信笑出聲,“真的。”

    杜若予往後挪挪,與他拉出點距離後,兩手對著衛懷信比劃出一個大圓,“我心裏想要這些。”

    那個圓把微笑的衛懷信完整地包含在內了。

    可她隨即又探出右手,拇指貼著食指,指尖張開小小的角度,靦腆地笑,“但事實上,我隻會要這一點,一點點。”

    說完這話,她捧起自己的kindle,繼續看書。

    衛懷信看著她,臉上的笑漸漸不見。

    沉默半晌,他默歎口氣,抽走杜若予擋臉的電子書,“我的生日要到了,你送我個特別的生日禮物吧。”

    好。”杜若予問,“你想要什麽樣的?”

    衛懷信毫不猶豫開口,“我要極其貴重的。”

    杜若予挑眉,“禮輕情意重算不算?”

    衛懷信斜睨她,“不算。”

    杜若予瞪大眼,“真的?”

    衛懷信嚴肅點頭,“真的。”

    他學杜若予的模樣,拇指也隻和食指張開一點點,“而且,我絕對不會隻要這一點點。”

    看著杜若予瞠目結舌很是苦惱的神情,衛懷信哼了一聲,算是解氣。

    下飛機後,他們倆與方未艾在機場租車站匯合,衛懷信去租車,方未艾看著三人份行李,好奇地問杜若予,“頭等艙舒服嗎?”

    杜若予嗟籲長歎,“……人果然不能貪圖安逸。”

    怎麽說?”方未艾詫異看她,“頭等艙的舒服安逸還能紮你心不成?”

    杜若予嗯了一聲,“不僅紮心,還紮腎。”

    方未艾驚跳開一步,上上下下打量杜若予,怎麽也不能置信這兩位的關係在短短兩小時裏突飛猛進了,“你們倆……走腎了?”

    杜若予翻他白眼,“走什麽腎!我是要賣腎!”

    ===

    這一次,為了配合方未艾,也因為杜若予有前車之鑒,不再貪圖安逸,三人最終住到了戒治中心附近的同一家快捷酒店。

    杜若予之所以答應陪方未艾同來,也是想親眼見見傳聞中的戒治中心。

    三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擬定作戰計劃,先由衛懷信和杜若予假扮夫妻,充當有意向把問題孩子送來的父母,去戒治中心查看情況。之後再由方未艾以公安調查的身份出麵,要求對方配合。

    方未艾說:“明天一早我會去北市公安局,讓本地的警察帶我去,我給你們兩個小時的時間,夠不夠?”

    衛懷信說:“夠了,照網絡上的資料來看,那個地方也不大。”

    方未艾從警多年,經曆過大大小小許多事,不放心,反複叮囑他們謹慎行事,“強龍不壓地頭蛇,別人的地盤,你們千萬別逞強,苗頭不對就趕緊聯係我,至少他們不敢對我亂來。”

    衛懷信和杜若予一起點頭。

    累了一天,方未艾想睡覺,早早把他們趕出房間。

    戒治中心附近的酒店客房和出租屋都挺緊俏,他們來得趕,隻訂到了靠近走廊末尾的三間房。衛懷信和杜若予的房門在正對麵,她正要刷卡開門,衛懷信叫住她,“我的禮物你想好了嗎?”

    杜若予的眉毛立即耷拉下來,“沒有。”

    衛懷信不高興地噘噘嘴,“真沒效率。”

    杜若予瞧他小模樣,眉毛一挑,看看他的房門,狀似不經意道:“你進去前,記得先敲門,推門時身體往旁邊避一避。”

    衛懷信立即警覺,“為什麽?”

    杜若予掩住嘴,擺出一副誇張的恍然大悟樣,“哎呀,我忘記你害怕了……”

    她聳聳肩,人畜無害地笑,“其實也沒什麽,就是忌諱吧,畢竟住酒店嘛,又是這種走廊盡頭的房間,有些東西可能會不請自來……”

    杜若予……”衛懷信咬牙切齒盯著她,“你太小心眼了!竟然報複我!”

    杜若予笑得俯下身,“我都打算割腎給你了,哪裏小心眼了!”她開門,想溜進房間逃走,就要合上的房門卻被衛懷信一腳抵住。

    衛懷信也擠進來,滿臉忿忿,“不行,那屋我呆不了,我要睡這屋。”

    杜若予賊笑,“那我去睡那屋。”

    她說著轉身要走,後衣領卻被衛懷信提住不放。

    不行,”他義正辭嚴,“我也不能讓你去睡那屋,鬼可不分青紅皂白。”

    杜若予回頭,納悶地看著他,“要讓方未艾知道咱們在他眼皮底下做這種苟且的事,他會發瘋的。”

    誰要和你苟且了?”衛懷信把她拉到近旁,用力壓壓她胡思亂想的腦袋,“你睡你的,我還要工作!”

    好在這家快捷酒店的衛生間並非大眾化的磨砂玻璃隔間,而是個狹而窄的傳統小室,杜若予洗完澡,擦著頭發走出來時,見衛懷信果然已經打開電腦,正坐在靠窗的位置處理工作。

    她忽然對自己嚇唬他的行為感到心虛,便隻趴在牆角,偷偷看他。

    看著看著,就有點回不過神。

    她想,衛懷信真是好看啊。

    像個巨大的閃閃發光的寶貝,隻是這麽看著,就想再靠近些,把他完全納為自己所有,不叫別人窺探,不叫別人覬覦。

    衛懷信一撩眼,看見的就是杜若予從衛生間裏探出個腦袋,精光四射地盯著自己。

    ……口水要滴下來了。”他說。

    杜若予迅速擦擦下巴,才發現自己被騙了。

    衛懷信抿嘴偷笑,“你不把頭發吹幹嗎?”

    哦。”杜若予頂著濕漉漉的腦袋去找電吹風,開關一摁,呼啦啦的熱風立即把她吹醒,臉也後知後覺發起熱來。

    她從鏡子裏偷看衛懷信,見他仍是低頭工作。

    心裏砰砰亂跳。

    明明也在他家過過夜,但他家又大又亮,房與房之間還隔著走廊,完全不像這樣局促的小旅館,抬頭不見低頭見,就連空氣都曖昧發熱。

    她是短發,潦草幾下便吹好頭發,然後蹬開拖鞋,飛快躥上床,“我……我要休息了。”

    晚安。”衛懷信頭也不抬,他眉間微皺,似是遇到棘手的問題。

    杜若予翻了個身,背對著他,“晚安。”

    啪,衛懷信起身替她關了大燈,隻留下一盞暖黃的壁燈。

    杜若予閉上眼,長途旅程,她也累,可陌生的床褥和環境,即便身邊有個熟悉的衛懷信,也叫她不得安寧。

    她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睡不著?”衛懷信的聲音很輕緩,柔軟地響在身後。

    杜若予蜷起身,低低嗯了一聲。

    她的睡眠一向不好。

    身後傳來床墊受壓迫的聲響,杜若予剛要回頭,一隻手就伸到她麵前,她定睛去看,見是衛懷信把他的護身符送來了。

    不知道對你有沒有用。”他現在應該就跪在她身後,很近的距離,陰影籠罩,呼吸可聞,壓迫感濃烈。

    杜若予接過那塊小小的積木,在指尖把玩。

    比起這護身符,她更想直接轉身,把他擁進懷裏,吻他的嘴角,親近他的肌膚。

    衛懷信,你那三年,就是這樣過來的嗎?”

    嗯,但也過來了。”

    你……你想過將來如果你有孩子,你會怎麽對待他嗎?會想好好保護他嗎?”

    我沒想過。”衛懷信頓了下,“我現在更想好好保護另一個人。”

    誰?”

    衛懷信的手壓在杜若予的腦袋上,輕輕揉了揉,聲音裏藏了笑,“要看那個人有沒有給我送很貴重的生日禮物了。”

    到了下半夜,衛懷信終於爬上自己的小床休息,仍然清醒的杜若予悄悄翻了個身,等他睡熟,才踮起腳尖溜過去,從頭到尾裹著層白床單,隻露出一張欲罷不能的臉,趴在床沿偷窺衛懷信。

    她伸手悄悄摸了把衛懷信柔軟的嘴角,回味過曾經的偷吻,心裏已經過了癮,就想摸回自己床上,熟料本來狀似熟睡的衛懷信突然睜眼,並拽住了她的手腕,將她從地上毫不留情地提了起來。

    杜若予半個身體趴到他近前,兩個人四目相對,鼻息可聞。

    衛懷信笑得兩眼發光,像暗夜裏的饜足的獸,“你剛剛偷親我?”

    沒沒沒!”杜若予忙否認。

    可我覺得有東西碰了我的嘴唇。”

    杜若予伸出自己的食指,懲戒地拍了拍它,“都是它!是它!”

    衛懷信瞬間黑臉,“你為什麽用手碰我?”

    呃……”杜若予絞盡腦汁編了個謊,“……可能你剛剛睡覺張嘴,憨態可掬,我沒忍住……”

    衛懷信鬆開鉗製她的手,杜若予重心不穩,立即哎喲哎喲地滾下床去。

    她裹著白被單手忙腳亂爬回自己床上,尷尬地笑,“晚、晚安。”

    衛懷信盯著她的後腦勺,沒好氣道:“下次不要用手。”

    杜若予嗚嗚嗯嗯地胡亂答應,也不去想下次不用手那用什麽。

    嗬嗬,用腳?

    ===

    第二天一早,衛懷信和杜若予先前往戒治中心。

    這個青少年戒治中心位於北市第四醫院內的一棟獨立四層建築,大樓門診接待與別的醫院相差無幾——如果忽略大門口兩扇收攏起的巨大鐵門的話。

    一樓門廳裏有好幾個家長模樣的人走來走去,他們麵容冷漠眼神警惕,看向衛懷信和杜若予時像是要把他們全部身家背景一起識破。

    杜若予對這樣的目光心存畏懼,腳步不自覺停滯。

    衛懷信直接攬住她,手掌在她肩上安慰地握了握。

    有我在。”他低聲說。

    他一本正經說完那三個字,緊接著冒出句,“你現在是我老婆,隻管放心大膽地跟著老公。”

    杜若予霎時啼笑皆非,促狹地挽他胳膊,“老公?”

    衛懷信痛快答應一聲,“在呢!”

    谘詢台後站起兩個身穿護工製服,並不年輕的男人,其中一個不太友善地問衛懷信要幹什麽。

    衛懷信道明來意,那男人上下打量他們,似是確認了什麽後,才把他們領到內裏,往一間門診室裏帶。

    杜若予抬頭看,見門診室上掛著“心理谘詢”的牌子。

    門診室不大,一張辦公桌,一台電腦,一個檢查台,一個洗手池,還有一個堆滿資料的矮櫃。牆上貼著不少宣傳海報,全是青少年精神和心理方麵的保健知識。

    辦公桌後有個臉戴無框眼鏡,身穿白大袍的中年男醫生,衛懷信和杜若予進門時,他正往電腦上錄入什麽,無暇看他們一眼,“什麽事?”

    衛懷信看見醫生胸口佩戴的工作證,上麵標明他是個精神科醫生,“醫生,我們有個兒子,總不和我們說話。”

    幾歲了?”

    衛懷信說:“八歲。”

    醫生終於抬頭看他們,躲在鏡片後的一雙細長眼睛微微眯了眯,“孩子呢?”

    在老家。”衛懷信往前走出一步,“他總不聽話,還愛玩手機遊戲,一玩就是整天。他們說這叫遊戲成癮,說你們這兒專治這個病,所以我們先來看看,如果可以,再帶他過來。”

    醫生癟嘴,“八歲啊,八歲不好辦呐,有點小。”

    是有點小。”衛懷信說。

    醫生又板起臉,“不小了,孩子品格的培養越早越好,你八歲已經這樣子,等他十八歲,就沒辦法了。”

    衛懷信連連稱是。

    杜若予見他麵不改色說出這些話,心裏有些好笑,麵上卻很配合地做出緊張認真的表情。

    醫生又問了些衛懷信兒子的基本情況,也不知怎的,就得出個需要立即入院治療的結論。

    衛懷信從頭到尾都很配合,隻在最後提出唯一的疑問,“這個……我們能看看住院的環境嗎?畢竟……畢竟還是太小了,我們就這麽一個兒子……”

    杜若予配合地抱住他的胳膊,蹭蹭眼角。

    醫生朝外呼喝一聲,剛剛帶衛懷信和杜若予近來的護工又出現了。醫生指著衛懷信和杜若予,吩咐道:“帶家長參觀。”

    衛懷信和杜若予就又被帶走了。

    門診的過程不到十分鍾,沒有任何麵診,更沒有任何檢查。

    一個孩子的人生,就這樣被改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