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留守兒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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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晚,卓婉蜷在床側無法入睡,卓陽躺在正中央睜眼到天亮,反倒隻有路遙側臥在床的另一側,呼吸勻重,真真切切地熟睡了。

    同床共枕的第二天,中年婦女來敲門,說曲蝶要他們起床吃早飯。

    卓婉推醒黎明時迷糊睡著的卓陽,卓陽想喚醒路遙,卓婉迅速捂住他的嘴,小聲說:“你先去洗漱,讓他再睡會兒。”

    卓陽便晃晃悠悠挪去衛生間,輕輕關上門。

    卓婉赤腳來到路遙那側,蹲下身後環抱膝蓋,趁著清晨靜謐,想認真看看路遙的臉。

    路遙趴在n上,半側臉頰壓在平整的墊褥上,壓得總愛開朗歡笑的一張嘴微微撅起,像個玩鬧過盡後憨態可掬的小朋友昨晚他把唯二的枕頭讓給了卓婉和卓陽,卓婉想起還給他時,他已經累得睡著了。

    仗著路遙熟睡,屋裏沒人,卓婉湊近路遙的臉,想肆無忌憚好好端詳這張年輕好看的臉,眼耳口鼻,還有那點引人遐想的淚痣,就連睫毛下隱秘的小小陰影都不放過。

    這樣的路遙,多麽美好。

    可惜好景不長,卓陽在衛生間裏衝馬桶,水聲激蕩嘩嘩,路遙立時睜開眼睛。

    這一眼正巧和卓婉對上,卓婉近距離受到驚嚇,身體一仰,直接跌坐在地。

    路遙眨眨眼,像是如夢初醒,又似恍惚飄在另一個夢境,他惺忪著眼,縮了縮身體,幾秒後才慵懶詢問:“你在看什麽?”

    卓婉慌慌張張重新蹲好,臉紅耳熱,半點不敢再看路遙,“我我我你你你你流口水了!”

    路遙一驚,迅速撇過頭,用手指揩了下嘴角。

    “”卓婉想笑不敢笑,“騙你的啦。”

    路遙這才轉回腦袋,也不生氣,“你剛剛在想什麽?想等下是要回市區,還是和曲蝶一起走嗎?”

    卓婉點頭,又搖頭,半晌後,她輕咬嘴唇,撩起眼皮迅速瞄路遙一眼,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轉移開,“你是怎麽想的?經過昨晚,你還願意和我們一起嗎?”

    “當然願意。”路遙探出一隻手,指尖摸摸卓婉胡亂翹起的一撮額發,“我走了,有人要傷心的。”

    “嗯,小久多喜歡你啊。”卓婉嗬嗬直笑,隨即又板起臉,一本正經地問:“你真的漫無目的,完全沒有自己的路要走嗎?”

    “有啊,但是我的路很長很遠,可能永遠沒有終點,既然如此,陪你們走這一程,又有什麽關係。”路遙頓了頓,笑道,“我的名字不就叫路遙嗎?”

    卓婉撇嘴,“那是你胡亂起的名字。”

    “不是胡亂起的。”

    卓婉驚訝,“難道是真名?”

    “當然不是真名。”

    卓婉重重嘁了一聲,想起最先用假名的還是自己,便覺麵上無光,實在沒資格嫌棄別人。她坐在地上想了想,猶豫著要不要開誠布公說出自己的真名,可心底深處莫名其妙冒出頭的一小股清高勢力又強烈製止著她,認為除非路遙來問,否則她不必要自獻殷勤。

    還在胡思亂想,衛生間裏卓陽已經淌著濕漉漉的臉出來了,他找不到毛巾,站在床邊一陣亂甩,卓婉被濺得滿臉水,氣得撲過去就要揪他腿毛,n上路遙則早早把自己裹進被子,滾到安全處,才探出兩隻烏黑發亮的眼,笑嘻嘻看著他們姐弟。

    三個人拌嘴打鬧地洗漱好下樓,曲蝶已經吃光她的一小碗南瓜粥,正用尖尖的兩節手指,拈著塊椒鹽黑芝麻餅,小口小口啃著。

    見到曲蝶,三個人像耗子見到貓,不約而同噤聲,各自坐好後,取了麵前早餐,規規矩矩吃飯。

    曲蝶也不搭理他們,自顧啃完半個餅,才拿毛巾擦擦手,漫不經心地問:“你們做好決定了嗎?”

    卓婉趕緊放下手裏食物,正襟危坐道:“我們和你一起走。”

    卓陽咦了一聲。

    曲蝶嗬地嗤笑,“怎麽,你們沒商量好嗎?”

    卓婉拍拍腦門,發現自己隻顧路遙,居然當真忘了卓陽的意見,這見色忘友的本能看來必須扼殺在搖籃裏。

    她有些愧疚,卓陽卻無所謂,“反正我姐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假如我爸真不要這個家了,家裏隻剩我一個男人,我得保護她。”

    曲蝶歪靠在椅子裏,中年婦女送來她的毛織披肩,她往身上隨便一搭,漠然道:“那行,你們快點吃,吃完我們就出發。”

    卓婉問:“我們去哪?”

    曲蝶的手指在飯桌上彈了彈,“去個有山有水風景秀麗的地方。”

    卓婉還要問那是哪,身旁路遙卻突然開口,“你是要去蘭水縣?去長教古鎮?”

    飯桌上其餘三人一起看向路遙,曲蝶的眼神最冷,她問:“你怎麽知道?”

    路遙說:“昨天你在畫室畫的那幅畫並非海景,而是山間溪景,溪邊巨大榕樹下有座年代悠久的老水車,兩岸老街商鋪大多是雙層老式磚木結構房屋,這個畫麵我見過,就在長教古鎮的古棧道上。”

    卓婉和卓陽互看一眼,他們倆即便昨天與曲蝶麵對麵,都沒留意過曲蝶當時作的畫。

    曲蝶笑了,“就算我畫了那兒,你又怎麽知道我要去那兒?”

    路遙聳聳肩,“我猜的,因為那幅畫不盡人意,可你畫筆執著,就不知道是你想讓畫指引你去,還是畫想讓你帶它去了。”

    從昨天到現在,曲蝶第一次正視路遙,“我好像一直忘記問你是誰?”

    “我是路遙,”路遙衝卓婉和卓陽嘿嘿一笑,“是他們的朋友。”

    曲蝶準備了兩輛車,她自己和助理保鏢坐在前車,三個年輕人則被安排在後頭一輛。

    司機剛打開副駕駛車門,卓婉和卓陽同時僵笑搖頭,兩個人左右挾持住路遙,一起鑽進後排位置排排坐,並不嫌擠,反而覺得分外安全。

    司機衝他們笑,“你們感情真好。”

    “那當然!”卓陽笑指卓婉,“這是我親手足,”又戳戳路遙,“這也是我手足,女人如衣服男人如手足的手足。”

    卓婉當即嗆聲,“你把女人當衣服?那我祝你體一輩子。”

    路遙哈哈笑出聲,卓陽知道自己說錯話,聳聳肩,衝卓婉做了個殺身成仁的手勢,乖乖閉緊嘴。

    車子先回了趟市區旅館,卓婉高效率辦理好退房,拎著行李回到車上。此後,車子便一路駛出市區,上高速,下國道,轉入山區,終進長教古鎮景區。

    彼時正近中午,恰是景區裏一天旅客最多的時候。兩輛車停在門口古樸的拱形老橋上,曲蝶的助理從前頭下車走到他們車前,敲敲車窗,對後排三個年輕人說:“曲老師有其他的事要做,你們先到處轉轉。”

    “轉轉?”卓婉微愣,隨即明白曲蝶大概需要私人時間處理私事,便了然地問,“那什麽時候匯合?”

    助理撓撓後頸,為難地偷看一眼前車,苦笑道:“等她想找你們的時候,自然會找你們。”

    卓婉愕然,在還沒完全適應曲蝶的自由時間時,人已經被司機催促著下車,和同樣茫然的卓陽路遙一起站在遊人如織的橋頭,眼睜睜看著兩輛車絕塵而去。

    “我們的行李還在車上。”卓陽訥訥問,“如果曲老妖是想把我們遺棄在這兒,我們怎麽辦?”

    卓婉抱緊自己的挎包,“我怎麽覺得我們成了留守兒童?”

    卓陽點點頭,又用力搖頭,“呸!就算要做留守兒童,也不能守曲蝶這個老妖怪!她現在隻是咱們的預備役後媽,又不是真後媽!”

    卓婉不高興了,斜睨著眼看他,“你怎麽一口一個後媽,半點沒有心裏排斥的?”

    卓陽要辯解,路遙不知什麽時候買了包香炸小溪魚回來,敞開紙袋往他們姐弟鼻孔下一轉,這兩位立即化幹戈為玉帛,同時抓住了路遙的手,不住往紙袋裏掏小魚幹吃,嘎嘣脆響,大快朵頤。

    路遙哭笑不得看著這兩顆黑亮腦袋,感覺自己像是喂了兩隻流浪貓。

    把一包小魚幹吃幹抹淨後,他們三人沿著長教百年古棧道,在溪岸林立的木質結構老店鋪裏看看買買吃吃,路遙的相機遺落在車上,便用手機一路攝像,美景美人美食,樂此不疲,留下不少合照。

    這一逛就逛到天黑,三個人再也走不動,在溪岸石階上坐成一排,各自捧著下巴,孤獨寂寞冷地望向兩岸黑黢黢的原始樹影和夾雜其間的人間煙火。

    “她真的會來接我們嗎?”卓陽動也不動,隻木頭似的詢問卓婉。

    卓婉坐在他上層台階,晚風吹得她有些涼,“不至於。”

    卓陽便不說話,興味索然地等著那個“不至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