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宸星懶散地靠在車子副駕駛的位置上，單手支著下巴，眯著眼看窗外飛閃而過的風景。雪七七依然把這車子開得“嗖嗖嗖”地了極速奔馳起來，速度快得簡直跟要起飛了似的。司空宸星也不阻止，就任由雪七七把車開出了高鐵飛機的氣勢，趕往他不太清楚的什麽目的地。

    其實這段時間，他也隱隱感到了雪七七的某種不滿。但是鑒於他自己大概回想之後，並不覺得自己有過什麽不妥的行為，帶著點問心無悔的意思，就有點懶得去問她。放任雪七七調節情緒，可能過幾天她自然就好了，但如果他直接讀槍口上撞，一旦引發了腥風血雨，那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嗎？但既然今天雪七七主動找了他，那麽就順著她，看看這幾天她的精神世界到底經曆了些什麽也好。

    可是隨著窗外景色的逐漸變化，一切變得有些熟悉起來，司空宸星微微皺起眉頭，也漸漸坐直了身體，變得多少有些不淡定起來。而當最後雪七七停好車熄了火時，他才口吻裏帶著疑惑地開口：“來這幹什麽？家裏的菜用完了？直接讓管家去買就行了，還是今天是什麽特別的日子？”

    下車。”回應他的是雪七七清清淡淡有些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就仿佛傍晚平靜的湖麵。但這聲音落在司空宸星耳朵裏不知道怎麽就有些風雨欲來的意思。他皺了皺眉，看著窗外有些混亂的菜市場的入口，果斷搖了搖頭：“你說帶我來個地方就是來這？”

    見雪七七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態度明確的樣子，司空宸星稍微頓了頓，語氣比之前軟

    了幾分：“要不改天換個衣服再來？這實在太髒了，弄得渾身是味道地回家多麻煩？你看剛剛那大嬸直接往地上吐痰，還有你要買海鮮嗎？那個腥味我真受不了，讓管家買也是一樣的。”

    不下車？”雪七七又開口問了一遍，漆黑的眼睛裏閃著的小獸一樣的光，一瞬間就像一根細細的針，在司空宸星的心尖紮了一下。他愣了愣，看著雪七七‘啪’地關上車門，又踏著高跟鞋走到他的這一側，用力拉開車門，隨手替他解了安全帶，一雙纖細的胳膊，他半拖半拽地從車裏弄了出來。

    那種困獸般決絕的光，在很久以前，久得他差點就要忘記的那段時光裏，經常出現在雪七七的眼睛裏。她把初夜給他的時候、在鬥獸場上麵對猛獸的時候、竭盡全力也要保護自己弟弟接受治療的時候、麵對要傷害他的冷纖悠的時候……回憶的碎片一幕幕閃過，在腦海裏碰撞，再消散。所以當司空宸星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被雪七七強迫拉著胳膊進了市場有一段距離了。

    魚腥肉腥混雜著果蔬的味道迎麵撲來，司空宸星不由自主地抬手掩住口鼻，聲音沉了下來：“你今天受什麽刺激了？”

    而麵前的人聽不見他的聲音，來到賣雞翅的位置就一邊仔細挑著雞翅，一邊和買東西的大叔聊起天來：“您這個半價的也是今早上從冷凍庫拿出來的吧，不會不新鮮吧？”

    哎呦姑娘，這個您放心，保證都是當天拿出來的，新鮮得很，您保管放心吧。”大叔有些圓的臉蛋紅撲撲的，樂嗬嗬地幫雪七七揀起雞翅來：“要是有哪個回去發現不對，你就回來找我，全給你退了不說還倒貼你一斤。我在這買菜這麽些年了，攤子都在這了，人也跑不了是不？”

    雪七七點點頭，裝好雞翅後付了錢，徑直往吆喝著‘青椒最後一點便宜賣’的小販走了過去，經過司空宸星麵前的時候，像對待空氣一樣，就直接從他眼皮子下麵一聲不吭地走了過去，在小攤子麵前蹲了下來。

    老板，這個青椒是甜的嗎？苦不苦？會不會辣？”

    不苦不辣，好得很，您就放心買吧。這最後一點了算您一塊一斤，之前要三塊一斤的。”

    司空宸星就這麽看著雪七七在各個小攤前熟練地和菜販子們砍著價，身上穿著意大利高端服裝定製的名家設計師精心剪裁的套裝，名貴簡約的小皮包，一雙幾萬塊的跟高將近十厘米的細跟高跟鞋。雪七七柔軟的長發披著，顯得整個人精致又纖細。他的表情也由最初的不耐煩、難以理解，漸漸轉變成了茫然，最後神色複雜。

    天色漸暗，菜市場裏空氣裏似乎彌漫著回憶的味道。所有的魚腥、肉腥、蔬菜混合的味道、煙味，統統都像是被嗅覺屏蔽了一樣。隻剩下似乎是從雪七七身上散發出來的，帶著淡淡馨香的，回憶的味道。那是種時而溫暖幹燥又和煦的陽光一樣的味道，時而又濕潤細膩而清新的雨後空氣的味道。

    司空宸星的視野開始縮小，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隻有雪七七的身影在他的視線裏變得越來越清晰。他腦海裏開始想電影回放一樣，先是閃過之前一段時間，自己最低迷無助的時候不離不棄陪在他身邊的她，想起來雪父要把公司讓自己打理時，還擔心傷害他自尊心的她；想起深夜給他送來暖融融的夜宵的她；隨著時間倒流，那雙因為痛失女兒而變得空洞的眼睛浮現了上來，為了保護他不惜給人下跪哭得歇斯底裏的雪七七似乎就在眼前；漸漸地，因為冷纖悠陷害而留下陰影的、瑟瑟發抖令人憐惜的她似乎就觸手可及。司空宸星鄒著眉閉了下眼睛，再緩緩睜開時，雪七七已經起身向下一個攤子走去，她拿著的袋子已經將她兩隻手占滿，看起來幾乎和她纖弱的身材不成正比。司空宸星愣了下，下意識連忙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去接過了她手中的口袋。

    手指不經意碰到她的手時，冰涼的觸感讓司空宸星整個後背都變得僵硬了起來。他大概多久沒有這樣和她安靜地共處在一個空間？多久沒有談笑風生一起規劃生活？多久沒有關心她的感受？沒有兩個人帶著小乖一起出去好好過個周末？

    好像都是在公司開始蒸蒸日上的時候，那種獲得成功被眾人認可的成就感，讓他把更多的心思用在事業上。而他忘記了，他之所以可以毫無後顧之憂地忙著外麵的是，是因為雪七七一個人不辭辛苦的、一聲不吭地挑起了家內的所有事。司空宸星感覺自己的心髒突然就柔軟得不像他自己的，四肢的暖流最後全部匯集到心髒中心的位置，一種窒息又清醒的感覺油然而生。行動先於意識地，在還沒想如何表達自己的時候，他就放下了手中的口袋，緩緩走到雪七七的身後，將她整個人擁進了懷中。

    對不起，七七，對不起。”

    司空宸星將臉埋在雪七七頸窩，低沉柔聲地不斷重複著。而雪七七就那樣一聲不吭得任由他抱著，路過的行人有的視而不見，有的偏頭看他們一眼，然後露出友善的一笑。

    大概生活真的是太容易消磨熱情，而人又太善忘太容易被當下的事困擾，隻有在不斷的回憶中，反複的體會中，才能真正地知曉明白，自己到底還愛不愛陪在身邊的那個人。這個無數事物合成的世界太過複雜，明明每天都自然而然，可又有那麽多意料之外讓人難以預測，遠比小說裏寫的精彩，紛紛擾擾、雜亂不堪。隻有靜下心來用心去思考，剖析自己的情感，才會明白自己內心真實的狀態。

    而司空宸星這樣理智而注重現實的人，是絕對不會自發去回憶些什麽的，而正是因為雪七七的觸動，他才發現加在他們兩個人記憶上的情感，最初的情感和現在的情感是全然不同的。一開始心思撲在雪七七身上的時候，他敏感到會注意到她心情和身體的任何一點反常，會主動和她接觸想要更多地了解她的狀況，自然而然，沒有一點刻意；而後來，似乎就有些疲憊，雖然他從未想過自己和雪七七會分開或者愛上別人，但每次發現雪七七情緒的反常後，他下意識的就會有一種想要避免麻煩的心理，生活變得忙碌卻平淡，幸福開始變得過於瑣碎，瑣碎到幾乎沒有具象。

    司空宸星記起很久之前的晚上，雪七七躺在他的懷裏，兩個人安靜地在沙發上看著電影，裏麵有句台詞大概是說，一個人今天所經曆過的那些痛苦，他總有一天是會笑著說出來的。當時他隻是大概感覺蠻有道理的樣子，卻沒什麽共鳴。但雪七七卻突然就笑著紅了眼圈，緊緊抱著他久久才說了一句：“五年前遇到你那些烏龍，就足夠我過一輩子了。”

    司空宸星不懂她是什麽意思，還以為她在怨他當初對她不夠嗬護，做了太多傷害她的事。而現在他才突然體會到，有時候，有些曾經反複折磨過你內心的東西，多年後再回憶起來，很可能會泛著和當初感受完全不同的、甜蜜的情緒。比如有些人說過，愛情最美好的樣子，就是兩個人沒有表明態度、隔著一層窗戶紙。朦朧曖昧的那個時候，那個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夜裏輾轉反側腦子裏隻有一個人的時候。在那個一切還沒有塵埃落定的時間段裏，那個人幾乎占據了自己所有的心思，不管是痛苦的還是歡喜的，都在精神世界裏有著無比重要的位置。

    回首和雪七七在一起的時間，司空宸星心裏最甜的那部分，竟然不是五年後兩個人相依相守的時光，反而是五年前愛而不得，五年間追尋她的消息的時光。曾經那多麽折磨兩個人的日子，但現在卻好像是帶著淡淡甜味的冰淇淋，清甜爽滑，讓人單單是想起來都會露出難以壓抑的甜蜜靦腆的笑容。

    那個讓他曾經心心念念的人，就在他的懷裏，分明在變得越來越好。這麽長時間以來，她默默為他付出著，而他身在曾經最向往的幸福竟然不自知，並且用一次次早出晚歸將她的熱情冷卻下來。這是人性的弊端麽？可是司空宸星突然不想這樣繼續下去了。

    七七，我們回家吧，買這些應該夠了，我陪你一起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