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裏散發出蔬菜粥的淡淡香氣。

    皇甫夜將小段的排骨洗了又洗，打開火，站在灶台邊細心地翻炒燉煮。濃稠湯汁翻滾著小小的泡，等到湯汁完全收好，他將排骨倒入保溫桶中，又裝好蔬菜粥，最後蓋好蓋子。

    這是他給依舊在醫院調養的雪七七做的。

    雖然他從未特意給別人做過飯，包括他自己。

    沒錯，司空宸星口中“小乖連續得十朵小紅花”就會好起來的雪七七，已經在醫院住了近一個月了。這期間，精神科心理科的權威專家，針對其症狀，做了最完備的策劃，並著手治療。在所有人的細心照看下，雪七七終於對外界有了反應，並且意識稍稍清明起來。大概再過不久，便可以回家靜養了。

    皇甫夜將保溫杯放進車裏，外麵又是一個晴天。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對雪七七這麽嗬護備至，大概是他其實不太喜歡他自己，而雪七七恰好是和他完全不同的那種人吧。

    是的，皇甫夜不太喜歡自己的性格。

    就像他不太喜歡這座巨大的城市一樣。空曠、堅硬、理性、不近人情、似乎物欲橫流。但雪七七不同，她有血有肉，是個會哭會笑的活生生的人，讓他輕而易舉感受到溫暖。

    車開過東三環一帶光怪陸離的建築，皇甫夜總感覺，這發達的物質文明後麵隱約透出一種六親不認的漠然和自由，似乎在以它獨有的驕傲和龐大時時刻刻提醒著所有人，一招不慎，就會跌得粉身碎骨。

    可是不喜歡又能怎樣。他還不是要靠著這種不走心的性格，才能在這個傲慢的圈子活下來，並且混得如魚得水？

    如若能像司空宸星那樣，為了提雪七七拜托自己生母的糾纏，毫不猶豫就以擾亂資金鏈為代價，愛得毫無保留，那他就不是他皇甫夜了，而雪七七也未必就是他司空宸星的人了。皇甫夜有些遺憾地想。不過凡事有利有弊，皇甫夜很快調整好自己的心態。是了，憑借在商場混跡多年的經驗，他預感，司空家不容樂觀的局勢並不會就此得到終止，還有更大的風暴蓄勢待發，正等著這頭萬獸之王落入網中。

    這樣想著，醫院很快就到了。

    燦爛的陽光，雪七七睜大了眼睛望著立在床前的司空宸星，聲音細柔得不知道第幾次問出同樣的問題。

    宸星，孩子還在不在。”

    窗外醫院公園的景色很寧靜，白鴿無聲地站在窗台。直到司空宸星心痛地紅了眼眶，再也無法繼續開口，雪七七才怔怔地移開視線。

    然後，她開始沉默。

    眼底溫柔的光芒一點一點地熄滅，她呆呆地坐著，呆呆地望著窗前花瓶中的百合和玻璃上透明的陽光。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就像她是沒有思想的，如果沒有人打擾她，她可以永遠這樣呆呆地坐下去。

    七七，今天稍微吃點東西吧。”

    徑自走進病房的皇甫夜，似乎對這個場景習以為常，他將保溫杯打開，整個病房頓時彌漫著飯菜的香氣。男人小心翼翼地用勺子將一口蔬菜粥送到她的唇邊。

    隻吃一點，好嗎？”

    原本懶散聲音裏加入了更多的溫柔，勺子更加接近她的嘴唇，皇甫夜試圖讓她吃一點東西，哪怕隻是一點也行。從雪七七轉危為安徹底蘇醒開始，她幾乎就沒有再吃過任何東西，這段日子她幾乎是滴水滴米未進。

    七七......”

    看著雪七七緊閉的唇，沉痛的無力感和恐懼感攫緊司空宸星的全身，他忍不住接過皇甫夜手中的勺子，坐在病床邊，將呆如木偶的雪七七擁入懷中，閉上眼睛，喉嚨沙啞地說：

    七七，這樣下去，你身子會垮掉的，天堂的女兒也不會開心的。”

    在他的懷中，雪七七沉默而茫然看著前方，眼睛又大又深，裏麵空蕩蕩的。她的身體瘦得隻剩下了骨頭，如同她的血肉也在一絲絲地消散。

    就算我求你，七七，我和小乖已經失去了一個親人，不能再沒有你了......”

    司空宸星的手臂緊緊地擁住她，恨不能將他自己的生命注入雪七七的體內。

    多少吃一點，好嗎七七？”

    仿佛聽到了司空宸星低沉聲音中的痛楚，雪七七的身體開始變得沒有那麽僵硬，司空宸星屏息小心鬆開她她，隨即將盛有蔬菜粥的小勺湊近她的嘴唇。雪七七眼神動了動，蒼白幹裂的嘴唇微微張開，司空宸星的眼睛頓時亮了，將粥小心喂了進去。

    望著雪七七木然地將粥吞咽下去，司空宸星用紙巾輕柔地擦幹淨她的唇角，又盛了一小勺粥，這次特意多了些蔬菜碎，他將小勺湊近她，輕聲說：

    就這樣，再吃一點好不好。”

    而這時，雪七七的麵容卻變得蒼白異常，胸口開始“咕咕”作響，然後她迅速扭過臉去，“嘩”的一聲，劇烈地嘔吐起來。

    她將方才吃下的那口粥嘔了出來，俯身繼續不停地嘔著，麵如白紙，虛汗浸透了病號服，而嘔出來的全部都是清水。

    七七！”

    司空宸星驚恐痛心地扶緊雪七七，感覺到她周身冰冷顫抖，那樣搜腸刮肚的嘔吐似乎是要將她的五髒六腑都吐出來。而除了微微皺眉，雪七七的臉上並沒有太多痛苦的表情，連嘔吐都是沒有情緒的，這讓司空宸星心底的恐懼和無助越來越重。

    雪七七的身體仿佛已經失去了進食的基本機能，即使皇甫夜為她準備再精心的食物，無論司空宸星如何哄勸和強迫她吃，她總是不想開口，即使勉強吃下去，雪七七也會一陣陣地反胃嘔吐出來，隻能靠輸液和水維持生命。

    雪七七消瘦的可怕，沒日沒夜地睜著大大的眼睛，好象也不再需要睡眠，隻有強製打了安眠劑，她才會昏睡過去。每當看到她這個樣子，司空宸星心頭就會生出陣陣顫栗般的疼痛，女兒離開已經有一個月，可那道傷疤似乎在他的心裏凝結不了，仿佛輕輕一碰，就會淌出永不凝固的鮮血。

    但是，好在，雖然好得緩慢，可雪七七的情況確實是在慢慢變好的。

    從幻聽消失，到開始能聽見別人說話，到現在終於恢複了相對正常的睡眠，用了兩個多月的時間。這兩個月，司空宸星一直沒有放棄過對冷纖悠的追查，然而和皇甫夜以及裁仲一樣，沒有絲毫進展，冷纖悠就仿佛從這個世界憑空消失了一樣，這讓一切似乎又進入了一個僵局。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最終打破平靜的，是休養生息多時，終於可以開口說話的雪七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