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十一微微一笑。

    其實，她小時候還是很懂得如何演繹紈絝二字的，打完了人把錢甩人家病床上的事兒也沒少幹，她從來都不欺負人，但對於整裝待發不作死到底不罷休的人也絕對不手軟。

    不過，飯桌子上，她的確不能真的動手，看在陸一鳴的份兒上，飯桌子下，她也不好跟徐蕾一樣用陰招，況且，跟這種人動粗，著實掉了自己的身份。

    沒錯，我媽的確清高，作為國內頂端的藝術大家，她有清高的資本，也裝得出清高的範兒，所以她跟我爸離婚把你眼睛都盼藍了也沒得到的家產都扔下了，你要是清高不起，就別在那酸不拉幾的瞎比比。”

    徐蕾臉綠了。

    她到底跟在陸啟凡身邊當了這麽多年的貴婦，跟市井的娘們兒還是有些區別的，尤其是在老爺子的麵前，話說得太過，對她一點好處都沒有。

    她醞釀片刻紅了眼眶，可憐巴巴的看向老爺子，“啟凡的情況您也知道，當年，我也是為了保全他的名聲，才會這麽辦……我……我也是逼不得已，這麽多年……

    媽……”陸一鳴抓住徐蕾的手。

    不知為什麽，話音落地時，陸十一跟著一怔，從沒見過他這模樣，她心裏泛起一股莫名的同情，想起古龍筆下的白飛飛，那種究其一生乍然成空的絕望，讓她微微蹙起眉。

    陸一鳴額前的碎發盡數垂下來，半邊臉沉在陰影裏，讓人看不清表情，但他的手在戰栗，是那種他自己完全無法控製的戰栗。

    陸先生……”他十分隱忍的抬頭看向陸老爺子，“您讓我們來，一定不會是想一起吃頓飯，既然大家都明白了，你也直說吧。”

    陸老爺子朝魯伯點了下頭，緩聲說：“難怪我孫女都想為你說話，你的確是個不錯的年輕人。”

    如果不是你媽多此一舉要害我的孫女，我也不想摻和進來。”他淡淡的笑著，沒有看徐蕾，像是個運籌帷幄的神。

    他老了，所以可以任性可以偏愛，陸十一是他愛了這麽多年的孫女，就算她跟自己毫無血緣關係，他也打心眼裏喜歡這個孩子，陸一鳴對她的好，他都看在眼裏，徐蕾的那些齷齪事兒，他也知道。

    如果這母子要對他的孫女不利，他隻能奪走他們想要的那些錢財。

    徐蕾的臉色越發難看，像是想要解釋什麽，被陸一鳴製止了。

    魯伯很快帶著一份文件回來，打開放在了陸一鳴和徐蕾的麵前。

    陸老爺子繼續說：“這份合同會聲明，我兒子在做手術前腦子已經不清醒，將他的遺囑無效化，而你這個繼承權的所有人必須簽字，同意演這場戲。”

    好，我簽。”

    不行！”徐蕾攥住陸一鳴的手，“傻兒子，你要是簽了，我忍了這麽多年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了！不能簽！”

    媽……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我……沒有選擇權，而且……”陸一鳴無奈地看著母親，“這些身外物對你就這麽重要嗎？”

    可是……”

    陸一鳴抽回手，不顧徐蕾的勸阻，速度在文件上簽好了名字，按了手印。

    既然事情辦完了，我們就不打擾了。”他起身朝陸老爺子鞠了一躬，拉著徐蕾離開。

    木已成舟，徐蕾就算再怎麽不情願，都無可奈何，走到餐廳門口的時候，她惡狠狠的扭頭嚷到：“陸十一，你別以為你媽真是什麽好東西，她為什麽那麽多年生不出孩子？是因為陸啟凡根本就沒有生育能力，你也不是陸家到了骨血，沒什麽好猖狂的！”

    陸十一沒想到她最後甩出的話，會是這些，縱然她才剛一直在各種揣測，聽人直截了當的說出來，還是有種被狠狠扇了一耳光的感覺。

    她一直以正牌的身份在怨念、排斥和抵觸著，不想，自己才是那個藏得最深的冒牌貨。

    她莫可名狀的看向爺爺，卻見他微微垂頭，目光落在自己十指相交的手上，沒有一點點意外的表情。

    陸十一心頭一顫，有些後怕。

    所有的一切都在這個老人的算計中，他不忍心跟這個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孫女說出實情，所以擺了這出鴻門宴，原來她，並不是一個旁觀者。

    她歎口氣，“爺爺，其實……您可以直接跟我說。”

    十一，爺爺老了，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被告知唯一的兒子得了絕症，一直心愛的孫女跟自己並沒有血緣關係，這種心情，是任何一個人都不能感同身受的。”

    他歎口氣，努力舒展開的眉眼遮掩不住臉上的滄桑，“十一，你知道爺爺為什麽選擇你而不是陸一鳴嗎？”

    婚禮上的視頻……您是不是早就知道？”陸十一不敢看爺爺，緊緊攥著的手，微微出汗。

    十一，這是爺爺一點自私的想法。”他像是沒聽見陸十一的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自顧自繼續說：“如果爺爺在這世上隻能留下星雲的話，我希望你能借助安家的力量讓它好好發展，爺爺的這點心願，你能答應嗎？”

    爺爺笑微微看向陸十一，無奈又隱忍的笑容讓人心疼。

    陸十一怎麽可能對這樣一個老人說不？她隻能點頭。

    *

    在車上睡著的安沐陽被手機鈴音吵醒，聽見媳婦的聲音瞬間熱情高漲，做好回家的準備。

    可是，上車坐到他旁邊的媳婦卻像是被人痛扁了一波，半點精神都沒有。

    怎麽了？”他有些擔心。

    額……就是爺爺唄，還是不想把公司交給陸一鳴，我怎麽說都沒用。”陸十一強打起精神，苦笑著係上安全帶。

    咱爸的手術成功，這些事兒就都不是事兒了，別瞎想了。”他揚手揉揉媳婦兒的頭。

    但願如此吧。”陸十一撐著下巴看向車窗外孤零零的路燈，想到第一次衝上安沐陽的輝騰，隻覺得生命是如此的妙不可言。

    索性就把所有的煩惱都交給命運吧，反正她也左右不了什麽。

    如果……我是說如果星雲最後交給了我，你會不會開心？”她看著外麵，溫吞著問了一句。

    不會。”安沐陽斬釘截鐵的回答，“如果是之前，我會騙你，但現在你已經是我的了，我隻想跟你說真話。”

    陸十一嗤道：“這就是全天下最大的鬼話了，不過，你願意這樣騙我我也很欣慰。”她挑著眉毛，但嘴角卻分明楊的老高。

    而什麽都看不到的安沐陽卻十分頭疼。

    或許一開始是真的隻想把她騙到手吧，可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就有了站在她前麵，為她保駕護航的衝動。

    愛情什麽的，雖然難以言說，但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總能讓你感覺到愛情的存在，你解釋不清所以不必解釋，但隨心所欲就是對答案的完美說明。

    陸十一本想趁安沐陽洗澡的時候給陸一鳴打個電話，但她拿著手機左思右想不知道說什麽，好在安沐陽這澡洗得很速度，她沒糾結多長時間，就被他抱著睡覺了。

    到底是肚子裏多了個小的，陸十一失眠的毛病被徹底根治，很快就睡得天昏地暗。

    第二天去機場接媽媽，她心情好到爆棚，第一時間衝過去，在媽媽的臉上吧唧了一口，“得得得，別嫌棄了，沒時間給你找紙巾擦口水，後麵的人該罵娘了。”

    陸十一接過趙琳的推車，抿嘴偷笑，看媽媽皺眉又無奈的樣子卻有些莫名其妙的難過。

    趙琳跟著走了幾步，還是在女兒不注意的時候拿出紙巾來擦了擦。

    女兒小的時候她就不怎麽喜歡跟她親近，好在十一懂事，也不粘她，可最近FaceTime她就總在鏡頭裏麽麽噠，沒想到還給她來了個現場版。

    她差點沒來一句“嚇死寶寶了”。

    好吃好喝伺候下來，安沐陽把娘倆送去酒店安頓好，識趣的撤了。

    陸十一得了時間跟母親獨處，第一件事就是把爺爺的話原封不動的轉述給母親。

    她成了父親不知是誰的白飛飛，現在隻求自己不是她們中利益糾葛的旗子。

    我猜……爺爺已經告訴你了對嗎？”陸十一盤腿坐在沙發上，玩著遙控器，表現得無比輕鬆。

    趙琳拿著水站在不遠處，卻將她的慌張盡數看在眼底，“如果我知道你不是陸啟凡的女兒，會帶你走，或者……讓你多懂些大人世界的道理。”

    她麵無表情的精致容顏和毫無波瀾的腔調都讓陸十一心中波濤澎湃，她咬住下唇，難免晦澀地說了句“謝謝”，卻仍是有些哽咽。

    我能知道我的親生父親是誰嗎？”

    不知道。”趙琳在她對麵坐下，翹起二郎腿，“我知道的我男人，隻有陸啟凡一個，我不知道的，你問我我也不知道。”

    果然是藝術家，到這種時候都能這麽冷靜自製，在你眼中，除了你的畫和你的人生，是不是所有其他都是不足掛齒的道具？”陸十一覺得是肚子裏的孩子在作怪，隻是這麽小的情緒波瀾，竟然她難受得想哭。

    像被人擰了心尖上最敏感的那塊肉，難受得想哇哇大哭。

    趙琳挑眉，唇瓣聶諾了一下，似乎是將想說的話咽了回去，“明天你爸什麽時候的手術？“

    早上。”

    那我等會兒去看看他。”趙琳放下水杯，“要是沒事兒的話，你就回去吧，我去洗澡。”說完她轉身去了裏麵的房間。

    陸十一咬唇，本想告訴她自己懷孕的事兒，卻一點說出來的心情都沒有了。

    她……或許都沒工夫替自己高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