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陰陽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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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你的穿著,你不是這裏的人,是從唐土來的嗎?”他用檜扇朝我指了指。

    關你什麽事。”我頂了他一句,忽然感到腿上也是一痛,忙低頭一看,原來小腿這裏的衣裙不知什麽時候被牛車鉤破了,白色的肌膚上隱隱有些血痕,猛一抬頭,看他也正注視著那裏,我趕忙伸手捂住,瞪了他一眼,道:“非禮勿視!”

    他的臉上露出一絲好笑的神色,道:“不如去我的府邸換身衣服。”

    我睨了他一眼,當我白癡啊,誰不知道平安時代的貴族公子們風流成性,我要是去了他家,誰知道會不會有什麽危險呢。

    不用了,多謝你的好意。”我故意咬重了“好意”兩個字,剛轉身想走,忽然想到了別的,又轉過了身子,望著他道:“你知道賀茂忠兼的府邸在哪裏嗎?”

    他顯然吃了一驚,臉色一斂,牢牢盯住了我,一言不發。

    不知道算了。”

    我剛想走,卻聽到他低聲道:“你是從唐土特意來找賀茂大人的嗎?”

    我點了點頭。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捉摸不透的神色,“那麽,跟我來吧。”

    我……”我猶豫了一下,到底要不要相信他的話,但是看他剛才的表情,又好像真的知道什麽似的。算了,反正我也會法術,如果不去,萬一他說的是真的,那我不是錯過了。

    我看了看他,上了他的牛車,撲鼻而來的是一陣淡淡的初春殘梅的微香。對了,平安時代的貴族都喜歡熏香,並且根據季節的不同所熏的香也不同,這個男人也不知是哪裏的貴公子,還蠻講究的呢。

    一路上,這個男人隻是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什麽話也沒說。

    牛車漸漸停了下來,簾子一掀,他優雅地下了車,正要來扶我,我擺擺手,跳了下來。他嘴角輕輕一揚,忽然伸手朝那馭車的人一指,那人居然立刻消失而化成了一張畫有北鬥七星的符咒。

    啊!”我的腦中忽然浮現出平安時代一份特殊的職業。我指著他,難以置信地問道:“你,你是陰陽師?”

    他斜睨了我一眼,“怎麽,不像嗎?”

    我搖了搖頭,“我覺得你比較像被陰陽師收的那一類。”

    他哈哈笑了起來,帶我進了府邸。

    府邸清幽雅致,庭院裏的櫻樹和楓樹上纏繞著綠色的藤蔓,樹下擠著一叢叢銀錢花、蝴蝶花、百代草,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花草。粉色的櫻花花瓣和淺紫的紫藤花瓣隨風飄落在回廊上,讓人都不忍心踩上去。

    我跟著他到了左邊的一個房間門口,他在移門邊跪坐下來,輕聲道:“父親大人,我帶來了一位客人。我進來了。”

    說著他慢慢拉開了移門,房間裏坐著一位身穿白色狩衣的中年男子,我不由得一愣,他的眉目之間和沙羅有幾分相似,難道這個就是賀茂忠兼?

    我的心情一陣激動,那男子看到我,臉上也有幾分驚訝。

    父親大人,這位小姐是特意從唐土而來尋找伯父大人的。”帶我來的電眼帥哥畢恭畢敬地說道。

    伯父大人?我一愣,他們和賀茂忠兼是親戚?

    什麽?”中年男子臉色大變。

    我遲疑道:“請問您是?”

    我是賀茂忠行,你要找的賀茂忠兼是我的哥哥。”那中年男子牢牢盯著我。

    我心裏大喜,連忙掏出了那塊勾玉,賀茂忠行一見那塊勾玉,神情頓時激動起來,一把拉住我,“這,這是我們賀茂家的家傳之物,你,你是沙羅?”

    我呆了呆,剛要搖頭解釋,他已經把我擁入了懷中,哽咽道:“沙羅,你是沙羅,你是哥哥在唐土的女兒……沙羅,太好了。”

    那麽,忠兼大人呢?”我急忙問道,也顧不得否認。

    他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下去,“哥哥他,已經過世了。”

    啊!”我失聲道,“過世了,怎麽會!”我的心中一片混亂,怎麽會這樣呢,這樣的話我答應沙羅的事情不是做不到了嗎?

    那個,其實我不是沙……”

    沙羅,我知道你一定很傷心,不過既然你來了,我一定會像待親生女兒一樣待你,你就安心住在這裏吧。”他打斷了我的話,指了指那個電眼帥哥,道,“這就是我的長子保憲,以後就是你哥哥了。”

    賀茂忠行,賀茂保憲,我在腦海中重複著這兩個名字,忽然如夢初醒,怪不得我覺得這個姓這麽耳熟,賀茂家族可是平安時代聞名遐邇的陰陽師家族啊。

    沒想到沙羅居然和陰陽師家族有這麽深的淵源。想到這裏,我想要否認的話不知怎麽被堵了回去,陰陽師進宮的機會很多,也許,將錯就錯,住在這裏,能讓我更容易完成任務。

    對不起,沙羅。我需要盡快完成任務回去。

    那麽,從今天起,你就叫做賀茂沙羅,安心地住在叔父家吧。”忠行微微一笑。

    多謝——叔父大人。”我輕輕點了點頭。

    晚上怎麽也睡不著,我的心裏充滿了內疚,冒充了沙羅,也沒有做到對她的承諾。翻來覆去多次之後,我披了一件單衣來到庭院裏。

    庭院裏的僧都有節奏地發出敲擊石頭的聲音,空氣中似乎彌漫著一陣帶著露水的淡淡青草味。正在我閉上眼睛大口呼吸時,一縷殘梅微香鑽入了我的鼻息,這個香味……

    睡不著嗎?沙羅?”一個低低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

    我轉過身去,一個冰藍色的身影映入眼簾,似乎是我那位掛名哥哥——賀茂保憲。看樣子好像是剛剛會過情人夜遊歸來。

    咦,陰陽師也有情人嗎?”我忍不住脫口道。

    他斜斜挑了挑眉,那雙妖魅的眼睛水波一漾,“陰陽師也是男人,為什麽不能有情人?”

    也不是啦,我印象裏好像陰陽師都應該是冷冰冰的,拒人於千裏之外,像你這樣的真的很少見哦。”我解釋道。

    冷冰冰?”他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道,“這樣的陰陽師,我們府裏好像是有一個。”

    喂,我可不可以問個問題?”我換了話題,現在我沒有興趣知道冷冰冰的陰陽師是誰。

    喂?”他嘴角一揚,伸出扇子往我腦袋上一叩,笑道,“你很沒禮貌哦,沙羅,至少你要喊聲哥哥吧。”

    哥……哥。”我很勉強地喊了一聲。

    他滿意地點了點頭。

    賀茂——我的父親大人是怎麽去世的?”我低聲問道。

    笑容在他那張俊美的臉上漸漸隱去,“小時候,我聽家人說伯父大人在唐土遊曆時愛上了一個唐女。因為當時唐土一片混亂,祖母大人由於擔心伯父就假稱病重,把伯父大人騙了回來。伯父大人回來之後知道受騙自然是要馬上回去,那時我們都知道伯父在唐土已經有了個女兒叫做沙羅,祖母一怒之下幽禁了伯父,後來還是我父親幫助伯父逃出了府邸,讓他搭船去唐土。”

    他頓了頓,道:“但是沒想到,那艘船遇上了海難……”

    原來是這樣,原來沙羅的父親並不是負心人,他一直想要回她們身邊,隻是……

    沙羅,你的父親從來沒有忘記你們,沙羅,你聽到了嗎,你一定會很高興吧。我的心裏一陣激動,鼻子開始泛酸,忙低下頭去。

    沙羅?”他俯下頭問道。

    我好高興……”我由於過度的感慨而說不出話來。沙羅,你聽見了嗎?原來你爹一直沒有忘記你娘,沒有忘記你,你爹一直一直惦記著你們……

    保憲那雙妖魅的眼中忽然閃過了一絲憐惜,伸手把我擁入了懷中,低聲在我耳邊道:“可憐的孩子。”

    我一愣,回過神來,“我可是你妹妹哦,你可別想趁機占我便宜。”

    占便宜?”他愣了愣,忽然猛地低下頭來,差一點撞上我的鼻子。我一抬眼,他的眼眸中閃動著令人目眩的光芒,仿佛幻化為許多小鉤子,爭先恐後地勾人魂魄。

    好美的眼睛,我不由得暗暗讚歎一句。讚歎歸讚歎,我的手還是毫不留情地一把將他推開。他似乎有些詫異,黑如子夜的眸子淺笑,帶著揶揄,“你是第一個在我的注視下還能推開我的女人哦。”

    別臭美了。”我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本姑娘見過的古今中外的美男多了去了,豈會這麽沒定力,“帥哥我見多了。你,我就打個七分吧,哼。”我一甩頭發,頭也不回地往自己房間走去。

    不知道保憲是什麽表情,不過一定會很不爽吧。

    回到房間,我靠在移門上,略略鬆了一口氣,摸出了懷裏的勾玉,釋然一笑,沙羅,現在,你們一家三口一定在另外一個世界團聚了吧。

    第二天,我剛起來,就進來了幾名侍女,麻利地在我的屋子裏掛起了幔帳和垂簾。“這是做什麽?”我睡眼惺忪地問道。

    其中一個穿著紅梅色外衣的女人朝我笑了笑,柔聲道:“沙羅小姐,大人吩咐了,從今天起,我阿秋會教習您各種貴族的禮儀,第一件事就是您從現在開始需要在垂簾後麵和他們說話。來,請過來吧。”

    啊!”我呆在那裏。對了,怎麽忘了,平安時代的貴族女子都需要在垂簾後麵和男性-交談,即使是父親兄弟,也是一樣。賀茂忠行所擔任的陰陽師雖然是從五位的官職,但他一直深受村上天皇的寵信,經常受到天皇的召見,身份自然也是不低。

    望著這些女子們絢麗的衣服,以及拖曳在地上的三尺青絲,我不禁一陣發暈,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十二單衣?

    據我所知,十二單衣是由唐衣、裳、上衣、打衣和單衣組成,當然,在單衣裏麵還要穿著小袖,其中是一種以五層不同顏色的薄衫層疊組成的衣物,真的很繁瑣哦。

    洗漱完後,阿秋也命人拿來了一套表白裏青的模仿嫩柳顏色的十二單衣,衣服上帶著精致的藤花花紋。在四個侍女的幫忙下,我才勉強穿上,天哪,好重,我都邁不動步子了,感覺好像背著被子到處走。“秋姬,可不可以少穿幾件?”我苦著臉問道。

    平時您也可以穿衣,就是除去裳和唐衣。”阿秋微笑道。

    一聽可以減輕點負擔,我趕緊示意侍女過來把裳和唐衣給我解了。

    不多時,我的肚子開始抗-議了,我幹笑一聲,問道:“阿秋,可不可以先吃早飯?”

    阿秋淡淡掃了我一眼,道:“沙羅小姐,我不知道您在唐土時是怎樣的習慣,不過在這裏,有身份的人一般每天隻用兩次餐。現在還不到時候。”

    什麽!”我受打擊了,一天隻用兩餐,這不是強製減肥嗎?“我,我不是什麽有身份的人,可不可以一日三餐?”我小聲道。

    沙羅小姐,請注意您的言行,您的父親賀茂大人生前可是從三位的中納言,是身份高貴的殿上人,您現在既然是賀茂家的人,就是有身份的人。”她一邊說著,一邊遞給我一把素白的蝙蝠扇,道,“如果遇到意外情況,您就要用扇子半遮住您的臉,或者用衣袖也可。總之,不能讓別的男子輕易看見您的臉。”

    我無奈地接過了扇子,隨手一遮。

    這樣可不行,沙羅小姐,持扇的時候右手要握住扇子下部,使扇尖微向上斜;左手握在中間,拇指在上,四指在下,就是這樣。”她笑著糾正我的姿勢。

    我鬱悶地說道:“我可不可以見見叔父大人。”

    賀茂大人和公子一早就進宮了。”她的聲音溫婉。

    進宮?我忽然想起了文車妃,連忙問道:“對了,你知道文車妃嗎?”

    阿秋點了點頭,道:“文車妃是當今主上最寵愛的妃子,有誰不知道她?再加上她剛剛懷了龍胎,恩寵更加綿澤。”

    什麽,她才剛懷上龍胎?”我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不禁有些鬱悶。這樣的話,不是要等她產下皇子,任務才能完成嘛。這樣算來豈不是要等上好幾個月?

    還有,沙羅小姐,您剛才這樣張大口說話是一種非常失禮的行為,請您記住要用半開的扇子遮住嘴巴;說笑的時候要低下頭,以扇麵覆於唇上。”

    我緊緊拽著扇子,我的忍耐力快到極限了……難道這就是對我冒充沙羅的懲罰?

    好不容易熬到了吃第一頓飯的時間,這裏的飯菜還蠻對我胃口的,黑漆淺香木所製的懸盤裏裝的是米飯和鰻魚,外加芹菜和茄子,最後還有一道甜品——唐提子,是用米粉、小麥和豆粉做的,入口酥軟,滿口生香。

    聽說當時的平民吃的還是五穀雜糧,隻有貴族才吃得上米飯。

    吃完飯,阿秋又接著解說禮儀,我的頭腦開始發脹。我看著她的嘴,說了這麽久,怎麽就不累呢。

    終於,她說了一句我最愛聽的話:“……那麽,沙羅小姐,今天就到此為止,明天阿秋還會繼續來教習您的。”

    辛苦你了。”我朝她行了個剛教的禮。

    她滿意地一笑,起身往外走去。

    一見她離開,我趕緊站起身,鬆鬆筋骨,伸伸懶腰,一把掀開垂簾,剛走了一步,就差點被所穿的褲絆倒!唉,真是要命,走都走不快,我在房間裏練習走了一會路,漸漸適應下來才朝庭院走去,心裏不免哀歎,以後的日子可怎麽辦呀。

    不管怎麽樣,如果要完成任務,看來還是要入宮會比較方便些。

    剛走到庭院,忽然見到幾個穿著白色狩衣的年輕男子從回廊上走了過來。

    那個男人,總是那副樣子,我看著就不舒服。”

    別理他了,佐助,他對誰都是那個樣子。”

    你們知道嗎,聽說他的母親是白狐,不知師父怎麽會收他為徒。”

    這麽說他的體內流著妖孽的血液呢。”

    總之,不要理他就是了……”

    男子們匆匆而去,聽他們的對話,應該是賀茂忠行的弟子們。不過他們口中的那個男人又是誰呢?

    我繼續往庭院深處走去,陽光猶如碎金一般點點灑落在庭院裏的蓮花池邊,一位身穿白色狩衣的少年正半蹲在池邊,用池水擦拭著手背。

    他聽到我的腳步聲,慢慢轉過頭來。

    我愣愣地看著他,世上竟然還有如此清雅脫俗、靈動秀逸的少年,猶如藍天上隨心飄動的雲絮,又好似挾帶著淡淡葉香的一縷清風,纖塵不染,雲淡風輕。

    他隻看了我一眼,又轉過頭去,繼續自己的事情。

    我這才發現他的手背上有些傷痕,“你怎麽了?”我脫口道。

    他沒有說話。

    你的手怎麽受傷了?要不要擦點藥?”我走近了兩步問道。

    不用。”他的聲音,就好像露珠凝結在竹葉上那般清透。

    我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他似乎有些詫異。

    你也是賀茂大人的弟子嗎?”我側過頭問道。

    嗯。”

    你也很喜歡陰陽術嗎?”

    嗯。”

    我叫葉——我叫沙羅,你呢?叫什麽名字?”

    ……”

    這個少年真是惜字如金,我不由得鬱悶起來。

    小子,你很拽哦。”我拾起一顆石子扔到了池塘裏。

    拽?”他總算有了點反應。

    我是說你很清高啦,我這麽和你說話,你都愛理不理的。”我又扔了一顆石子,那石子在水麵上打了三個漂才沉下去。

    我,不是清高。”他望著池麵,冷冷說了一句,“我是白狐的兒子,最好不要接近我。”

    我一愣,原來他就是那些人口中的白狐的兒子。

    他看上去也就十八九歲,和我差不多大,仔細看,他那雙眼眸是至純至純的黑色,好像黑色水晶一般,在陽光下折射出淡淡的光華,清澈通透,絲毫沒有沾染到一絲塵世濁氣。

    白狐的兒子又怎麽樣?不管是人類還是妖物,他們都會有感情,有愛。如果心裏有愛,妖物也值得讓人尊敬;如果無愛,那麽就算是人類也會讓人不齒。”我一邊說著,一邊不避嫌地拍了拍他的肩。

    他抬頭看著我,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驚訝。

    你是……”

    賀茂大人是我的叔父,我再說一次,我叫……”

    沙羅。”他忽然接口道。

    嗯,原來你記住了。”我笑了起來。

    沙羅小姐,沙羅小姐……”不遠處傳來了侍女的喊聲。

    糟糕,我要回房了。”我趕緊站了起來,拍了拍衣服,正要離開,忽然又想到了什麽,道,“對了,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呢?”

    他嘴角微微揚起,淡淡吐出了幾個字:“安倍——晴明。”

    我的腳步停在了原地,安倍晴明,這個名字簡直是如雷貫耳,平安時代最負盛名的陰陽師,竟然就是眼前的這個少年?我怎麽忘了呢,安倍晴明的師父不就是賀茂忠行嗎?他的母親不就是傳說中一隻名叫葛葉的白狐嗎?

    想不到會在這裏遇見少年晴明呢。

    我轉過頭,對他微微一笑,道:“安倍晴明,從今天起我們就是朋友了。”

    他先是一愕,繼而又一臉冷漠地轉過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