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的很久，陸十一都沒有真正笑過，不管臉上的表情多燦爛，都像是麵部肌肉地習慣性運作，失去了魂沒有了魄。

    大雨滂沱的一夜並沒有帶來第二天的驟雨初晴天方好，陸十一頭戴白花一身黑衣站在靈堂跟來人一一握手送別的時候，忽然接到醫院的電話。

    陸啟凡看見了新聞，大慟之下傷口大出血，情況不妙。

    陸十一被夏晨拉著上車時，人是茫然麻木的，她不知上帝還要丟下多少意外來考驗她的人生，所有的一切都像是黑白電影，零零亂亂的人影，零零亂亂的情節，唯一，是她看不到時間進度條，不知什麽時候才算完結。

    家裏的事兒全部交給了魯伯處理，陸十一呆愣愣守在搶救室外，等著父親的一線生機，也等著自己的一線生機。

    可當紅燈終於熄滅，走出來的醫生隻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她當場昏厥，抱住她的不是安沐陽而是一直陪在她身邊的夏晨。

    陸十一昏睡了足足十個小時，醒來時，隻喝了一杯白開水就開始準備父親的葬禮。

    兩天的時間，她送走了全部親人，自此天大地大，除了肚中骨血，就隻剩一個忽然人間蒸發了的安沐陽。

    她派人去安家，結果被拒之門外，陸一鳴說安沐陽被安家的車接走後再沒見過他。

    事情還能更糟嗎？她想，應該會。

    像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陸家來客時，她的臉色還算不錯，起碼，妝容尚好。

    四天後，她見到了林雅如，那個一直不待見自己的婆婆，以及，她手中的一份詳細的離婚協議，和不管她同意與否都會被公開聲明的通知。

    林雅如那種恨之入骨的眼神她已經不是第一次領教，如是看來也算熟悉，而種種激昂言辭也算是預料之中，字字帶毒句句是殺招。

    而陸十一全程先都像是個沒有任何感情的玩偶，等她噴完，淡淡一笑，讓魯伯上筆，很幹脆的在離婚協議上簽上了大名。

    從此，陸十一還是孑然一身笑傲江湖的嬌女，和安家那個少爺半分關係也無。

    林雅如看她那麽痛快多少有些意外，轉眼回神，像個戰勝了的鬥雞般拎著離婚協議昂首挺胸的走了。

    陸啟凡住院的這段時間，一直有人暗中收購星雲散股，手法純屬謹慎，宛如伺機已久的貪狼，等待機會給獵物致命一擊。

    陸一鳴這些年雖然一直在星雲曆練但到底年輕，等發現玄機，為時已晚。

    東窗事發的那天，安毅成以百分之三十五持股權的大股東出現在星雲的董事會，一字一句將陸老爺子逼上了絕路。

    當年的一代梟雄，如今被兄弟的親兒子算計，就算是勉強撐著體麵離開了公司，也沒能控製住氣血噴薄的怒意，一朝病變就此隕落。

    星雲和楓嵐本就是一家，這些年，楓嵐的很多大項目都要依附星雲而行，若說是安陸一家親定是差不了，但在巨大的利益麵前，安毅成若是生出了狼子野心，會對星雲出手也不什麽奇怪的事兒。

    想必，連兒子安沐陽都不過他父親手中的一枚棋子，如是，安沐陽的失蹤也就有了完美合理的解釋。

    陸十一在離婚協議的附屬協議中，以每股67的價格出售了手上百分之二十的星雲股權。這個價格高出了市場價足足三十塊，算是安家對她的補償吧。

    處理好一切，陸十一把公司轉回給陸一鳴，陸家老宅留給了魯伯打理，搬到了夏晨家。

    這倒是讓夏晨鬆了口氣，若是她不搬出來，她也打算搬過去的。

    滾滾紅塵不過一夢，是莊生蝴蝶還是魑魅魍魎，終有一朝夢醒時，一天二十四小時，還是得一分一秒的過才行。

    轉眼五年，夏晨已經是業界數一數二的設計師，國內外建築業大獎拿到手軟，之前那套小兩居也在兩年前換成了一個大三居，如今二十有八，全身上下濃濃的女人味，簡直就是……

    分分鍾要把小妹妹掰彎的節奏。

    陸十一點腳幫她打完領帶，之後又幫她拽了拽肩膀上的褶子，從背麵看根本就是新婚小媳婦的模樣，隻是鏡頭轉到她那張臉上畫風就有種突變的趕腳了。

    一雙怨念的小眼神，包含了無奈、困惑、失落以及恨鐵不成鋼等種種情愫，簡直就是貢獻了奧斯卡影帝的表情包。

    你說說你，參加個宴會把自己弄得不男不女的，是要去拍男人幫的封麵啊？”陸十一說完一巴掌拍腦門上，“我都忘了，人家男人幫的封麵都是性感女星，女、星！”

    自從夏晨眼拙三年前看上一個貨真價實的小受之後，穿著打扮就開始越來越中性，讓陸十一一度有種深深的危機感。

    夏晨已經習慣了被她這種幽幽小眼神洗禮的情況，意味深長的抖抖眉梢，“這叫style，像你這種整天混在孩子堆裏，整天隻會看什麽天線寶寶一類的人明白不了。”

    是是是。”陸十一懶得和她辯。

    那我走了，晚上記得給我留門。”

    有好男人別忘了多看兩眼。”這種貴圈的宴會要麽相親，要麽談生意，雖然已經離開那種生活很久，常識性的東西，陸十一倒是沒忘。

    其實，她一直以為夏晨會和陸一鳴走到一起，可是這丫頭說什麽都不鬆口，最終挑了一條……逗比之路。

    晨姨媽好帥！”從門後麵溜達過來的小九脆生生地誇了一句。

    可為啥聽上去那麽奇怪呢？

    夏晨歎口氣，蹲下來扶著小九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九兒啊，以後叫我晨媽媽，不要叫晨姨媽了。”她總是能一下聯想到大姨媽這個意義深遠的詞匯。

    但是叫晨媽媽又讓人感覺像老鴇的名字好嗎？陸十一扶額不想說話。

    可是媽媽說，叫晨媽媽不好聽。”小九十分糾結的看向媽媽，雖然兩人對她來說都是重要的親人，但她總覺得還是媽媽的話稍微靠譜點。

    你再不出發就要遲到了。”陸十一提醒。

    好吧，稱呼的問題回來再說，陸十一，你不要總是亂教小九，我們九兒都要被你教壞了。”夏晨嘟嘟囔囔的開門出去，滿嘴的不放心。

    嗯嗯，知道啦。”陸十一敷衍著拉小九去打遊戲。

    這孩子絕對是繼承了她的優良基因，兩個小肉手拿手柄還拿不好呢，玩起格鬥來已經是一溜一溜的了。

    估計等再長點個兒就能去遊戲機廳稱霸武林了。

    小九盤腿坐在陸十一身邊，一邊玩著一邊小大人兒似的絮叨：“媽媽，今天小麗說我連個爸爸都沒有，沒資格再跟她搶林碩了。”

    林碩是誰？”陸十一習慣了女兒跟她說點不著邊際的話，反正再不靠譜暫時也不會勝過她這個媽。

    今天兩人玩的是樂高，需要配合，剛才小九一分心，飛的好好的美國隊長掉進了臭水溝。

    小丫頭有些悻悻，手柄放一邊，抱怨道：“就是大班那個班長啊，我不是已經跟你說過一次了？”

    媽媽上歲數了，說過一次有可能記不住。”陸十一也放下手柄，努力想了想，“你每次見到人家就要衝過去抱住人家不放手的那個？”

    嗯，是不是比tfboys帥多了？”小九咬著下嘴唇笑出兩個深深的酒窩，圓圓的大眼睛也跟著成了兩道彎月芽兒。

    跟其他單親家庭不一樣，女兒小九從會說話的時候起，陸十一就簡單明白的跟她說，她沒有爸爸，但是她有兩個媽媽。

    或許起初的時候不知道，但從去年開始上幼兒園，其他孩子都是爸媽組合就她是媽媽組合，自己的不一樣也多少能意識到一些了。

    陸十一真心覺得，自家小九跟自己一樣爭氣，曾經腰杆兒倍兒直的跟其他小朋友說，你們都是一個媽媽，我有兩個媽媽，多厲害。

    這種趨利避害的聰明勁兒，絕對跟她如出一轍有木有？咬住自己有倆媽，就是不提沒有爸的事兒。

    不過，現在因為沒有爸爸失去了追求帥哥哥的資格，讓陸十一有點火大。

    為什麽沒爸爸就沒資格？難道追個帥哥還得讓爸爸出馬？”

    小九雙手托腮撐在小肉腿上，兩條淡淡的眉毛擰巴到一起，“媽媽，為什麽沒有爸爸的孩子就是野孩子？”

    哪個小朋友說的？媽媽明天開除她。”陸十一也雙手托腮撐在小肉腿上，很有大姐大架勢的說。

    小九單抿了唇角，猶豫半晌道：“媽媽，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陸十一冷汗。

    沒有爸爸的孩子就是野孩子這件事，她也不知道是誰發明的好嗎？

    這都是沒教養的孩子在胡說八道，你不用理會，該抱誰繼續抱。”

    媽媽，我是真的沒有爸爸還是我的爸爸死了？”小九看上去十分認真，認真的眉頭擰得更死了。

    陸十一真心不知道怎麽回答才好，囧著一張臉問：“九兒啊，你知道什麽是死嗎？”

    就是童話裏說的上天堂。”

    額……要是我說爸爸死了你會不會難過？”

    小九搖搖頭，“有總比沒有好，就算死了也是有過的。”

    陸十一被打敗了，自家閨女的腦回路真心有些擰巴了，她覺得等夏晨回來有必要跟她研究一下這個事兒。

    你爸死了，我懷上你兩個月的時候……他出了車禍。”眼下，她隻能這麽說了。

    嗯，下回誰再說我是野孩子我就說我爸在天堂，要是不信的話，有本事就去天堂找。”小九信誓旦旦，轉頭從沙發上跳下去，“我去看電視了，今天有中國好聲音。”

    陸十一：“……”說好的今天打完這一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