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女王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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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怎麽了……”那個繼承了思君的名字的女孩惶然,桌下悄然移開被菩提砸到的蓮足。
和尚麵上一閃而逝的掙紮被梓榮盡收眼中,她聰慧狡黠,話已至此,怎還會不懂?
慨然一歎,這世間多少深情錯付,多少紅顏為情成枯骨……
心中起了痛意,被她強壓下去。
那你既然是女王的後人,又怎落得如此境地?”梓榮問出時,和尚麵上也有些隱隱的急切。
思君被眾人大眼瞪小眼的看著,緊張道:“雖、雖然祖上曾出過女王,可是算起來都有幾百年了,改朝換代都不知多少次,王侯入凡泥不也是平常事?”
梓榮微微一動,這姑娘像是也讀過幾年書的。
心中感歎,她不禁愛憐的摸摸思君的腦袋,像看自己妹妹一般溫柔的打量著她。
思君寬眉圓眼,清秀乖巧,五官粗看不過尚可,細看卻多了許多風情味道,也許是礙於經曆,也許是年紀尚輕,梓榮總覺得這淩厲五官少了些許大氣雍容。
屬於女王的雍容。
和尚的視線久久駐足在思君側臉,似乎能透過思君,看到了另一個人。
癡癡的眼神思君怎能忽略掉?她怯怯扭頭,對上和尚的視線。
和尚溫柔的看著她,那眼中的深情便是萬劫不複也可願的。
這一刻,他似乎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自己是凡人麵前高高在上的旃檀功德佛,自己隻是一個,五百年後才聽聞故愛所作所為的癡情人。
思君咬著下唇,躊躇許久才道,“這位姑娘,你長得,好像一個人。”
小白龍啞然失笑,這話應該是他們對她說的吧?怎麽反過來,倒是成了她的台詞?
思君被小白龍的眼神看的臉蛋一紅,她咬咬牙,“隻是,那人,是個男子,還是個和尚。”
噗——”正牛飲茶水的豬八戒聞言一嗆,盡數噴在了對麵。
……
對麵,沙和尚麵無表情,拽過豬八戒的綠裙子,擦掉滿臉口水。
和尚幾乎啞了嗓,小心翼翼的問,“……什麽和尚?”
思君猛然站起身,低聲道,“麻煩稍等片刻。”
隨著思君出門,和尚也如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
梓榮無奈的拍拍他的肩膀,在他耳邊低語兩句,他這才消停下來,緊張的抓著自己的袖子。
思君很快就回了房,懷裏還抱著一個什麽物件,遮掩的很嚴實,看起來是從自己的住處找來的。
她匆匆進門,掩門,鎖門,一氣嗬成。
幾人目光都炯炯注視著自己,她也不害羞了。一副豁出去的模樣,將懷中之物放到了桌上。
和尚嗓子癢的想喝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盯著桌上那銀盒,目不轉睛。
梓榮也緊張的盯著銀盒。
思君顫抖著手,打開銀盒,從裏麵小心的拿出個卷的整整齊齊的畫軸。
她一手抬起畫軸,一手慢慢拉開,隨著畫麵漸展,一張短短幾筆勾勒出來的肖像畫,就此展開。
畫像是經曆了幾百年的風霜,可還是保持的幹淨滄桑。
畫上,雖隻有幾筆,卻將畫中人的容貌畫的入木三分,栩栩如生,尤其是那雙清澈如水的雙眼,禪意深深,卻冰涼醉人。
畫中人手挽佛珠,微微側身看向遠方,那遠方不知有何等寶物,吸引的他目光遠眺,無暇注意身邊景色。
梓榮默默的張大了嘴。
這……這不就是……
作畫人畫工了得,畫上那人,除了瞎子,誰都看得出來就是和尚。
右下角娟秀字體龍飛鳳舞,數百年風霜侵蝕下,隱隱辨認得出,寫的是:吾君三藏,數年未歸,不知安否,恨未同去,唯以畫念。
和尚狠狠閉了閉眼。
思君臉蛋微紅,咬住下唇,“這位姐姐,這畫乃是我祖上女王所畫,世代傳下,亦曰如有一日,能再見畫中人一麵,替她道兩字……雖不知姐姐你是不是畫中人,可你卻是思君見過最像畫中人的人了。”
和尚猛然抬頭,死死的盯著思君,那雙曾經靜如深淵的眼睛已填滿了血絲,猶如厲鬼惡魔。
哪兩字?!”
思君被他的變化嚇得倒退幾步,臉色慘白。
梓榮也嚇了一跳,急忙給大鵬使眼色。
不悔。”
金翅大鵬剛欲施法,便聽思君低低的喚了兩字出來。
不悔……”和尚赤紅著雙眼,拳頭狠狠按在桌上,直到桌子被拳頭壓下去一塊,才像泄了氣一樣,癱倒在位置上。
豬八戒幾人都著急的看著他,卻又不敢擅自動手,生怕自己貿然出手會讓事態更不可控。
和尚垂下頭,身體急劇顫抖著。
一生芳華,數十年等待,數百年追尋,百年思君……終不悔。
他遁入空門冷漠淡情,可心中也想過,那紫霞仙子為情喪命動人卻可笑,世上怎會有如此癡情之人?
如今曾讓他冰封漸融的女子所作所為,難道就比紫霞仙子的癡情差到哪裏去了嗎?
情之一字,隻有放到自己身上,才知有多錐心,有多刻骨。
他捏緊了拳頭,逼迫自己從悲痛中抽出。
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也因他所控心而回到深不見底的黑。
金翅大鵬終於鬆了口氣,這次算是和尚自己熬過去了。
他垂頭看了眼那清冷畫中人,心中也不禁感慨一句,陰差陽錯。
若你不是西行路上必不可少的高僧,若我不是女兒國裏萬眾矚目的女王,你我可曾也有一絲一毫的緣分可言?
歎罷,他手指輕撫和尚青絲,扭頭離去了。
和尚青絲被他拂過之處,寸寸崩裂,寸寸成灰,湮滅不見。
終剃盡青絲,露天靈戒疤。
思君瞪大了眼睛,眼睜睜的看著一個傾城美女化作清秀和尚,還反應不過來。
和尚慘笑一聲,抓起那副畫,默然走向窗前。
窗外明月高掛,上麵似有月宮寒桂,仙女玉兔,樵刀青年。
和尚臉皮狠狠抽動兩下,好像下了決心,抓住畫軸兩端,略略用力,畫紙便被撕開,再被撕碎,撕到再也組不起來,才一揚手,拋出窗外,任憑記憶如流水散去,再不見蹤影。
有片紙片悠然飄落在地,正是西梁女王曾題過的兩個字。
未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