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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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子蠱有毒,還能使內力在短時間內無止境地增長。

    所以沒武功的人被種君子蠱,也就是因它的毒性而陷入永久的沉睡而已,與活死人無異。但會武功的人,在感覺不對時一運功逼毒,立即會導致內力暴漲,無法遏止,最終被自己經脈無法承載的內力炸為齏粉,屍骨無存。

    所以,眉林真是一個奇跡,瘌痢頭說。但是當他得知之前眉林武功曾被廢過之後,便覺得這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她在暗廠之時便種下了各種毒質,身體已經具備了抗毒力,便是見血封喉的劇毒之物也能抵抗一二,為自己爭取到尋找解藥的緩衝時間,這君子蠱不會置人於死地,毒性對她的威脅並不大。而她那時體內又無內力,君子蠱無用武之地,因此也就勉強人蠱兩安了。

    但君子蠱本身就有生發脈氣的作用,加上她也曾經習過武,氣脈暢通,因此很快體內便開始出現了一股與原本內力相異的內力。

    這股內力如果不能掌控住,依然會要人性命。瘌痢頭郎中把君子蠱之事大致分析給了眉林聽,最後總結道。但又說操控內力之事非他所能,所以這要靠她自己摸索,也許養玉的過程能對她有所啟發。

    眉林求生之欲較常人更為強烈,聞言自然是牢記於心。

    午時正,開始養玉。

    一張墊著厚軟織物的躺椅,一個凹陷的手枕,一個放玉的紫竹碟,還有一個木盆。

    眉林仰靠在躺椅內,身上蓋著保暖的毯子,左手放在比躺椅稍低的手枕上,掌心恰恰將竹碟中的脈玉覆住。竹碟的下麵木幾部分鏤空,接著木盆。

    瘌痢頭郎中在她掌心劃了一道口子,也不知抹了什麽藥,那血便汩汩地流出,不凝不止,慢慢將掌下的玉浸潤通透。同一時間,眉林依言催動內力,如血一樣源源不斷地輸入脈玉之中。

    一個時辰後,青玉變成晶瑩剔透的深紅色,瘌痢頭取下放入另一個紫竹盒子中,給眉林止了血,又喂她喝下一碗味道奇怪的藥汁,她便昏昏睡了過去。到了子時,重複。

    一天子午二時,兩次養玉,也隻在這個時候眉林才會清醒。其他時間,她都是躺在椅中,昏昏沉沉,一日三餐被灌以藥汁,粒米未食。

    連著七日。這七日中,慕容璟和也有前來探看過,但都被瘌痢頭擋在了門外。反倒是清宴獨自來的時候,還能看到人。為何這樣厚此薄彼,瘌痢頭也沒給出個說法,讓慕容璟和堵心得很,對清宴都有些看不順眼了,還借故發作了幾次。清宴很是無奈,卻又不能不去關照著,以防出什麽差錯。被拒探了幾次,慕容璟和便索性不去了。清宴來報的時候,也做出一副不耐煩不想聽的樣子,偏偏耳朵又豎得老長。

    恰在這個時候,探子回報,西南戰事告急,牧野落梅遭遇南越異術,三戰連敗,退守青城。朝中君臣人人自危,甚至有人上書建議求和遷都。炎帝最終聽從佑大臣諫言,再次下旨召慕容璟和進京商議討賊之法。

    慕容璟和一麵上書稱自己正於治療緊要關頭,無法離身,暗示可用藏道老將楊則興替回牧野落梅,一麵著人加緊探聽西南軍情,務必在短期內將敵軍將領脾性,慣用戰術,在軍中影響力以及牧野落梅落敗的三戰具體情況打探清楚。

    自從藏中王不明不白失蹤之後,他麾下兵道軍便被劃分成數支,安插進別的將軍王旗下。隻剩下一支,被其後人率領,隱於草莽,兩朝後被招安,稱為藏道。藏道軍能征善戰,曾為大炎立下無數汗馬功勞,是大炎的強勁武力後盾。但卻自成一體,極是排外,朝廷曾想安插將領進去,卻因屢遭冷遇,指揮不動等情況而最終作罷。自本朝開始,因為邊境戰事減少,後來又出了慕容璟和等傑出的少年將領,便沒再用過藏道軍,甚至開始缺糧少餉,致使藏道逐漸沒落。但是在大炎武將心中,藏道始終代表著大炎的最強軍事力量,那是一個不可逾越的地位。

    隻是,楊則興終究還是老了。再則,數十年不經沙場磨礪,藏道可還鋒利否?

    慕容璟和看著窗外盛放的紅梅,手指微顫地夾著一粒白子,看也沒看便落向一片黑子中間,落地時發出一聲沉穩而堅定的輕響。一子落下,原本看著還張牙舞爪氣勢洶洶的黑棋頓時潰不成軍,而原本眼看著即將被吞沒的白子卻占盡三尺江山。

    慕容璟和眉頭微皺,不耐煩地一把推散棋局,側靠向旁邊窗框。他覺得這棋下得好沒意思,不明白那個女人怎麽能整天整天地下?等他好了,也許可以帶她去南越玩玩,西燕也成。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當兒,那邊清宴捧著一個裝著黑石的紫竹盒子走了進來,身後跟著瘌痢頭郎中。

    走得近了,才看清那黑石其實不是真黑,而是紅得發黑,裏麵卻是剔透的,可以看到有顏色更深的脈絡隱於其中,似有什麽在其中緩緩流動著。

    慕容璟和不用想也知道那必是脈玉,他就這樣靠著窗欞看著兩人走近,沒有動彈。大抵是已經知道了結果,心中竟沒有一絲浮動。

    “我現在可以見她了吧?”他冷冷地開口。若不是因為還要靠瘌痢頭為他醫治,隻怕早將人給踢出王府了。

    瘌痢頭撩眼皮看了他一眼,拿煙杆點了下清宴手中的脈玉,撇唇道:“你們當大官的就是不如俺們鄉下人實誠,王爺明明……”

    慕容璟和聞言臉色微變。

    清宴一見不好,慌忙插嘴道:“回爺,眉林姑娘剛喝完藥睡下了。王爺何不先讓神醫治著,奴才這就去著人將姑娘移到這裏來。”一邊說一邊側身擋在了兩人中間。

    “爺兒們想要那傻姑娘命的話,去移吧移吧!”瘌痢頭被打斷話倒是不惱,但一聽清宴言下之意,頓時怒了。

    “神醫……”清宴回身,疑惑地想要問清不能移動的理由。

    瘌痢頭揮手,不耐煩地道:“移吧移吧,想移就移吧……反正俺看你們也不把別人的命當一會兒事。”

    清宴尷尬地僵了下,便聽到慕容璟和道:“算了。”頓了頓,語氣中已沒有任何不悅,緩緩道,“等本王能走了,自己去看她便是。”

    清宴緩緩地鬆了口氣,暗忖自己終於不必再左右為難了。

    兩日後。

    在連下了數日之後,雪終於停了下來。陽光穿破厚厚的雲層,照在雪白的屋頂和牆頭上,映得院子裏的紅梅分外妖嬈。

    厚厚的門簾被撩起,慕容璟和從中快步走了出來,清宴拿著一件石青灰鼠鬥篷緊隨而出,匆匆地給他披上。

    慕容璟和不耐煩地想要掀掉,清宴慌忙勸道:“這雪天出太陽時最冷,爺身體剛好,還是注意著點比較好。而且,眉林姑娘那裏……”

    “行了行了。”慕容璟和打斷那讓人頭痛的嘮叨,一邊走一邊自己將帶子係起,清宴這才放心下來。

    王府不大,兩人腳程又快,不片刻工夫就到了側院。

    瘌痢頭郎中正含著煙杆、蹺著二郎腿在大屋裏眯眼烤火,一個濃妝豔抹的半老徐娘坐在火盆另一邊,手中撥弄著個弦子,唱著荊北小調。

    慕容璟和一見這場景,臉先就黑了一半,隻是冷冷地看了一眼那個婦人,倒也沒說什麽。

    “喲嗬,看這精神頭兒,王爺這是好全了吧,可喜可賀!可喜可賀!”瘌痢頭見到兩人,也沒動彈,就是拿著煙杆虛拱了下手,笑眯眯地道。

    那婦人一聽是王爺,慌忙停下彈唱,跪倒於地。

    “托神醫的福。”慕容璟和皮笑肉不笑地回了聲,也不理那婦人,徑直走向內屋。倒是清宴真心感激瘌痢頭,落在後麵與他寒暄了幾句,又讓那婦人繼續,才跟在了內屋門外候著。

    片刻後,慕容璟和從內屋走了出來,懷中抱著被他用披風嚴實裹緊的眉林。

    “眉林我帶走了。神醫且安心在此住下,有什麽需要吩咐下人一聲便是。”顯然是不想吵著熟睡的女人,他說話時放輕了聲音,語氣便顯得柔和許多。

    瘌痢頭無意阻攔,揮了揮手,“知道了。弄走也好,省得俺聽曲兒都不能盡興。”

    慕容璟和睨了眼剛才唱得還沒進院都能聽清的女人,覺得瘌痢頭那個盡興含意頗深,不過倒也不介意,微一點頭,便抱著眉林走了出去。

    慕容璟和徑直將眉林抱回自己的院子,安置在正屋內,看著她沉靜蒼白的睡臉,一直虛懸的心終於安定了下來。

    眉林失血過多,所以一日內清醒的時間少,沉睡的時間比較多。如今除了想著各種辦法給她補血外,便隻能是等待了。

    正午的時候,或許是習慣使然,她終於睜開了眼。看到周遭環境似乎不對,鼻中又聞到慕容璟和身上特有的味道,怔忡了片刻才反應過來。

    時慕容璟和正站在案邊看請人繪製的南越地圖,聽到聲響,回頭看到麵帶恍惚盯著他的眉林,不由得大喜。他轉身大步走到床邊,彎腰將她抱了起來,又摸了摸她手發現是暖的,這才放心,笑道:“你睡得可真久,再不醒,連午飯都趕不上了。”一邊說,一邊叫人上午膳。

    眉林覺得自己好像在夢裏一樣,這樣精神煥發的慕容璟和是從來不曾見過的,耀眼得令人屏息。好一會兒,在他不解地擰她臉頰時,她才回過神,想要開口說想先梳洗一下,赫然省起自己已經發不出聲。情緒有一瞬間的低落,但很快就被她拋開,隻是對他做了個梳洗的手勢。

    慕容璟和眸色微黯,然後又笑開,道:“我來幫你。”

    如此說著,他當真讓人端了熱水來,親自擰了帕子,給她仔細地擦過臉和手,又伺候著她用青鹽擦了牙,漱罷口,然後將她抱到椅子上,放到屋內那一麵人高的鏡子前開始梳理頭發。

    “我這裏沒女人的妝台,隻能這樣了。”他解釋。別看他平日脾氣驕橫,梳起發來落手卻輕,並不輕易弄疼人。

    眉林看著鏡中兩人的身影,然後又將目光落在他笑吟吟的臉上,也緩緩地綻開了笑容。如果可以開口,她定會說這樣比妝台可好了不止十倍百倍。

    妝台上的小鏡隻能照出一人麵,哪能像這樣將兩人的身影全部映進去。她終於知道,他們倆在一起的時候是這個樣子。唯一不足的是,她此時又瘦又蒼白,醜得厲害,而他又太過好看了些。

    想到此,她微微垂下了眼,扭轉頭,將臉埋進他的懷裏。看不到卻也罷了,看到時發現兩人間差距太遠,心口也會痛得厲害。

    慕容璟和呆了呆,停下梳發的動作,然後伸臂將她環在胸前。雖然她不能說話,但是他仍能感覺到她哀傷的情緒。

    片刻後,眉林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又揚了起來,然後坐正了身體,示意他繼續。

    這個男人啊……這個人,原來如果他願意,是可以這樣體貼的。

    自將眉林移至中院後,慕容璟和就整日整日地留在屋內陪她,連著十數日不曾出過房間,也不接見任何人,連一日三餐都是由清宴親自送進去的。

    這一日,大雪紛飛,門窗都關得嚴實了。因為有著地龍,屋內倒是暖如初夏。眉林歪靠在榻上,有一針沒一針地繡著香囊。就在這時,外麵突然傳來一陣喧嘩之聲,她不由得停了下來,側耳傾聽。

    片刻後,清宴匆匆敲門而入,道:“牧野將軍來了,我在外麵擋著,發生什麽事你都別出來。”說罷,不待她回應,轉身又走了出去,同時將門關了個緊實。

    “王爺正在午睡,奴才不敢吵擾。牧野將軍遠道而來,必然也累了,不若先下去喝碗熱湯,休息一下。等王爺一醒,奴才立刻回稟。”窗外響起清宴不卑不亢的聲音。

    眉林爬到榻上,從窗戶的縫隙往外看去,隱約可見幾抹深紅素白的窈窕身影。她又努力看了兩眼,卻是怎麽也看不到臉,隻得作罷,又坐回原位,開始動起針線來。微微豎起的耳朵就聽到牧野落梅那久違的聲音咄咄逼人地道:“現在都什麽時候了,他竟還有心午睡。滾開,沒用的奴才!本將親自去叫,看他能將本將如何!”

    眉林的唇微微揚起,覺得這事好玩了。這樣想著的同時,暗自運了運體內的真氣,發現確實是順暢的,這才放下心來。至少待會真的運氣不好撞上,起碼要有能力自保才行。

    “王爺身體剛愈,仍有些虛弱,這午睡是神醫特別叮嚀過的。恕奴才不能從命!”清宴的聲音微微帶上了些許怒氣,他雖自稱奴才,但事實上敢這樣直呼他的也隻有慕容璟和一人,牧野落梅怎麽也夠不上資格。

    牧野落梅臉色一冷,連慕容璟和都要讓她三分,如今卻被一個低賤的奴才刁難,她怎麽能咽得下這口氣?當下手中一動,她已將腰間長劍拔了出來,遙指清宴。

    她雖站在台階之下,清宴在上,這劍一出,氣勢不僅不弱,反而淩厲異常。

    “你若不讓,本將今日便讓你血濺此地。”她冷冷地道,同時揚聲衝著屋內道,“慕容璟和,你若再不出來,休怪本將殺了你的寵奴。”

    饒是以清宴的沉穩,此時也不由得微微變了色,垂在腿側的手指在袖內微微地曲了起來,形成一個蛇首之勢。

    就在形勢一觸即發的當兒,屋內突然傳來慕容璟和懶洋洋的聲音:“清宴,還不請牧野將軍進來。”說著,還打了一個好大的嗬欠,“既然牧野將軍都不想休息,你又何必強人所難,太不知禮數了。”

    清宴繃緊的情緒瞬間放鬆,又恢複了平日的謙恭,側立一旁,微微彎腰道:“將軍請。”他淡淡道,卻沒為之前的行為道歉。

    牧野落梅冷哼一聲,回頭讓兩個佩劍的紅衣戎裝女子站在外麵等候,然後帶著另一個身著白衣的女子走了進去。那女子容貌姣麗,身披白狐披風,懷抱火紅小獸,卻是阿玳。

    清宴招來侍女為兩人接過披風,抖落頭發以及身上的雪,再去準備熱湯。

    慕容璟和顯然是剛起身,一身白色裏衣站在床邊連連打著嗬欠,眉林正在給他披上外袍。等外麵收拾得差不多了,他這才趿著雙軟底鞋走出來。

    他雖然嗬欠連連,但精神氣卻著實比以往好太多,兩女都不由得眼睛一亮。眉林沒出來,又歪回了榻邊繡自己的東西。她可不想跟牧野落梅正麵相撞,不用猜,吃虧的一準是自己。

    “坐呀!”慕容璟和指了指屋內鋪著厚墊的椅子,笑道,自己則坐進了主位。見兩女仍然站在哪裏,他也不以為意,問:“不是說現在戰事吃緊,牧野將軍怎會有空來我這偏遠寒冷的荊北?”

    “你還好意思說,如果不是你,我又怎會被召回京?你難道不知陣前換將乃是兵家大忌嗎?”牧野落梅聞言恨恨地道,顯然為此事極為不甘。語罷,見他仍是一副漫不經心的神態,心中火氣上湧,一把將身邊的阿玳推到他的跟前,“聖上讓我護送你最寵愛的女人過來。”

    阿玳猝不及防,一下子倒在慕容璟和身上,俏臉瞬間通紅,小小聲叫了聲王爺,然後想要站起身。但因懷中還抱著那火紅的小獸,掙紮了兩下都沒成功。

    慕容璟和輕笑出聲,便順勢攬著她,目光卻看向牧野落梅,“這麽點小事何須勞動牧野大將,璟和自派人去接也是行的。”

    牧野落梅瞪了他一眼,目光落向內間的眉林身上,冷笑道:“你派人去接?我看你現在是樂不思蜀,隻怕早把其他人都拋在九霄雲外了。”

    慕容璟和正在把玩阿玳的頭發,循著她的目光一看,發現眉林正低著頭專心地做手上的活兒,根本沒將外麵的一切放在心上,心裏不由一陣的不自在。他扶正阿玳,讓她站穩了,然後衝著站在外麵的清宴道:“領阿玳姑娘去後院休息。”

    阿玳臉上難掩失落,但卻不敢說什麽,隻好屈膝盈盈一禮,便跟著清宴走了。

    見屋內隻剩下三人,牧野落梅回身去關了門,這才指著內屋的眉林壓低聲音質問慕容璟和:“她怎會還活著?”朝中上上下下都知道眉林是慕容玄烈安插的細作,甚至害得荊北王重傷在身,因此當今聖上才會下旨全國通緝。

    慕容璟和笑了下,淡淡道:“她為什麽不能活著?”

    牧野落梅皺眉,“璟和你胡鬧什麽,可知若讓聖上知道她好好地在荊北王府,會給你帶來多少麻煩?”她語氣雖然嚴厲,但卻充滿了關切,慕容璟和神色也不由得溫和下來。

    “眉林,回你自己的屋。”他對裏間的女人道,接下來的話心中隱然不想她聽到。

    眉林握著香囊的手一緊,針便紮進了肉中,疼得她一哆嗦。心裏想著這許久都住在這裏,隻怕之前的屋子冷得很,不若去老郎中那裏混混。如此想著,人已經走到外屋,恭謹地對著兩人屈了屈腿,便要往外麵走去。

    “等一下。”牧野落梅突然喝道,而後一步上前,從她手中搶過那快要完成的玫瑰色香包,上麵赫然繡著一個璟字。牧野落梅不由得一聲冷笑,將它扔到慕容璟和身上,“這是給你繡的呢,真是心靈手巧啊。”

    慕容璟和拿起香囊看了看,笑道:“真醜。”說著,隨手丟進了旁邊的炭盆裏,轉眼燃成了一團明火。他看向一臉呆愣盯著炭盆的眉林,淡淡道:“這樣的東西我帶不出去,以後別再做了。”

    這屋裏因為有燒地龍,原本是沒有炭盆的,因為眉林無聊時想用它烤點東西,才特別讓清宴弄了一個來。

    香囊被扔進去的第一時間,眉林想到的竟是自己真多事,怎麽會想要放一個炭盆在這裏呢?而後才將注意力轉移到搶自己香囊的人。她想,如果眼前的女人不搶,就算他不喜歡,也不會燒掉,她還可以自己留著。

    也許在女人出現的那一刻,心裏便開始堵了一口鬱氣,此時那口氣因為這樣的念頭越發強烈起來,攪騰得人心口疼痛如裂,腦子裏一片空白,隻想狠狠地發泄出來。

    耳邊就聽到啪啪兩聲,她被臉上以及額頭的劇痛喚回神誌,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摔跌在地,臉上似乎有冰涼的液體滑落。

    慕容璟和不知何時從椅中站起了身,正擋在牧野落梅身前,滿臉怒火地看著自己,眼神冷如寒冰。而透過他的肩,可以看到牧野落梅左臉一片紅腫,滿眼的不可思議。

    可能是她怒急攻心打了牧野落梅,而他又打了她。大約是這樣……大約是這樣而已。

    “滾!不要讓本王再看見你!”慕容璟和指著門厲聲道,語罷轉身不再看她,而是心疼地去檢視牧野落梅的臉。

    眉林不認為自己在這種情況下還笑得出來,但她確實笑了,甚至還因此而扯疼了嘴角和額頭。在站起身時,眼前黑了黑,她伸手抓住最近的某樣東西,強忍住,等稍稍緩過勁,才慢慢地往外走去。耳中傳來那對別的女人的溫柔撫慰聲,奇怪的是,心裏並沒有覺得很難過。隻是渾身的力氣像是一下子被抽光了似的,軟綿綿的,每一步都像踏在棉花上樣。

    “清宴,還不快去神醫那拿點藥過來!”慕容璟和大喝的聲音從身後遙遙傳來,帶著說不出的心疼和僵硬,直震得她耳中隆隆作響,沒注意一腳踏空,就這樣一頭栽下。

    寒風夾著雪花兜頭兜腦地刮來,迷得人雙眼模糊一片,什麽都看不清。眉林的手下意識地在空中抓了兩把,直到使勁睜大的眼睛映入一片雪白的時候,才知道自己的掙紮太過無謂,於是閉上眼,由得意識陷入一團黑暗。

    頭一陣一陣地抽疼,讓人在睡夢裏也無法安穩。有光映在眼皮上,昏黃昏黃的,時明時暗。耳旁有人在說話,卻聽不分明。直到有什麽冰涼的液體落在臉上,在滑過額角時引起一陣劇烈的刺痛,全身不由得一顫,眉林赫然睜開眼。

    出乎意料的是,映入眼簾的竟然是清宴那張木無表情的臉。看到她醒過來,他怔了下,而後有些尷尬地瞟了眼手中拿著的瓷瓶。方才因為失手,多倒了些藥液在她臉上。那藥對破皮的地方效果有多強烈,他是知道的。

    但尷尬也不過一瞬間的事,很快他又恢複了清冷的模樣,低聲道:“你就住在神醫這兒,好了也別到處走動。”按理,他叮嚀過便該離開,卻遲疑了下,又說道,“咱們做人奴才的,無非一個忍字,你今日卻是衝動了。若非王爺……”說到這,他倏然停下,就這樣轉身走了。

    眉林目光跟隨著他略顯清瘦的背影,直到他走出房門,才緩緩地收回目光,落向高高的舊漆斑駁的房梁。瘌痢頭郎中大約還在外麵烤火咬煙杆,如同他慣常的那樣。

    回想清宴的話,她不由得扯了扯唇角。她知道他這是在提醒她,她和他一樣隻是奴才,就算慕容璟和再看重他們,也還是個奴才。所以,可以受,卻不可以求。

    她也知道,今日若不是慕容璟和那一巴掌,指著她的也許便是牧野落梅的劍了,甚或者是更嚴重的懲治。

    隻是,他眼中射出的冷寒,卻是比劍還利,凍得她再也回不過暖。終究還是怨她傷了他放在心尖子上的人吧。她是不是還要感謝他在那樣的盛怒下還想著護自己一下呢?

    抬起手覆住眼睛,她深深地喘息了兩口,然後驀然坐起身。大約是起得太急,體內氣血尚虧,令她眼前一黑,差點沒再次跌回去。

    抓緊蓋在身上的被子,她穩了穩身形,然後掀被下榻。

    咱們走。纖細的指尖沾著溫熱的水,在桌麵上寫下這三個字。

    瘌痢頭含著煙杆子僵住,作勢探身往緊閉的門方向看了眼,才含糊地道:“你被打傻了?”竟然會想在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時候離開王府。

    眉林搖頭,眸色清明而堅定。她若不走,牧野落梅必然不會放過她。而他,在他全身經脈裂斷的時候,她可以想想一輩子,但是如今,卻是再也不會去想。當看到他連眼睛也不眨一下地便將她用心縫出來的香囊扔進火中,她便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她其實不善女紅,做香囊是第一次,還是因為無聊,做出來的自然好看不到哪裏去,其實也沒打算拿給他,不過是自己留著把玩罷了。現在倒好,斷了念想。

    這樣的東西我帶不出去……

    他是這樣說的。其實又何嚐隻是指那個香囊,自然還有她。

    她隻是一個暗廠的死士,一個在他王府中沒名沒分的侍寢,一個被通緝的細作。這樣的她,是永遠也無法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邊的。以前她雖然也隱隱有所明白,隻是喜歡了也沒辦法,但當聽他親口說出,痛徹心扉的同時卻才知道自己心底深處多少還是有著些許不切實際的奢望的。

    若到了這個時候,她還傻呆呆地留在這裏供他利用,看他與別的女人卿卿我我,她就真是個不折不扣的聖人。

    瘌痢頭見她這樣,不由得脫下皮帽抓了抓頭皮,頗為無奈,“要走也行,得等明兒白天,俺這把老骨頭可不抗寒。”

    眉林想想也是,這下著大雪,深更半夜地出去,非得害死人不可。牧野落梅來此,慕容璟和必然會有一段時間顧及不到自己,再想想之前他說的那句別讓他再看見她的話,也許小心著點,離開荊北並不是多困難的一件事。

    如此一想,失落的同時,心寬了幾分。她點頭應允,正想回去繼續休息,卻被瘌痢頭叫住。

    “粥還熱著,吃點再睡。”他用煙杆點了點放在炭盆旁邊的食盒,道,“你這身板兒,能頂得住風雪嗎?”

    那食盒是瓷製的,有一個夾層,夾層中放著燒紅的炭塊,裏麵有兩層,一層粥,一層小菜,揭開後還冒著熱氣。

    眉林也不矯情,問過郎中不吃後,便拿起筷子開動起來。心情無論多壞,她都能吃下東西,這是以往生存環境造就的。對於他們來說,哪怕是少了一個幹硬的饅頭,都有可能為之付出生命。

    “唉,俺原本還想在這裏多享受享受哩。王府啊,俺們鄉下人想都不敢想的地方,這回倒讓俺給住了。”瘌痢頭往後靠向椅背,眯縫著眼睛看著燒得紅彤彤的炭火,身體帶著椅子前後搖晃著,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襯著他飽含不舍和遺憾的話語,分外擾人。

    眉林看了他一眼,咽下小菜,用筷子頭沾著水在桌上寫道:這裏不能曬太陽。

    瘌痢頭不言語了,眼縫中射出精亮的光芒。怎麽說,還是自己的家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