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十一有記憶的時候就已經跟安叔叔和楊阿姨十分熟絡，據說，小時候還在安叔叔的懷裏拉過粑粑，把旁邊的安沐陽臭得臉都綠了，晚飯都沒好好吃。

    每年有什麽大大小小的節日，隻要有安沐陽的禮物，兩人必定也會給她準備一份，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倆人的閨女呢。

    她小時候總是使壞，給安沐陽送行的宴會上，還把他的可樂換成了醋，讓他在大家夥麵前出糗，但從來沒人責備過她，她聽見兩人對兒子說的最多的話就是要讓著妹妹。

    而此時，陸十一恍惚不認識眼前這個女人了。

    她的臉像著了火一樣騰騰燒起來，可她就那麽呆愣愣的站著，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些什麽，比起身體上的疼，她感到更多的是震驚。

    想起她之前拉著自己說得那些體己的話，和現在比起來就像是做夢，還是她自己編造的夢境。

    真是反差太大了！

    夏晨也沒想到楊雅茹竟然會如此遷怒於十一，三步並兩步的衝過來，把完全愣住的十一拉到自己身後，站到了比較安全的位置，就像是要護住小雞的雞媽媽，“阿姨，您現在的心情我們能理解，但十一也是受害者。”

    楊雅茹剜了她一眼，似是不屑於跟她這種無名小卒說話，轉身緩步上樓。

    夏晨看她故作優雅的姿態，有種上去踹一腳的衝動，當然，也隻是想想而已的衝動。

    她拉著陸十一坐到沙發上，去浴室拿了個毛巾，用涼水洗了，拿出來給她敷在臉上。

    晨兒啊，你說我這進門頭一天就跟婆婆起了這麽大的衝突，以後的日子可怎麽過啊？”她苦笑，“誒，市麵上有沒有什麽婆媳大戰寶典之類的神作讓我這個媳婦小白好好修煉一下。”

    夏晨看她強顏歡笑的樣子，隻覺得心疼，“過不了就不過，安沐陽那麽有錢，也不是就這一處房產，為什麽要跟他們一起住？男女比例失調，連小康家庭的媳婦都不再看婆婆臉色了，你也不用忍著。”

    楊阿姨都算我半個媽了，你想你媽朝你發脾氣你能怪她嗎？”

    我媽朝我發脾氣我是不能怪她，但沃瑪絕對不會莫名其妙扇我耳光，而且，我媽朝我無理取鬧的話，我也會無理取鬧回去。”

    家人之間往往就是你捅我一刀我捅你一刀，但所有的捅來捅去都局限在家這個小小的範圍，建立在我是為你好的基礎之上，有點小傷心也是一家人，哭過鬧過之後，仍然能相親相愛。

    但婆媳，明顯不會如此，像陸十一和楊雅茹這樣的婆媳，更加不會。

    夏晨怎麽看這個楊雅茹也不像是陸十一半個媽的存在。

    因為一段質量並不是那麽好的視頻，一個打了馬賽克的男人輪廓，就能不顧多年友誼，懷疑到自己老公身上，可見，她這醋吃得並非空穴來風，說不定，在陸十一不知道的這幾十年裏，一直在吃著。

    充滿仇恨的女人從來都是可怕的生物，古人雲，為小人和女子難養也，現如今也有三個女人一台戲的話，這些可不是被憑空捏造出來的箴言。

    我覺得你這個婆婆的氣一時半會兒也消不了，你男人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你還是別在這待著了，危險。”

    陸十一見她神經兮兮的樣子，哭笑不得，“還能有多危險？還能家暴？”

    姐姐，你已經被暴了。”

    陸十一一怔，囧得說不出話。

    進門第一天就被婆婆揍了的媳婦，想來也不常見。

    在夏晨的堅持下，兩人打車回了她的小公寓，路上陸十一給安沐陽打了個電話，多餘的話隻字未說，隻說自己覺得不痛快。

    她在安沐陽心中間歇性抽風的形象已經完美建立，所以這種時候，不管她說的話多麽不可稱之為理由，對方也不會懷疑。

    不過，現在的安沐陽也的確沒時間多想。

    剛才醫院打來電話說陸啟凡回去之後咳嗽不止，又開始吐血，盡管已經在鎮定劑的幫助下基本穩定了，但如果一直這麽下去，所有的化療將毫無效果，病人甚至有可能會在化療結束之前就垮掉。

    這些事兒，他不想跟陸十一說，起碼在找到丈母娘之前，什麽都不能說。

    *

    陸十一到了夏晨家後，苦苦支撐的精神終於支離破碎，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就歪頭睡著了。

    夏晨小心翼翼的把她的腿也放到了沙發，進屋拿了條空調毯給她蓋上。

    她的微信上還有一連串的未讀信息，都是葉北發來的，當然，都是在詢問陸十一的情況。她猶豫良久，發了一條信息過去：現在是沒事兒，以後……就不知道了。

    ？”

    這麽多年的朋友，夏晨已經習慣了他所有的省略，歎口氣，他們之間的事兒，是她最不想管的，但現在，她忽然有些傷感，替十一。

    如果她將來過得不好，你會不會後悔放棄她。”

    如果後悔有用，這世上就不會有無可奈何。”

    夏晨靠在沙發上，想到了很多年前的夏天，那是陸十一離開後不久的事兒。

    葉北打電話約她出去喝酒，一杯接一杯，什麽都不說，直到酩酊大醉，忽然抽搭著鼻子哭起來。

    她以為這小子是舍不得十一，但一個大老爺們兒因為喜歡的人衝出亞洲奔向美好前程就哭鼻子，未免太沒出息，所以在旁邊以看戲的心態嘚啵了不少風涼話。

    導致葉北哭得更加酣暢淋漓，他說，我好像不能再喜歡她了。

    夏晨怔住。

    據說，葉北的親媽是被他爸給逼死的，選了個陽光美好的午後，挑了件最漂亮的裙子，從她家別墅的三樓跳了出去。

    照理說三樓的位置要是運氣好，連骨頭都不見得能斷，但他媽的姿勢很技術，腦袋朝下。

    砰的一聲，腦漿迸濺，摔了個麵目全非。

    葉北說他當時不在，都是聽下人們說的。

    他媽還有個姐姐，也就是他姨媽，把他當親兒子看，是他這麽多年最親近的人，前天，他去找表哥商量怎麽報誌願的時候，遇見了他姨媽的男朋友，竟然是陸十一的爸爸。

    夏晨對複雜的親友關係該怎麽算不是很精通，掰著手指頭算了半晌也不知道這和他喜歡陸十一有個鳥關係。

    就算非要扯上點什麽關係，那也隻能是毫無血緣關係的表表表兄妹，在法律上完全不用擔心被限製，更不用說進化論裏麵的章程會對他們的後代有什麽影響了。

    但是葉北很清楚，他已經沒有媽媽了，他不能沒有這個姨媽，可她和陸十一無論如何都不會出現和平共處的美好結局。

    於其勉強追求，等問題來了，再想辦法，還不如趁早放棄。

    他了解十一，不想有一天讓她為了自己忍氣吞聲。

    但是他算準了開頭，卻算不準這結局。

    夏晨苦笑，想到了這句十分俗套的話用在葉北身上，如果他知道現在的陸十一同樣麵對忍氣吞聲的大難題，是不是會後悔自己的傻逼決定？

    而且啊……

    她以前一直以為葉北是靠他姑媽被包養的錢活著的，現在才知道，葉北他家那也是大大的有錢啊，他爸名下的4A級廣告公司差不多跟所有的大品牌都有合作吧？

    那他還特麽這麽多顧慮，真是有病啊！

    這麽一想，一個病人放棄她家十一也是十一的福氣。

    她歪頭看看睡夢中依然緊擰著眉頭的陸十一，希望她生命中的這些否事快點結束。

    安沐陽過來接陸十一的時候，已經到晚上了，但陸十一還睡得人事不知。

    夏晨覺得自己有必要當個碎嘴的女人，因為陸十一那個傻丫頭太過坦蕩，類似於被婆婆家暴這種事兒是不會說的，起碼，這一次，九成九不會說。

    安沐陽聽罷愣了一下，歎口氣說：“我會帶她去我那，我們房子還有多久能裝修好？”

    你放心，我會在兩個月內完工，不過，雖然用的都是生態塗料，也不能馬上住人，這馬上就是年關了，我看你們怎麽著都得明年春天再搬進去了。”

    嗯，麻煩你了。”

    十一跟我親如姐妹，這點事兒不算麻煩，但有些話我想告訴你，不管你是出於什麽目的非要娶，這婚能結也能離。”

    夏晨的目光太過直接，直接得讓安沐陽心中打了顫，明明在他麵前還是個孩子，這氣場卻讓他有些招架不住。

    十一能有你這樣的姐妹也是福氣。”

    夏晨擺擺手，該說的話說完，這才放他進門，“這些客套話用不著跟我說，我家十一那是吉人天相，多大的福氣都隻得擁有。”

    陸十一正在做一個很恐怖的夢，她在夢裏被遮天蔽日的荊棘纏住了，帶著巨刺的藤蔓仿佛有生命一般，不管她怎麽跑都能擋住她的去路。

    她想，完了，她還沒找到媽媽就要命喪於此了，然後她看見了一個閃著金光的勇士從天而降，那人穿著鎧甲，手握神劍，輕輕一揮就斬斷了所有障礙。

    他說，十一，我等你。

    陸十一驚醒，聽見安沐陽一遍遍叫自己的名字，“你來了？我媽呢，還好嗎？”

    我爸在酒吧找到她了，在勸她。”

    那我爸呢。”

    情況基本穩定，但……徐蕾在醫院，你……要去嗎？”

    陸十一倒不是怕惹事的主兒，但自己現在戰力不佳，非要應戰說不定會內損，“算了，回家吧。”

    她說完覺得不太對，“你剛才說你爸在陪我媽喝酒？”

    對，阿姨的情緒不太好，畢竟這種事兒……喝酒發泄一下也挺好的。”

    陸十一狐疑的看著安沐陽，但見他說話的樣子並不像是在演戲，這才放了心，“嗯，回家吧。”

    如果親公公和親媽真的有什麽不能見人的事兒，安沐陽這隻老狐狸不會什麽都不知道。

    她純粹是被楊雅茹嚇到了。

    陸十一揉揉鼻子，起身，正想問問夏晨要不要跟他們一起出去吃個飯，後者先叫了她的名字，而且聲音有點小驚恐。

    她和安沐陽一並走過去，電腦屏幕上顯示的是今天的頭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