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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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當封添呈下定決心瞞著晉王墜崖,不知所蹤的消息時,薑璵已經擦幹眼淚,趴在窗台上發呆了。

    庭院一片蕭索,便如薑璵的心,此刻就灰蒙蒙一片黯淡。

    繡球花累累垂垂掛在枝頭,桐花也正繁華,桃瓣無風自落時,薑璵從小轎探出小腦袋,望著路上的行人,有個婦女,一牽著個四五歲的兒童,一裏挎著竹籃,竹籃上蓋著塊粗布,兩人蹣跚得走在山路上。

    薑璵看著那婦女的臉出神,那婦女不時低頭溫柔得望一眼孩子,那一臉的溫柔深深刻在薑璵的心裏,如果母親在世,也會這樣看她吧。

    轎子搖搖晃晃離了主道,漸漸消失的母子兩的身影,薑璵放下菱窗上的簾子,仰起頭,將眼眶裏的淚水憋回去,努力彎起嘴角,低聲道:“娘,我來看你了。”

    娘親的墳孤零零得立在那裏,風吹過林間,樹木發出沙沙嗚嗚的聲音,風拂到臉上卻輕柔得類似母親的,薑璵站在碑前,看著丫鬟們忙碌著擺放祭品,點上蠟燭,她的小捏在一起,平靜得看著父親坐在碑邊輕聲和母親說著什麽。

    翡雲從轎裏拿出一件小襖披在薑璵身上:“山風大,可有寒意”

    薑璵搖搖頭,將小襖脫下來,走到父親身邊,把襖子披在父親身上,輕拍著他的肩膀:“爹,別哭了。”

    薑在年輕的眼角掛著淚痕,看著四歲的女娃子這樣貼心,心頭不禁又酸楚起來:“婉音你怎忍拋下我與璵兒獨自住到這土堆裏去”

    薑璵掏出絹帕,替父親擦了擦臉上的淚珠:“爹,上完香回去吧,我有點不舒服。”

    薑在一聽薑璵說身體不適,十分緊張,將小襖裹在薑璵身上,忙張羅上香,急急招呼人先行下山去找大夫。

    小轎下了山便進了鎮上的醫館,薑在心焦得看著大夫替薑璵診脈,他凝視著大夫,捕捉著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直到大夫鬆開,緩緩道:“小姐先天不足,氣虛體弱,我先開幾副調養的湯藥……”

    “不必了,我一向是在吃調理的藥的,隻是剛才一時不爽,現下已好多了。”薑璵聽說又要開藥,忙堵上大夫的嘴,剛才裝不舒服完全是怕父親在墳前待久了太過傷心難受,又似去年過度傷心纏綿病榻,自己苦費心思才令他痊愈。

    薑在拉過薑璵摟在懷裏,不滿得皺起眉道:“你自小身體就不好,大夫說開什麽藥吃就吃,不許任性。”

    薑璵撅著嘴求助的眼神看向翡雲,翡雲望著房梁發呆。

    抱著十幾副藥正要出館,迎麵跑來個老仆,懷裏抱著個男娃衝進醫館,嘴裏高喊救命,薑璵好奇得望向那邊奄奄一息的男孩子,心裏歎道:這個小哥哥可真好看啊。

    “爹爹,他怎麽了”薑璵想著,便開口問了。

    一向女兒最大的薑在聽閨女問話,立時表現出無所不知的樣子:“可定是從小身體有病,沒好好乖乖吃藥,所以現在病發了。”

    但聽裏麵老仆講:“叫山上的毒蛇咬了……”

    薑璵鄙視得睨了薑在一眼,嘟囔著:“挖空心思就是想騙我吃藥。”

    老大夫卷起男孩的褲腿看傷口,小小得兩個洞,周邊已經發黑,捏著胡須搖頭歎氣:“在下無能,救不了小公子,請另投他處吧。”

    老仆聽了猛得跌倒在地,哀聲懇求:“再看看吧,大夫,再看看行嗎”

    男孩躺在椅子裏,悶哼出聲,輕輕呻吟。薑璵拉住正要走的薑在,望著他:“爹,咱救救那個小哥哥吧。”

    薑在緊閉著唇,看著薑璵水汪汪的大眼睛,自己這個天下最漂亮最可愛最寶貝的女兒,想要把救命的寶貝送給一個陌不相識的男孩子。那種心理上的矛盾和衝突不該是這個四歲女娃的爹爹所要承受的,他想過哪一天自己的女兒要出嫁了,他該怎麽應對心裏的空虛和痛苦,但那是太久以後的事情,於是他便把這個問題拋開了。可是現在是怎麽回事,這個刺激的感覺,就像要把女兒的生命交給另一個男孩上一樣,他突然發現他做不到。於是薑在選擇無視女兒的可愛眼神,拉著女兒往外走。

    此時屋裏男孩竟然睜開眼,用虛弱的聲音對那個匍匐在大夫腳下的老仆道:“我沒得救了,等我死後,你回去告訴我娘,我很想她。”

    薑璵猛然愣住,掙脫父親的跑進醫館,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粒白色蠟丸,捏碎後取出裏麵的藥丸,迅速塞進男孩口。男孩子還不急反應便覺得口齒生香,渾身的乏力感慢慢消失,漸漸有了力氣,隻聽這個女孩牽著自己的道:“沒事了,你娘還等你回去呢。”

    老仆和大夫才回過神,薑在趕不及攔薑璵的還停在半空,一時間,醫館內氣氛明顯活躍起來,老仆興奮地發現男孩眼睛裏又有了神采,大夫也不可思議的抓起男孩的腕把了把脈,然後著急忙慌得撚著蠟聞來聞去。

    男孩用盡全力定睛看著女孩,想要把她記在腦子裏,而女孩已經拉著父親出了醫館,男孩疲憊得閉上眼,心想:一定要找到她。

    大夫見男孩的傷口有黑血溢出,忙找了刀,割開傷口放淨毒血,又開了些清毒補身的方子,回到桌前捏著蠟丸拚命研究。

    薑在嚴厲得盯著薑璵,第一次用嚴父的模樣質問:“你知不知道那是你用來保命的寶貝,怎麽能隨意給了旁人你要是出事了怎麽辦”

    薑璵嬉皮笑臉得討好道:“爹爹是世上最善良的爹爹,所以璵兒才會去救那個小哥哥。爹,璵兒是否有事還是未知之數,而那個小哥哥已然命懸一線,這藥是要救人的,救了那個小哥哥也算物盡其用了,不是嗎”

    薑在無奈,心疼得抱緊自己的心肝寶貝,眼淚又在眼眶裏打轉,他似乎剛才已經失去過她一次了,今後絕不能再失去她,他決意讓女兒在家做老姑娘,在他死之前再找個值得托付的人照顧她,等他死之後才能娶她,否則他絕對受不了看著女兒出嫁的打擊,絕對絕對。

    在薑府,薑璵的話比聖旨都管用,雖然此時薑在還不過是個小小的吏部小吏,但薑璵的祖父卻是堂堂戶部尚書,所以薑璵從來都是被捧上天的小霸王。

    歲時薑璵便纏著父親念書,什麽女紅烈女傳統統都不要學,她要學男兒學的那些,父親寵溺,祖父祖母更是放縱,而薑家又沒有男丁,所以薑璵幾乎是像男子一般教育成長的。

    那年薑璵六歲,皇帝六十壽宴,她跟著祖父和父親進宮長見識,宮牆巍峨,宮道逶迤,在她小小的心裏產生了無比的震撼,她第一次感受到威嚴壯觀是什麽意思,皇帝身著金色的龍袍,頭戴金冠,雖然蒼老卻精神,目露精光,令人望而生畏。

    薑璵小小的身子躲在祖父懷裏,偶爾偷眼看那些站立規整的宮女和太監,卻不敢再去看皇帝。而高台之上,也有一個小男孩注視著宴席間有個小小的身影,這個身影他在夢裏反複複習著,那個圓圓的小腦袋,粉捏玉琢般的小人兒,小仙童一般的女娃兒正在將老大人的懷裏東張西望,嘴角抹上一絲微笑: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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