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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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明三十三初夏,荊北王利用藏道軍老將楊則興與監軍清宴率領西南軍壓得西燕喘不過氣來的時候,以靖國難的名義起兵,親率五萬荊北軍浩浩蕩蕩地向昭親逼近,卻又在安陽突然銷聲匿跡,避過阻截,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昭京城外,如有神助。

    昭京出現了有史以來最奇特的一幕:京城戍衛司指揮使以及九門提督稱病閉門不出,禁軍統領指揮不動禁衛軍,百姓歡天喜地,文官惶惶不安,武將冷眼觀望,荊北王得神將相助的傳言沸沸揚揚甚囂塵上……

    荊北王穩坐中軍帳,既不兵犯京師,也不接受任何來訪和邀請,連重傷未愈的牧野落梅也被拒之營外,直到傳位的聖旨下達。

    昭明三十三年夏,六月初九,新皇即位,以鐵血手段整飭朝綱,改年號靖平,大赦天下,史稱炎武帝。

    靖平元年秋,武帝拒西燕求和,禦駕親征。翌年春,西燕平定,與南越一同被納入大炎版圖。自此,炎國西南兩方再無戰事。

    一息春朝,一息秋霜。

    眉林覺得自己睡了很長的一覺,睜開眼時,隻見暖日昏黃,春花盈窗。她深吸口氣,感覺幽香撲鼻,全身上下懶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服。

    就在她眷念床榻的柔軟時,巫含笑的俊臉出現在視線中,讓她赫然憶起前事。

    原來慕容璟和趕赴南越的那日,巫當著牧野落梅的麵說起眉林與慕容璟和親密之事,但自始至終牧野落梅都沒向慕容璟和質問過,甚至沒顯露出絲毫不悅。那個時候眉林就知道牧野落梅定然對她動了殺機,否則以其剛毅的脾氣怎會如此容忍。加上後來眉林體內生機枯竭,令她首次清晰無比地感知到死亡的氣息,那是曾經瘌痢頭無數次告訴她她活不久長時也沒有產生過的感覺。何況,慕容璟和不在,清宴不在,誰能阻止牧野落梅殺已沒什麽力氣反抗的她呢。所以,她真正認定自己就要死了。

    既然都要死了,何不做點好事?她自認這一輩子沒做過什麽好事,也不太清楚所謂的好事有什麽定義。但大約是靈光返照,讓她心思洞明,她突然明白了他對她的心思,那些被世俗紛擾遮蓋住的心思,那些他明明舍棄了她卻又總放不開手的心思。她想,若她就這樣死了,他必然還是會傷心的,也許還會跟未來要相助相伴他的人產生隔閡。

    人都要死了還有什麽好計較的,難道還要讓活著的人繼續受折磨?所以,她做了一件自認為還算好事的事。她刺傷他未來的王妃,他定然會恨她吧。恨她,也好……總勝過成日別別扭扭地難過。

    直到意識喪失的那一刻,眉林其實都沒明白,自己怎麽會心心念念地都在為慕容璟和那個渾蛋著想?怕他疼、怕他傷、怕他寂寞、怕他難過……

    如今重新醒來的她仍然沒明白。當然,她更不明白的是,自己怎麽又醒了過來?

    “巫?”她撐起身,發現有些吃力,全身骨骼僵硬得像是生了鏽,仿佛很久都沒用過似的。

    巫傾身拿了軟枕放在床頭,然後扶她半坐起。

    “你睡了一年。”巫說。一年,他的大炎話已經很熟練。寥寥數句,便將前因後果告訴了眉林。

    當初他那樣催發她身體的生氣,是因為想要徹底除去君子蠱,並給她遭受毒物侵毀的身體以重生之機,否則就算真除了君子蠱,又解了毒,以她破敗不堪的身體也熬不了多久。置之死地而後生,換一種說法就是破而後立,無論是什麽,她都要幹幹淨淨地“死”一次,然後才能借著君子蠱為她收在心脈中的一線生氣重新生發新的生機。所以他就算看出她心中的打算也沒阻止,隻是讓越秦趕緊把她的屍體帶離王府。

    越秦當然不知道,他隻知道眉林刺殺了牧野落梅,害怕慕容璟和追究,所以偷了具附近新死的少女屍體換上眉林的衣服造了個假墳。誰知手腳做得不幹淨,讓那家人察覺了,於是到處尋找。結果慕容璟和背著屍體正好經過那家所在的鎮子,被其家人一眼認出,這才使事情真相大白。

    在發現眉林有可能沒死後,經曆了大悲大喜的慕容璟和很快便恢複了理智。他不動聲色地回到荊北的王府,並沒有立即找越秦逼問眉林的下落,而是有條不紊地部署換天之計,同時讓人暗中監視著越秦的行蹤。

    越秦還傻乎乎的不知道事情已經漏了餡,等他覺得慕容璟和已經忘記這事後,便偷偷地去看眉林,於是便暴露了她的所在。

    慕容璟和也沒打草驚蛇,直到奪得了天下,才將眉林和巫安置到這處春花遍地的庭院中。眉林一直睡著,他則一直在戰場上馳騁。如今天下平定,眉林也恰恰好因為體內生機充盈醒了過來。

    當然,關於慕容璟和的事巫都沒跟眉林說,他想那些事是不必他來說的。不過,他告訴眉林,這個庭院,一年四季都會開著春天的花朵。

    沒想到自己竟然死而複生,雖然還不能大動,但感覺確實比以前舒服多了。不,不是舒服多了,而是全身無一處不舒坦。

    “那君子蠱可還在?”眉林問。對這個害自己吃了不少苦頭的東西,她實在說不出是什麽想法。

    巫笑,“當然不,在你醒來那一刻,它便化成你經脈中的一縷生機了。”

    眉林鬆了口氣,隻覺從來沒有這樣輕鬆過。轉頭看向雕花的窗子,煦風從那裏吹進來,帶著春天特有的溫暖和柔軟,她唇角緩緩揚起。

    他可成皇帝了……原來他是想當皇帝啊。她想,難怪他一定要娶牧野落梅,難怪他不能讓自己為妻。大約沒有哪個皇帝會娶一個像她這樣身世和地位都卑賤的女子吧。隻是,他為什麽還要把她留在這裏呢?

    眉林突然覺得有些煩惱,如今這天下都是他的,那他不是可以更加蠻橫不講理了?

    慕容璟和絕對不承認自己近卿情怯,絕對不是。

    一下早朝就看到眉林所在眠春苑的護衛等在泰和殿外,他先自一驚,隻道眉林有什麽好歹,直到發現那護衛臉上笑意盈盈,方才放下心來。聽到她已醒過來,他連朝服都來不及換,便要往眠春苑奔去。

    眠春苑不在宮中,要按他穿著這身行頭一路狂奔,隻怕要生出不少事端來。清宴見攔阻不下,隻能趕緊讓人備車。

    然而當慕容璟和到達眠春苑之後,在眉林房前徘徊半晌,竟然又轉身走了。

    跟在旁邊的清宴傻眼,稍後才發現他是去換衣服。

    慕容璟和平定西燕返京後,除了早朝,其他時候大都是待在這眠春苑,所以日常穿的衣服還是有幾件的。

    等慕容璟和換上一身錦藍色長袍再次走到眉林房外時,知道再不能拖延下去,不由得仰天吐出一口氣,終於邁步走了進去。

    屋裏隻有眉林一人,她還是像往常一樣,閉著眼睡得深沉。慕容璟和微愕,一瞬間,之前澎湃的激動緊張欣喜等等心情都落了個空,被巨大的悲傷代替。他走過去,輕輕坐在床沿,伸手摸著眉林的臉,然後俯下身細細地親吻著。

    眉林被細微的騷擾以及臉上的濕意弄醒,迷茫地睜開眼,沒想到竟讓她看到終身難忘的一幕。

    “你哭什麽?”她隻覺得古怪得不行,這個人就算在全身癱瘓疼痛難當,甚至性命攸關的時候,都能若無其地對她說著刻薄的話,她甚至不記得在他身上看到過一絲悲傷無助。那麽眼前這張悲痛欲絕的臉……她、她這是還沒清醒吧?

    她這一出聲,正在她臉畔眷念不舍的男人驀然僵住,而後像是遇到什麽極可怕之事一樣倏地彈跳開,匆匆背轉身。

    眉林揉了揉眼,緩緩坐起身。她才醒不久,之前稍稍下地活動過,便覺得極累,所以又睡了一會兒,沒想到再次醒過來會看到他。嗯……還是從來都沒見過的他。

    事實上,在她的感覺中,他們分開不過是慕容璟和趕赴南越後至她假死前那二十來日,並沒有特別生疏久遠之感。

    “你眼花了。”再轉回身,慕容璟和臉上又是從容一片,淚跡早消,隻是眼睛還有些微紅,聲音有些沙啞,透露出他極力否認的事實。

    眉林看出他平靜的表象下有著無法遏製的窘迫和緊張,想了想,不再繼續相纏在此事上,卻又省起另一個事實,慌忙要從床上下地。

    雖然她自覺是慌忙而急促的,但那動作看在旁人眼中卻是極遲鈍僵硬。慕容璟和眉微皺,一步上前,將她抱了起來。

    “你要做什麽?”

    眉林被嚇了一跳,她本意是下地行禮,畢竟他現在已是皇帝了。可是誰曾想地還沒下,反被人抱住。在這樣出乎意料的情況下,她果斷決定裝傻。

    “睡得太久了,我想出去走走。”

    慕容璟和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雖然不是很相信,但還是從旁邊衣櫃中拿出件披風來給她裹嚴實了,然後抱著她往外走去。

    “唉……我自己能走。”眉林有些無奈,她又不是手腳不能動的廢人。但是在開口前,也不知要喚什麽好,名字?王爺?陛下?聖上?前麵兩個是不能喊了,後麵兩個卻讓她感到說不出的別扭,怎麽也出不了口。

    慕容璟和嗯了聲,但並沒放下她,反而攬得更緊了些,緊得讓她幾乎能感覺到他強烈的心跳。她哪裏知道他心中想的是、朕扛一個陌生女人腐爛的屍體都扛了數天,哪還不能多抱抱你。當然,那樣丟臉的事,他是絕對不允許她知道的。

    一直到走進院子裏,在薔薇花架下,他將她放進侍仆剛剛擺好的貴妃椅中,這才算鬆開手。

    眉林哪還躺得住,又撐著坐了起來,而後突然發現沒鞋,不由得呆了下,然後默默地將赤足踩上了架下鋪著的毛皮毯子上。

    片刻後,有人將鞋送了過來。慕容璟和接過,想要親自給眉林穿上,把她嚇了一跳,倏地又將腳縮回了椅上。抬頭看到拿鞋過來的竟然是清宴,他還是跟以前一樣,沒什麽變化。於是,她衝他笑了下。

    清宴微微點頭回應,眼中含著喜悅的笑意。

    “清宴,你回宮把奏折給朕送過來。”慕容璟和沉聲道,語氣中隱含著不悅之意。

    眉林回過眸,看到他麵色沉鬱不樂。不得不承認,在他自稱為朕的時候,自然而然便流露出了浩然龍威。他和她之間的差距似乎越來越遠了,雖然其實從來都沒接近過,但這個事實仍然讓她有些頹喪。

    “你……你當皇帝了?”等到清宴離開,她才看著仍蹲在自己麵前的男人,有些遲疑地開口詢問早已知道的事實。

    “嗯。”慕容璟和淡淡地應了聲,伸手抓過她的腳,開始給她穿鞋。

    這一回眉林僵著身子,想拒絕又不敢拒絕。但看他表情如常,似乎並不覺得當皇帝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更不覺得一個皇帝親自給女人穿鞋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想了想,她覺得暫時還是能將他當成以前那個別扭孩子氣的荊北王爺看待,於是又問:“那你當了皇帝,以前說過的話還算數不?”

    慕容璟和手上的動作頓住,似乎在想自己說過什麽話,片刻後道:“休書在你房裏,從此你和清宴沒什麽關係了。”所以,不要一見到他就笑得那麽刺眼。

    眉林眨了下眼,等著他繼續,但是他卻再也沒說話,直到給她穿好鞋,站起身。

    “那……還有呢?我是不是隨時能離開這裏?”她終於忍不住問,她從沒想過他會娶她,就如沒想過自己會永遠留在不再癱瘓的他身邊一樣。

    慕容璟和聞言,臉色微變,但卻並沒發作。好一會兒,他轉身負手在後,仰頭看天,若無其事地道:“我不記得承諾過允許你離開。”

    “但……但是你答應……答應過……”眉林急了,赫地站起身,卻因起得太急,身體又還不能完全控製自如,不由得一歪,就要栽倒。

    原本背對著她的慕容璟和仿佛背後長了眼睛一般,倏然轉身,穩穩地把她帶入懷中。

    “站不穩就站不穩,逞什麽強。”明明是斥責的話,語氣裏卻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溫柔,讓眉林有一瞬間的恍惚,然後便聽到他繼續道,“我答應什麽了,嗯?”

    眉林回過神,細思往事,突然無語。

    他確實是……什麽也沒答應過。

    慕容璟和垂眼看著幾乎傻掉的女人,黑眸中浮起濃濃的笑意。他攬緊女人的腰,低下頭將臉埋在她頸項間,輕聲控訴:“你睡得太久了。”久得讓他開始懷疑是不是要終生這樣看著她沉睡的臉。他真怕,等她有一天醒來,他已白發蒼蒼,再也照顧不了她。

    “嗯?”眉林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這樣溫柔悲傷的他,實在讓她有些不習慣。

    “牧野將軍不歡喜我當皇帝,所以辭了官職,遊曆江湖去了。”慕容璟和錮緊手,不讓她亂動,繼續道。此話一出,懷中人果然靜了下來。

    事實上是,當初在驅逐外敵使動藏道軍的時候,牧野落梅就看出了他的野心。牧野落梅對朝廷極為忠心,又不想讓他背負篡位謀逆的千古罵名,所以在那次破南越的人蠱陣時,她悄然跟隨在後,其實是想利用那蠱陣讓他陣亡沙場,以保全他的名聲。隻是真正擊破那蠱人之後,她突然後悔了,才有以身救他之舉。這些事隻有他和十七騎知道,對外人,他隻是說她是舍身救他。

    大抵是自那個時候,又或者更早,在他回到京後並沒按之前所說的先娶她過門再上戰場的時候,她隻怕就預感到兩人已沒有可能。

    她是殺伐決斷的性子,如何甘願輸給一個地位低下的女子,所以才會孤注一擲想殺了眉林,先絕了後患,再來慢慢捂熱他的心。畢竟兩人相纏十餘年,舊情複燃也不是不可能。

    這裏麵的糾葛,在聽到眉林因妒刺殺牧野落梅,卻反被擊斃那一刻,他其實就能想個明白。隻是一個人太明白了,就必須承受比常人更沉重的苦痛。

    事情皆由他而起,加上眉林也還活著,於牧野落梅雖然情分早已不在,他在奪得皇位之後也並沒繼續追究。成親是不可能了,讓她繼續在朝為官,也是不能。幸好她脾氣素來剛烈高傲,並不願意在他麵前低頭,竟是主動辭官離去。倒是她的父兄,仍在朝為官,盡心盡力。

    “是你又欺負人了吧。”眉林慢慢道。她想,牧野落梅的離去,也許跟自己的死有關。這個人……這個男人,怎麽就不能對喜歡的女人好點呢?

    慕容璟和笑出聲,在她耳上輕齧了一下,道:“除了你,別人讓我欺負我還懶得呢。”

    酥癢的感覺傳來,眉林不由得顫抖了下,覺得自己實在不能把這麽惡劣的人當皇帝。於是吸氣,抬手將他使勁推開了。

    “腿酸,我要走走。”她惱道。

    慕容璟和知道她確實應當活動活動,也不攔阻,但仍小心翼翼地扶在她腰上,生怕她有個閃失。

    眉林無奈,覺得自己真不是一個受得了這種嗬護的人,正想刺他兩句,卻在驀然低頭間看到他腰上掛著的杏紅色香囊。

    “這個好眼熟啊。”她伸手去摸,看到那編得歪歪扭扭的同心結,疑惑道。他身上怎會掛著這樣做工拙劣的東西?

    慕容璟和微僵,別開臉去看園子裏的花,耳根卻掩飾不住地紅了。盡管如此,他仍然沒拍開她的手,也沒取下香囊。當然,他更不會告訴她,那是他讓清宴寫休書時,一道要回來的。

    眉林抬頭,原本想問他是從哪裏拿來的,卻在看到他越來越紅的側臉,突然抿唇笑了,不再拒絕他的溫柔。

    沒過幾天,眉林已能行動自如。她發現眠春苑其實就是在原來的荊北王府所在的撫山上,大約是有著地熱的關係,所以一年四季鮮花常開不敗。

    慕容璟和每天都來,看他半夜就得起床,趕往宮裏,她其實有些不忍。但又沒什麽立場去勸他,便隻能閉口不言。他並沒禁止她離開眠春苑,隻是出門時,身邊必然會有人保護,想要離開那是不可能的。她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麽。好在她素來隨遇而安,加上此地景致不錯,又有很多認識的人,所以倒也沒太介意。

    閑來無事,她就喜歡找點事做。那日正坐在屋內納鞋底,慕容璟和興衝衝地踢開門,將懷裏抱著的一隻雪白長毛小狗討好似的遞到她麵前。

    “看我給你帶什麽來了?”

    眉林撩起眼皮看了眼,沒啥興趣,淡淡道:“狗,我要狗做什麽?”

    仿佛被人兜頭潑了盆冷水,慕容璟和先是僵了一下,而後沉下臉來,“你不要?”他以為女人都喜歡這些小動物,當初阿玳抱著那紅色的小狐狸可是舍不得撒手,所以才巴巴地強迫別國獻上這據說擁有與皇室一樣高貴血統的小東西,隻是想讓她歡喜,沒想到她竟然不要。

    眉林搖了搖頭,低頭繼續做鞋子。

    期待落空,慕容璟和有些惱,一把將小狗塞進眉林的懷裏,“我送給你,你就得好好養。”小狗正犯困,蜷成一團就睡了,絲毫不在意有沒有人要它。

    眉林嚇了一跳,慌忙收住針線,以免紮到人。她抬頭看向脾氣任性的男人,無奈:“我現在都還在靠人養呢,哪能養它?”

    “那我和你一起養。”慕容璟和抬起下巴睥睨著她,一臉施舍的樣子。

    眉林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喜歡養自己拿去養好了,拖著我做什麽?我又不喜歡這些軟乎乎的精貴小東西。”她沒說的是,每天對著一個精貴別扭的他就夠了,再來一個,她可受不起。

    慕容璟和臉黑下來,覺得這個女人真不識好歹,但是如今對著她脾氣實在發作不出來,隻能將鬱氣悶在肚子裏。轉眼看到她手中的東西,他一把搶過來,問:“你在做什麽?”

    眉林歎了口氣,實在不明白一個當了皇帝的人怎麽會成日成日地閑在這裏擾她,讓她安靜坐會兒也不能。

    “我看巫的鞋子破得都快不能穿了,所以打算給他做雙。”對於自己的針線活她其實沒啥信心,但知道巫是個不挑剔的,所以才敢去做。

    慕容璟和一聽,“轟”的一下血全湧上了腦袋,衝口道:“你怎麽沒給我做過?”唯一的香囊還是他從別人那裏搶來的。

    眉林靜默,她想起當初第一次給他做的香囊,他說過的話,也許他已經忘記了,但是她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忘記。

    “問你呢,怎麽不給我做?”慕容璟和一邊不著痕跡地用勁將鞋底線頭扯斷,一邊不甘心地問。怎麽說自己都是她的男人,沒道理她給別人做,不給他做。

    眉林歎氣,指著他腳上做工精細質料上等的鞋,道:“我女紅粗劣,你的鞋子我可做不來。何況你的鞋子多得怕穿也穿不完吧,哪裏還能輪到我來做?”她做的,他也穿不出去,何必浪費精力。

    “那怎麽一樣?”慕容璟和不高興地道,“反正你隻準給我做,巫那裏我會讓別人準備。”看了看手中口子越張越大的鞋,他這才有些滿意,索性打消扔回給她的念頭,拿著那鞋走了。

    眉林抱著他塞在懷裏的白色小狗,傻愣愣地看著他趾高氣揚離去的背影,半晌回不過神。

    這件事所造成的直接結果是,那日之後,從來不在意穿著的巫立即擁有了一輩子也穿不完的上等鞋襪衣衫。

    眉林當然不會給慕容璟和做鞋。以他的身份,要是穿上自己做的鞋去上朝或者幹什麽,不惹人笑話才怪。以免他見到眼饞,她也不再輕易做針線活兒,於是每天就在苑中走走山上逛逛,想想以後要怎麽辦。

    自始至終,她從來就沒想過自己和他會有什麽結果。以前都不能,如今自然更是不可能,雖然他的心思表現得越來越明顯。

    他似乎已經不打算放開她,名分什麽的,她自然是不計較的。隻是以後真甘心就這樣陪在他身邊,看他娶別的女人嗎?

    眉林有些迷茫,前半生她都是忍耐過來的,難道以後還要繼續忍耐?看著山下蒼莽雲霧,平生首次,她覺得難以抉擇隻因為他的溫柔和悲傷!

    “姑娘,有故人想要見你。”身後傳來棣棠的聲音,自她醒來後,棣棠便一直在旁邊侍候,大約是以前在荊北曾侍候過她的緣故。

    眉林微愕,她想不出自己有什麽故人。因為騙過慕容璟和而被發配到南越之地曆練的越秦是大家都見過的,以那小子的性子,哪裏會等在下麵。那麽,又會是誰?

    等在花廳裏的是一個中年婦人,她是精心打扮過的,細細描繪過的眉眼,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衣衫雖然半新不舊,但看得出其實沒穿過幾次。

    她一會兒坐,一會兒站,還不時扯扯衣裙理理頭發,顯得有些緊張和不安。

    眉林站在廳外透過窗格看著她,開始還能強作冷靜,但沒多久心跳便越來越快,到得後來已如同雷鳴一般,手心裏冒出了冷汗。

    似乎察覺到人的注視,那婦人往窗子這邊看來。眉林心口突了一下,慌忙往門走去,在進門前,臉上已經掛上了淡而平靜的微笑。然而她這種平靜並沒能持續多久。

    “兒啊……我苦命的兒啊……”那婦人一見她進去,便把手一抹眼睛,哭著撲了上來。

    眉林僵住,看著哭得眼淚鼻涕都往自己身上蹭的女人,鼻中嗅到廉價的脂粉味,額角不由各一陣一陣地抽疼起來,所有努力維持的平靜頓時潰敗一片。她扭頭,想要詢問棣棠或者其他什麽人,卻發現身後一人也無。

    這算什麽狀況?

    大抵是覺得她沒什麽反應,那婦人覺得自己一個人哭實在沒有意思,慢慢地就收住了,但還是拿著手帕不時擦上兩下眼睛,抽噎兩聲。

    “請問你是?”忽略掉胸前**的一片,眉林扶著婦人在椅子上坐下,才客氣地問。雖然開始她有些預感,但現在卻不確定起來。

    “奴家春燕子,是你……”婦人拿絹子裝模作樣地擦了擦眼,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正要說什麽,突然愣住,怔怔放下手絹,仔仔細細地打量起她來。然後,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撩起她的左側額角,輕輕摸上那粒紅色小痣。

    “花花兒……我的孩子……”她顫手摸上眉林的眉眼鼻唇,然後一把將她抱進自己懷裏,嬌小的身體無法控製地抖動著。

    春花……春花……

    眉林恍惚憶起,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個聲音這樣叫著。原來,她喜歡春花,會特別喜歡荊北的春花,是因為這個原因。

    遲疑地抬起手,她抱住春燕子的腰,眼睛幹澀一片。

    “想當年,你娘我也曾經是春滿園的花魁。那些達官貴人,沒有一個不拜在你娘的石榴裙下。”春燕子一邊嗑瓜子,一邊跟女兒顯擺曾有的光鮮日子。

    眉林笑吟吟地看著,聽著,並沒有不耐煩和厭惡。

    “隻是有了你後,就一日難挨一日了。”春燕子歎口氣,臉上首次浮現滄桑之色,“我不是養不活你,隻是在那種地方,你長大也不過是跟我一樣,所以那時聽說有貴人要收孩子去培養成手下,我想左右是活,不如讓你去試試,再怎麽壞也壞不過窯子。”

    眉林嗯了聲,還是笑著。

    “你別怪我。”春燕子說。

    “嗯。”眉林點頭。

    “你真不怪我?”春燕子挺直腰,疑惑地看著眼前這個讓人不是很看得懂的女兒。

    “不怪。”眉林搖頭,還是笑,看著春燕子的眼中有著眷念孺慕之意。

    春燕子鬆了口氣,這才又興奮起來,笑道:“你看,要是你一直跟著我,怎麽能遇上這麽好的姑爺?”

    眉林正要點頭,突然覺得不對,“啊”的一聲,皺眉道:“什麽姑爺?”

    春燕子笑睨了她一眼,伸指點了點她的額頭,“跟娘有什麽不好意思的。這次要不是姑爺找到為娘,這一輩子咱們娘倆兒隻怕都見不上一麵。”頓了頓,她眼中浮起滿意得不得了的神色,讚道:“姑爺長得一表人才,對你又好,兒啊,這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分呀!”

    “你見過他了?”眉林訝然,有些意外慕容璟和會見自己的母親,但隨即又黯然下來,“我和他隻怕不成。”

    春燕子呆住,一頭霧水,“為啥?”

    “他……他不是一般人。”眉林輕輕道,母親必然不知道他是當今皇上,所以也沒透露。

    “不是一般人……”春燕子不解地重複了句,而後突然從椅子裏跳了起來,一手叉腰,一手戳著眉林的額頭。“你傻啊?我怎麽會生出你這麽傻的閨女?什麽叫不是一般人?他喜歡你對你好不就行了,你看到過誰有事沒事去給一個不相幹的人費那麽大的勁找娘的?管他什麽一般人,你當普通的男人就好了,就能讓你自在舒服了,那些男人什麽都不懂,要見識沒見識要眼光沒眼光,你以為他們就不會三妻四妾不會嫌棄你的出生不會對你始亂終棄了?你個蠢丫頭,氣……氣死老娘了……”

    眉林被戳得連連後仰,卻並沒惱怒,反而“噗”的一聲笑了出來,突然伸手抱住婦人的腰,將臉埋進她的懷裏,眼角濕潤起來。

    “娘。”大概這就是母親的感覺吧,被罵著,也被疼愛著,是全心全意為你著想。

    春燕子倏然止聲,顫抖著將手放在女兒的頭上。

    這是自見麵以來,她第一次喊娘。

    自那日被母親罵過後,眉林豁然開朗,心裏再無絲毫不安遲疑。隻是當慕容璟和出現時,她也沒表現出感激或者歡喜之色,神色一如平時。看他眼中期待的光芒漸漸變黯,最後變成失落,她突然覺得心跳得厲害,恨不得緊緊抱住他,再也不放開。

    假裝跌倒,不出意外地被他接住,然後順手偷偷摘下他腰上那個醜醜的香囊藏了起來。那不是為他做的,看他這樣珍惜,她覺得心疼,所以用心重新做了一個,想等找到機會再給他。

    慕容璟和早已養成沒事的時候摸摸香囊的習慣,因此很快便發現香囊不見了,一時間人仰馬翻,差點將整個苑子都翻轉過來。

    眉林沒想到他會鬧出這麽大的動靜,先是被鎮住了,而後才反應過來,匆匆將他拉進房裏,將做好的香囊塞進他手中。

    那是一個石青色的香囊,也打著同心結,裏麵放著安神寧氣的香草,無論是繡功還是編結都比上一個好上太多。

    慕容璟和拿著那個香囊,先是不解,正想說自己找的不是這個,幸好反應得快,將差點脫口招禍的話給咽了下去。將那香囊拿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一邊看一邊止不住地樂,而後突然發現在那香囊的內麵,竟然繡著一個春字,一個璟字。

    拇指輕輕摩挲過那兩個字,他感到心髒怦怦跳著,喉結滾動了下,抬眼,正對上眉林有些忐忑有些緊張的笑臉,不由得回了個像哭一樣的大大笑臉,然後一把將她摟進懷裏。

    “我絕不負你。”他微微抬高頭,聲音沙啞地道。

    眉林嗯了聲,然後從他手中拿過香囊,給他係在腰上。

    “你那個香囊是我拿了。”她解釋,有些不好意思,其實這事明說就好,她偏偏做得跟個賊似的,“那本是我自己做著玩兒的東西,又泡過水,還是不要了。”

    看他似乎有些不舍,她又道:“你若喜歡,我以後常常給你做。”

    慕容璟和於是眉開眼笑,連連點頭。

    眉林探頭看了眼外麵仍在急急慌慌尋找香囊的侍仆們,於是推了他一把。慕容璟和會意,喊了聲清宴,告訴他不用找了。

    清宴眼尖,看到他腰間新的香囊,又見兩人神色與常時不太一樣,心中了然,笑著應後,便退了下去。

    打發走清宴,院子裏很快也安靜下來,下人也都各司其職去了。

    慕容璟和回頭看向眉林,因為巫已經完全修複了她的身體。所以自從她醒來後,一日比一日看著精神,也一日比一日好看,再也不像一年前那麽瘦得嚇人。

    眉林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來,背過身去整理被翻亂的針線盒,卻被他伸手從後麵抱住。灼熱的氣息噴在耳根,讓她不由自主地戰栗了下。

    “我已經讓人在準備了,等秋天的時候,我就娶你過門。”慕容璟和在她耳邊低聲道,如同一個普通的男人那樣,而不是以帝王的口吻。

    眉林微驚,不由得側頭,想要開口詢問,卻被他牢牢封住了唇。輾轉反側,良久,他才稍稍挪開,說:“我隻會娶你一個妻子,朕的後宮裏也隻會有你一個女人。”

    眉林不由自主地抓緊他攬在腰上的手臂,低垂著眼,胸口急劇起伏,半晌說不出話來。在決定放開一切跟在他身邊的時候,她並沒想過他會娶她,更不敢奢望他會隻有她一個女人。如今聽他親口說出,不由得像做夢一樣,很有些不真實。

    “但是……”慕容璟和又開口,將她從那種恍惚的狀態中喚醒,正要自嘲地一笑,卻聽他繼續道,“但是我等了你一年了,再也不想等下去。”說話間,他的大手偷偷覆上她的胸部,將自己話中的意圖**裸地表示了出來。

    眉林的臉刷地紅了,因他的話而生起的那些酸酸甜甜患得患失的感覺一下子全飛到了天外,恨恨地扒下他的狼爪,正想將人趕出門去,卻不想會對上一雙滿是渴望眷念的眼,心突然就軟了下來。

    “那……那總得晚上吧。”她莫名地忸怩起來,眼睛東看西看,就是不去看那雙灼熱得仿佛要將人吞下去的眼。

    慕容璟和抿緊唇,似乎有些不情願,但仍然點了點頭,“你答允了,不許反悔。”事實上,他心裏很樂,都樂得快開花了,他原本以為還要跟她磨嘰一段時間才能如願呢。

    眉林嗯了聲,暗忖就算她反悔,隻怕他也不答應吧。回過神,想起另一事,道:“越秦……越秦也是想幫我,你別再跟他計較了。”

    一聽到越秦,慕容璟和就想起自己犯傻的那件事,不由得有些頭痛。

    “我沒跟他計較,我其實想讓他在外麵曆練一下,有人照看著,你別擔心。等過幾年,他有點作為了,我就把他調回京來。”他隨口安慰眉林,見她露出釋懷的笑,也鬆了口氣。

    眉林卻不知道,等過幾年,越秦大了,那個時候慕容璟和會更加不樂意越秦接近她。

    結尾

    大炎煌煌八百五十年,武帝中興,史家評撰,稱其為有史以來最具傳奇色彩的一代帝王。當然這傳奇不僅僅是指他在有生之年統一了整塊玄黃大陸,終結了其長久以來群雄割據、戰火紛亂的分裂時代,還因為他鐵血的手腕以及獨斷專行的行事作風。政事上種種獨樹一幟的做法就不提了,隻是他為自己最寵信的司禮監總管大太監與一個男子賜婚以及終身隻有一妻,這兩件事便足以經久流傳。

    當然,慕容璟和是不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在意。既然做了,當然就會有人評說,尤其還是坐在他這個位置。強者行之,弱者言之,世事素來如此。他想要擁有足夠的自由,所以必須強大,很強大。所以,最終他敢公然挑戰流傳千年的禮教,讓清宴屍鬼正大光明地成為眷屬,也讓他自己的女人不再受絲毫委屈。

    若聽到傳奇二字,他必然是嗤之以鼻。他想若有哪個帝王也像他那樣傻缺地背著一個素不相識的屍體閑晃幾天,隻怕也會成為傳奇。傳奇,換一個角度來看,何嚐不是擁有著比常人更慘烈悲哀的人生。像他,像戰神藏中王。少年時,他隻戀眷馳騁沙場的快意,何嚐去欣羨仰望過那個孤寡高寒的位置。至於藏中王,那個大炎的開國元勳藏中王……

    那一日幾人正在眠春苑的迎春花架下喝著茶下著棋說著話,巫突然道:“我要走了。”

    四周瞬間安靜下來。

    看著眾人茫然的樣子,巫笑了。

    “有人來找我了。”頓了頓,他看向慕容璟和,“說起來,那個人你也認識。”

    那是一個體型高大魁偉的男人,他穿著一身粗布衣服,背上背著一把用布纏裹起來的長條形物體。他站在眠春苑的外麵,麵容樸拙冷峻,氣度雄渾。

    “我本是河源大地的巫。”巫說,清眸流光,帶著追憶的幽遠,“當時異族挑唆惡魔,製造出毀滅我子民的災難,我以神力煉化災難為蠱,蠱附竹竹枯,倚鬆鬆焦,我噬之入腹,使其與我同陷深眠。”

    史書上並無河源大地的記載,因此他所說的過往,對在場諸人來說,無異於神話傳說。但他的能力確實與世人大不相同,所以即便聽不太懂,也皆未起輕慢疑慮之心。

    “後某日,他的闖入喚醒了我的意識。我看他死於地穴中,怨氣難消,便以己身之力將其魂魄束住,在那幽暗之地陪伴於我。直到你們到來,將蠱蟲帶走,我方得已複生。他眷念枯骨遺物,不舍離開,卻沒想到被你帶了出來。”巫說你的時候,是看向慕容璟和的。

    慕容璟和神色不動,他已經猜到男人是誰。那次他重返鍾山石林,一是為了摸清從安陽到鍾山的捷徑,再來便是為了藏中王。他在藏中王身上找到了可號令兵道軍的令符,這也是藏中王後嗣曆代認定的東西,凡兵道令符在手者,藏道軍皆可供其驅使。這也是為什麽他能指使動從來就沒外人能使喚得了的藏道軍的原因。隻是他沒想到,藏中王的魂魄竟然附在上麵,而後寄身於一個剛死之人的軀殼內,花了幾年時間,直到魂魄與那軀殼完全融合之後,才來尋找巫。

    這些東西聽起來當真是天方夜譚,然而這世上神秘不可解的事又何嚐少了?

    看著兩人並肩而去,漸漸消失在山櫻蔓荊當中,慕容璟和突然伸手將眉林拉入懷,從後麵緊緊抱住。

    自始至終,那個男人都沒說一句話。沒說曾經讓他怨恨不甘的過往,也沒追究慕容璟和動用他身上之物的事。他跟在巫的身邊,如同一個沉默寡言的隨從,而不是曾經叱吒風雲的人物。

    “花花兒,你知道聖祖他老人家的名諱嗎?”慕容璟和咬著眉林的耳朵,悄聲道。

    眉林額角抽緊,伸手去推他的臉,“不知道!別叫我花花兒。”

    慕容璟和嗯嗯兩聲,偏頭躲過她的手,又湊了上去,繼續道:“花花兒,我悄悄告訴你哦,聖祖他老人家單名是一個乾字。”

    眉林手落空,又被他握住,人有些懵。

    乾?慕容乾?

    她想起那具屍骨前以刻骨之恨寫的四個字,“乾賊害我”,難道……莫不是……她側臉看向粘在她身上的男人,目光驚疑不定。

    慕容璟和親了親她的額角,然後微微點頭,算是默認了她的猜測。

    按慕容璟和的推測,當年開國聖祖因藏中王功高蓋主而心生忌憚,卻又無法剝奪其兵權,所以設了一個毒計。密詔令其帶人潛入石林剿滅胡族餘孽,待其與內中人拚得你死我活之時,使人在石林外圍縱毒火毒煙焚林,最終將兩方人馬一網打盡,也將石林變成無人敢入的毒地火燒場。此堪謂一石數鳥之計。

    當然,以上都隻是他的猜測,真正的事實隻怕要深埋在那沉默男人的記憶中了。

    “所以你才讓我給他叩頭?”眉林不覺打了個寒戰,隻覺帝王之心實在可怕。

    慕容璟和抱緊她,嗯了聲。那幾個頭,雖然有尊敬崇仰的成分在內,但最主要的還是為祖宗恕罪之意。也許藏中王都是知道的,加上看到他後來又親手埋了那三具屍骨,所以才會容許自己動用那令牌收納藏道軍。

    “那他方才……他會不會對你不利?”眉林想到男人深沉如海讓人難測的表情,不由得有些擔憂。

    “誰知道。花花兒,你在擔心我?”慕容璟和不僅不煩惱,反而顯得很開心。

    眉林沉默,片刻後突然道:“你還欠我一個情。”如非他提及往事,她都忘記了。

    慕容璟和一怔,腦子急轉,怕她提什麽要遠遊扔下自己之類的話,然後笑吟吟地道:“說什麽一個情兩個情,我所有的情都是你的,你想不要都不行。”

    無賴!眉林仰頭看天,由得那人撒嬌似的親吻她的額角,臉上表情麻木一片。她早知道他有無數種方法理由來拒絕他不想做的事,就算真有憑據在手也是不行的。

    鼻中充盈著他的氣息,額上是他的溫度,她的目光越來越溫柔。

    天上浮雲淺淺,苑中花繁木茂,四野山巒婉秀,偶見人家。其實,這處也是極好的。

    而有他在的地方,都是極好的。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