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5.第754章 番外六(李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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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外的風總是格外的烈,刮在臉,生疼生疼的。

    李術穿了一件白袍,在他腳邊,立著十來隻禿鷹。

    風吹動袍擺,獵獵作響。

    那些禿鷹,個個身材健碩,這是草原牧羊人最痛恨的動物。每到初春,他們便會成群結隊地光顧羊圈,輕易能抓起一隻小羊。

    這些麵目猙獰凶狠殘暴的草原霸主,此刻全都溫順如綿羊,乖乖臣服在李術腳邊。

    李術淡淡掃了他們一眼,從喉嚨裏發出一聲低沉的嘶吼,那些禿鷹便如受驚了般撲翎著翅膀飛去遠方。

    穿著銀白色戰甲的將領從山坡氣喘籲籲地跑了來,臉色有些難看地稟報:國師大人,桑達部落遲遲不肯投降,已在陣前擺下了輜重。今日恐怕是拿不下的。

    不知是風太大,還是李術根本沒有認真聽,他沉默地望著遠方,那是禿鷹飛離的方向,也是他們此行的終點。

    良久,他才驟然轉身,冷冷地瞥了那將領一眼。

    身經百戰的將領隻覺頭皮一麻,渾身的氣血都僵硬了。李術的目光太過嚇人,甚至鎮國大將軍還要威嚴幾分

    潔白的大袍微微翻動,藏在寬鬆袍子下的手伸了出來。

    那是一雙十分白皙,猶如女人般光潔瑩潤的手,修長如青筍,指尖處是一塊令牌。

    將領還未反應過來,李術已經冷冰冰地開了口:王有令今日必須拿下桑達,爾等卻臨陣退縮,霍亂士氣。大殷律例,當斬

    將領臉色一白,豆大的汗珠瞬間滾落,正欲辯解,隻覺喉嚨處一陣劇痛。

    他趕緊用力捂住喉嚨,張大了嘴巴,卻咕嚕嚕一個字也說不出,隻能驚恐萬分地瞪大眼睛。

    李術的右手緩緩收回衣袖裏,他麵無表情看著已經被割破喉嚨的將領,然後緩步朝山坡下走去。

    將領至此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裏觸犯了軍律。

    他永遠也不會知道,年輕的國師最痛恨的便是有人質疑王的決策。

    王的命令,哪怕是要摘下天的月亮,臣子們也必須想盡一切辦法辦到。

    潔白的袍子在空曠的草原翻飛如蝶,遠處進攻的號角已經吹響,一直負隅頑抗的桑達部落,在這一役潰不成軍。

    突然從高空飛下來的禿鷹,蠻橫地破壞了他們的輜重,抓瞎了弓箭手的眼睛。

    驍勇善戰的大殷國士兵,沒有給他們任何喘息的機會,潮水般的士兵湧進桑達城,將大殷國的旗幟高高地插在了城牆之。

    這一年,殷國對外擴張,一路北,將整個草原盡收囊。

    這一年,年輕的國師用強有力的手腕讓所有質疑他的人閉了嘴。

    這一年,是老國師逝世的第六個年頭,年輕的國師完成了老國師至死也未曾完成的遺願。

    回到都城。

    府宅門口,母親和胞弟早候在了門前。

    李術趕緊前一步,攙扶著和碩,和碩眼底滿是與有榮焉的感慨和激動。

    胞弟立在身側,眼底也俱是敬佩。

    胞弟已經十六歲了,因長期在軍曆練,個頭已經快趕李術。

    兄弟倆沒有說話,一同陪著和碩進了屋。

    母子三人在屋子裏聊了許久,直到和碩有些困了,二人才行禮退下。

    出了院子,胞弟頓時欣喜若狂地詢問起戰場之事,眼底滿是向往之色。

    李術笑:明年我不去了,換你陣。

    胞弟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可可爹說我還不到出師的時候。

    李術一巴掌呼了過去,笑罵起來:你小子在母親那兒裝傻賣乖算了,居然敢編排起大哥

    城南的馬匪是誰絞殺的一夜時間來回百裏地,取了魔刹首級

    胞弟尷尬一笑,忙作揖賠罪:哥,我錯了還不成嗎你可別告訴爹,要是被爹知道了,肯定要軍法伺候的。

    李術冷笑:爹戎馬半生,連你小子這點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都不知道

    胞弟苦了臉:這

    李術大笑:得了吧。一直以來是母親心疼你年紀小,不許你陣殺敵,爹可不是這個心思。安心操練著,少犯渾,明年我一定說服母親,李家的男兒自當在戰場建功立業

    胞弟興奮地嗷嗷叫,末了一臉賊兮兮地看李術:哥,我聽說攻打桑達部落的時候,突然空降了十幾隻禿鷹哥,你是不是掌握了巫術極為深奧的馴獸術哎,哥,你也給我弄幾隻禿鷹來做前鋒啊別走啊

    打發了胞弟,李術回了自己的府宅。

    六年前,國師去世後,他便獨自一人住進了國師府。

    學習巫術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的這一生將注定孤獨。

    跟隨國師學習的那十年,他廢寢忘食,全心全意專注在巫術。

    的確,如國師為之驕傲那般,他很聰明,似乎天生是草原恩賜的巫師。

    隻十年,他便學完了國師所有的一切,甚至國師還要出色。

    年紀輕輕,便是草原最優秀的巫術,最偉大的國師。他卻沒有半分興奮,夜深人靜,總會有那麽一絲說不出道不明的傷感。

    是母親時常的愧疚,以及父親尷尬的避而不見,隨著他年紀的增長,大家都很小心地避開那個問題。

    草原的巫師,這輩子都不能婚娶。

    曾經,他毫不在意這個問題,直到十三年前,公主的誕生。

    那時候王還未蘇醒,喬先生也未曾歸來,爹忙著邊境城池的修建,國師七日沐浴不能見血。

    母親身懷六甲動彈不得,隻好遣了他去宮作陪。

    產婆歡天喜地抱了孩子出來,王後懷的是雙子,公主是第一個落地的。

    小小的繈褓,粉雕玉琢的孩子,閉著眼睛卻十分可愛地吐著舌頭,粉粉嫩嫩的一團,讓人看了心生歡喜。

    說來也怪,公主生下來便大哭不止,乳娘產婆想盡了各種法子也沒用。最後是他鼓足了勇氣說了句讓我來抱抱。

    公主竟然不哭了,窩在他的懷裏,沉沉睡去。

    他那一個月幾乎都泡在宮裏,相吃了睡睡了吃的王子,公主更難伺候,也更嬌貴。

    好多夜裏,都是他抱著她,她才肯入睡。

    那時候他也不過才七八歲,卻要照顧一個還在月子裏的乳娃娃。

    再後來,他看著她一點點長大,蹣跚學步,追在他屁股後麵,奶聲奶氣地喊李術術

    他故意不等她,她一屁股坐在地嚎啕大哭。

    他隻好折回去,將她抱起來,她委屈的眼睛紅彤彤的,驕橫地質問他:你你四不四不要不要玲姐兒了

    他心都要化了。

    他怎麽舍得不要她。

    最後,她還是走了。

    毅然決然去了南方,臨行前她高高興興來告訴他:李術哥哥,噢,不對,現在要叫你國師大人了,嘻嘻。我要去南方,很遠的地方,靠近海的地方母後說我的夫君在那裏,我要嫁到那裏去,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李術哥哥,你有沒有聽見我說話呢我要是想你了怎麽辦

    公主走的那天,他去了殿前,主動請求掛帥出征。

    似乎,隻有北方的戰場和殺戮,才能讓他暫時遺忘心底的疼。

    月色寥寥,他打開抽屜,裏麵滿滿當當都是小女孩兒的物件。一個簪子,一盒胭脂有她用過的,有她遺落在國師府的,也有她嬉皮笑臉送給他的。

    他深吸一口氣,將抽屜關。

    心裏似乎缺了一塊,卻又讓他釋然。

    走了,也好。

    不見,隻是懷念。

    見了,反而徒增傷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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