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不如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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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柯回來的消息很快傳進院內,等他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集體衝出來,在一陣雞飛狗跳的責罵關心哭泣摟抱中,路遙拉著剩下那三人,靜悄悄走回院子,往樓上客房去。
路過被拴在樓梯角躁動不安的阿拉斯加犬時,卓婉摸摸它的腦袋,小聲道:“你哥哥回來了。”
那隻被叫做弟弟的狗抬頭看了卓婉幾眼,突然撲棱棱抖擻毛發,一改過去幾天有氣無力的懶散毛病,竟神采奕奕地重新望向鬧哄哄的院門位置。
這一夜,章柯被他奶奶牢牢看在房間裏,直到第二天清晨,他才在爺爺的監視下跑進院子遛狗玩。
卓婉他們提著行李下樓時,章柯正給他的弟弟喂水喝,見到他們集體整裝,便知道這是分別在即了。
他癟癟嘴,不太高的鼻梁聳了聳,極力忍耐住了什麽,隻恬靜地瞧著他們,往昔雙眸裏的光如今已悄悄隱去,像兩口不複活力的井。
卓婉走到他近前,摸摸他的頭,斟酌再三才開口,“我們要走了。”
章柯點點頭,不舍地拉住她的一隻手,“讓我爺爺送你們吧,他有車。”
章柯爺爺尷尬地笑,“對、對,我送你們”說著,他喚出章柯奶奶,眼神示意她繼續盯牢章柯,自己則故作熱情地招呼路遙他們出去乘車。
章柯拉著卓婉的手,走在最後,“姐姐,你們往後要去哪兒?”
“一路往下,繼續找我爸爸。”
章柯點點頭,瞧見門外路過的路遙,突然問:“姐姐,你以後會不會和路遙哥哥結婚?”
卓婉嚇一跳,“你怎麽這麽問?”
“蘭蘭姐說你們是男女朋友。”章柯說,“男女朋友將來不就是要結婚的嗎?”
“可我們”卓婉想澄清她和路遙不是真正的男女朋友關係,卻在反駁前突然意識到所謂真假的界限,究竟在哪裏?
她自己難道看不出來,她和路遙的距離,已經穩穩超出了朋友界限。
他們比起朋友更親昵,卻還不是男女朋友的關係,那麽,隻有兩個字最適合概括此種情況。
曖昧。
回到市區酒店後,卓婉一邊收拾行李,一邊和蘭蘭告別。
蘭蘭坐在椅子上,一直看卓婉來來去去,神情間全是依依惜別,“反正已經沒了你們爸爸的線索,為什麽不多留兩天,還是說你們要回家了嗎?”
卓婉從衛生間拿出許多瓶瓶罐罐,一股腦全塞進收納袋裏,“我姑姑就住在隔壁汀市,我們打算去她那兒,和她問問情況。”
“路遙也和你們一起去嗎?”
卓婉折衣服的手一頓,微微垂下頭,叫人看不清情緒,“他和我們一起乘車去汀市。”
“哦。”蘭蘭點頭,理所當然地認為即便到了汀市,路遙也一定會繼續陪伴在這對姐弟身邊。
與蘭蘭的告別沒有任何戲劇張力,卓婉與她在酒店門口擁抱,這兩個從來不是朋友的女生在年輕歲月的某段旅途中不經意交集,隨後分別,繼續通往他們幾乎再沒可能相交的各自人生。
卓婉看著她,無法不想起路遙。
在一個又一個必然的離別後,她和路遙,會不會從此也天各一方?
蘭蘭大喇喇也與卓陽擁抱,卓陽聳鼻子瞪眼的,十分勉強,並反複念叨要蘭蘭改過從善,做一位新時代浩然正氣的偉光正女性。蘭蘭笑著打他一拳,又張開雙臂用力投向路遙的懷抱,路遙被她撲了個滿懷,無奈笑笑,隨即將她扶穩,自己悄悄退到一步外。
蘭蘭衝路遙嘻嘻奸笑,接著又唉聲歎氣羨慕起卓婉的豔福不淺。
出租車停在酒店門口,路遙和卓陽把行李放進後備箱,三個人鑽進車內,與蘭蘭揮手,與美麗繁華的鷺市告別。
對於要投奔姑姑家的決定,卓婉猶豫過許久,先不說卓錚青的離家出走他們姐弟和姚小夢不約而同都隱瞞不報,就連他們倆遠行這件事也是未經姚小夢同意的,假如現在投奔姑姑,以姑姑熱情負責的勁頭,勢必要把他們留在家裏並聯係姚小夢,那麽這段尋父之旅幾乎可告一段落。
路遙不知道自己還要不要跟上他們姐弟,卓家姐弟也不知道要不要和路遙就此別過,他們唯一的默契就是,彼此都不提這件事,直到一起買票坐車到了汀市動車站,在站內轉乘岔口那兒,三個人終於麵臨最後的分別。
卓陽背著鼓囊囊的背包,站在路遙和卓婉中間,他拍拍大腿,長長哎了一聲,“好了,該做決定了!路遙,你是要回家,亦或繼續旅行,還是和我們走?”
路遙難得沒了主意,“我也不知道。”
卓陽說:“要不然你和我們一起去姑姑家吧?”
路遙想了想,笑道:“你們這次是去姑姑家,倘若下次你們回家,我總不能還是跟著你們吧。”
卓陽往日雖然大大咧咧,偶爾情感細膩起來也絕不輸給他姐,“也是,天下無不散之宴席,總有一天我們肯定要分別,現在走了,還不至於情根深種日思夜想”
卓婉和路遙同時瞪大眼看他,卓陽眼珠轉來轉去,用手指敲打兩下自己的嘴唇,嘻嘻笑道:“我是說我自己!”
卓婉暗戳戳吐出一口氣,正想說話緩解尷尬氣氛,卓陽的手機響起一陣炸鈴,是提前聯係好的姑姑打來電話問他們是否到站,並說有車在出站口接他們回家。
掛斷電話後,卓婉不自覺看向路遙,可路遙視線一轉向她,她又忍不住迅速避開。
路遙忍俊不禁,“你”
卓陽毫無預警地用力抱住路遙,力道之大,幾乎要把路遙不算纖細的肩骨碾碎,“路遙,後會有期!”
路遙一陣齜牙咧嘴,好不容易被鬆開喘了活氣,那邊卓陽已經拉著卓婉往車站出口方向走去。
“誒?哎”路遙伸長手,總覺得這離別來得突如其來莫名其妙。
被卓陽半拽半提往前走的卓婉也是直走出三四步才反應過來,她掙開卓陽,徑直跑回路遙麵前。
路遙心說對嘛要告別怎麽能少得了卓婉,他剛要笑,結果卓婉出乎意料地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竟然隻是跑回來深深看他一眼,就大義凜然扭轉回頭,攥緊兩邊小拳頭,腳底生風地往前逃。
“啊?”路遙不知所雲地看著那對神神道道的姐弟,簡直啼笑皆非。
卓陽等卓婉回到身邊,衝路遙用力揮手,“天南海北,我們會再見麵的!”
卓婉則拉住他的胳膊,疾步前行,且越走越快。
“你走這麽快幹什麽?”卓陽嘿嘿笑,“你是不是怕自己走得慢了,就會忍不住跑回去找路遙?”
聽到路遙兩個字,卓婉猛地刹住腳步,變色道:“完了,我忘記問他的真名!”
卓陽回頭張望,在狹窄地下通道裏,他們已經看不見路遙那張陽光燦爛的笑臉。他撇撇嘴,終於體驗到了真實的悵惘,卻也隻能自我鼓勁,“沒關係,真想知道,打個電話問問就可以了。”
“那不一樣。”卓婉極其失望。
兩姐弟順著人流走出車站出口,卓陽東張西望,卻沒見到姑姑,他正疑惑,背後有人拍他肩膀,他回頭,嚇得直接踩中身旁卓婉的腳。
卓婉哎喲慘叫,正要破口大罵,一抬頭同樣吃驚地張大嘴,半晌才訥訥喚出聲,“媽”
站在他們身後的正是卓家親媽姚小夢女士。
姚小夢女士年芳四十八,保養得當氣質不凡,短發齊耳,精幹西裝,見到他們姐弟,眼中明顯怒火滔天,“你們好大的膽子!好的不學學壞的,離家出走是會傳染還是怎麽的?要不是你們姑姑告訴我你們今天會來汀市,我還不知道你們要在外頭野到什麽時候?上車!”
卓陽自小就怕姚小夢,被逮個正著,垂頭耷耳大氣也不敢喘,姚小夢要他上車,他就夾緊尾巴乖乖跟著走,卓婉卻一動不動,站在原處梗著脖子和她媽對峙,“我爸呢?我爸究竟去哪了?你不告訴我們,我們就不回家!”
姚小夢回頭怒瞪卓婉,但礙於公共場所人多眼雜,她便極力壓抑著說:“先回家再說!”
“要說就現在說!”卓婉存了心與她媽較勁,“長話短說,撿重點的說!”
姚小夢怒不可遏,卓陽趕緊戳戳卓婉後腰,要她別衝動。
卓婉反撞了卓陽一下,對姚小夢義正辭嚴道:“媽,如果你和爸的婚姻真出現了不可愈合的裂痕,你們可以離婚,但為什麽要藏起來呢?為什麽要把事情搞得這麽複雜?我和小久都長大了,又不是什麽好糊弄的小孩,你到現在還覺得藏著掖著瞞著才是對我們最好的交代嗎?”
“你”姚小夢纖細素白的脖子被激出一條青筋。
這對母女正在僵持,車站出口處,有人再次不識時務地熱烈出場,“瑪麗!”
卓婉聽到熟悉的聲音,渾身一震,忙不迭回頭,果然瞧見路遙喜滋滋走出車站,遠遠就朝他們跑來。
硝煙彌漫的戰場上與路遙重逢,卓陽歡喜地就像見到普度眾生的觀音菩薩,“路遙!”
路遙跑到近前,同樣歡天喜地道:“瑪麗!小久!我回來了!”
卓陽感激涕零地握住他的手,“你不走啦?”
“嗯!我已經上了車,但我又下來了!”路遙雖然回答卓陽,眼睛卻牢牢盯著卓婉。
卓婉也看著他,臉上全是不由自主的笑,心花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