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陳子玥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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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翡往上衝擊的地方是醫院一個高點,在一處天然假山旁邊,這地方遠離病房樓和醫院主體,比較安全。而當聶雍和三翡往醫院主題靠近的時候,一種平穩機械的嗡嗡聲震蕩在夜空,那是非常熟悉的聲音。
見鬼!有什麽人把發電機開了。
三翡突然深吸了一口氣,在靠近醫院和病房樓的地方,空氣中開始有極其稀薄的氧氣。有人在發電,發電就能製氧。但這個時候氧氣從這裏散逸出來,無疑將聚攏在這個密閉空間裏存活的所有耗氧生物——包括細菌。
他們在前進的路上看到了一些泥土被翻了起來,曾經的綠化帶裏有一些新鮮洞穴,大概就是那種無害的白色絨毛怪。三翡對洞穴視而不見,沒走多久,病房樓就在眼前,在多出來的第六個房間的窗口,仍然靜靜的映著一個人的影子。
那是一個支撐在玻璃上的男人的影子,頭發很短,他的雙手都按在玻璃上。
奇怪的動作,看起來就像要向上爬一樣。
但他定在那裏並沒有動。
在這棟啟動了發電機和製氧空調的古老病房樓下,幾十隻毛絨絨的白色多足蟲沿著牆壁緩慢爬行。三翡拉著聶雍,提氣一躍,直接上了二樓的窗沿。聶雍隻覺得是被鋼管子活生生吊上來的一樣,差點口吐白沫。
上了二樓,三翡一刀砍去,聶雍還來不及看清窗口那是什麽狀況,玻璃碎裂,一具硬挺挺的幹屍往外撲出,背後是光溜溜的外牆,聶雍往旁一閃,那具幹屍從窗口撲出,直直摔下一樓。
幹屍掉下去之後,房屋裏飄散出一股怪味,三翡連人帶刀殺入房間。聶雍正要抬腳跟著進去,隻聽三翡“唉喲”一聲,簡直像火燒屁股,比進去的還快的竄了出來,眨眼不見蹤跡。
屋裏亮著燈,並沒有什麽更加離奇古怪的巨獸,年代久遠的白熾燈乍紅乍藍,閃著將要熄滅的彩光。在閃爍古怪的燈光下,房間正中是一張床,床上仍舊躺著一個人。
這種結構和聶雍在一樓病房和二樓第四個房間所看到的一樣,並不奇怪。
那張床上同樣籠罩著一台碩大的儀器,在通電的情況下,儀器上亮著燈。一排白色大燈照在病床上那個“人”臉上——那是另外一具幹屍。
聶雍揉了揉被三翡勒得淤青的老腰,一翻身進了房間,房間裏並沒有活人。
除了病床上一個“人”,以及那個終於完成臨終遺願順利從窗口撲出去的幹屍之外,病床周圍還躺著三具幹屍。幹屍身上看不出什麽傷,都很完整,地上掉落著一些樣式奇怪的器具,曆時多年仍舊完整,沒有絲毫鏽蝕的痕跡。
看起來就像四個人正在進行一場普通手術,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變故,死亡降臨了——過程可能略有時差,導致有一個人衝到了窗戶邊,然而並不能改變結局。
這屋裏看起來比辰光醫院的任何房間都正常,聶雍簡直看不出有什麽能把三翡嚇得掉頭就跑。他探頭去看病床上的那個“人”,那張床上躺著的是個看起來很普通的“人類”,與周圍的幹屍相比,他皮膚微皺,卻麵目如生。三十多歲的年紀,一雙俊朗的劍眉,鼻若懸膽,如果還活著勉強算得上一枚老帥哥,但是這位仁兄由胸至腹被開了一個大洞,內髒器官不翼而飛。
聯想到下水道那頭巨獸的遭遇,聶雍毛骨悚然的想這位仁兄的內髒不會也裝到哪隻“陸生八目鰻類”或“多腳絨毛怪”身上去了吧?但觀這位仁兄大腦尚在,想必也不是下水道巨怪的真身。
下水道巨怪的真身應該也是在這個房間被切除了大腦,移植到巨怪身上。如果不是躺在床上的這位仁兄,那麽它的真身在哪裏呢?
它”的身體有沒有被保存下來?
聶雍目不轉睛的盯著病床上的死人,過了好一會兒突然醒悟——奇怪!嚇跑三翡的,不會就是這具屍體本身吧?難道三翡認識這個人?
然三翡前輩落荒而逃,幸好這鬼地方不管他跑到哪裏,最終還是要跑回來的,聶雍並不擔心。
這個房間看起來沒有門,不知道入口其實是在哪裏,不過既然它根本不掩飾多出來的窗戶,想必也不是特別嚴密的密室。親切的白色塗料牆壁,其中並沒有發光菌,靠牆一周有一排青灰色的櫃子,聶雍小心翼翼的繞過地上麵目模糊的幹屍,屏住呼吸拉開了一個櫃子。
裏麵依然沒有腐屍、妖怪或惡心的蟲子,青灰色的櫃子裏是整整一櫃子的檔案袋,並由於保存得好,它們看起來就像新的一樣。
檔案袋最前麵的一個看起來特別厚。
聶雍把它拿了起來,拉開牛皮紙檔案袋,注意到袋子上並沒有寫字。
裏麵放著一本藍綠色的記事本,不是特別正式的日記,有點像不正規的素描本。
翻開本子,前麵幾頁都畫著精細的人體解剖圖,還有一些常見的飛蟲鳥獸的局部圖。畫畫的人顯然精通素描,性格嚴謹,連飛鳥的羽毛都畫得惟妙惟肖。
但漸漸地往後,這個人的圖畫就開始潦草起來,到了記事本的二分之一位置,“它”不再畫畫,開始寫字了。
……我有一個夢想。”
這個人寫的字仍舊很漂亮,他在記事本總頁數二分之一的那頁上寫了一句話,並簽了一個名。
陳子玥。”
聶雍翻過那一頁。
第二頁開始沒有再提他的夢想,聶雍想看到的一些信息突然就出現在筆記本上。
陳子玥寫道:
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微笑,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進步。我看到有些人已經出去了,不知道什麽時候輪到我?剛來的時候這裏隻是一間陳舊的療養院,令人不安,最近有一種奇妙的感覺,我開始喜歡這一切。”
療養院?
這裏原來對病人來說應該是個“療養院”?聶雍聳了聳肩,有誰會喜歡在病床上扣手銬的療養院?這個不是被治好了,是被治瘋了吧?
第三頁寫道:“安塞·利爾德是個優秀的畫家,優秀的烹飪高手和慈祥的母親,媽媽,我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你?我正在被治療,感謝你對我的耐心,讓我在二十多年的時光中從來沒為我的尾巴感到憂鬱。我愛你。”
尾巴?聶雍眨了眨眼睛,又翻了一頁。
第四頁寫道:“他們說我的尾巴和脊椎的神經相連,他們要求我用尾巴作出各種動作,我有點害怕,但我的尾巴好像不這麽認為。我的尾巴上有一個神經節,結構像人類的大腦,他們對我開玩笑,說我是一個有兩個大腦的人。”聶雍看到這裏嚇了一跳,這一頁陳子玥寫得特別長,字跡也開始潦草起來,仿佛剛聽到這個結論他的心情也很激動,“我的尾巴會感到愉悅或害怕嗎?它對藝術有興趣嗎?被要求用尾巴作畫,我畫了《艾雷格斯的晚餐》,他們開了個會,決定推遲切除尾巴的時間,我不知道為什麽。”
《艾雷格斯的晚餐》是什麽鬼?聶雍抓了抓頭皮,繼續往下看。
……尾巴在發抖,吃了藥,它抖得更厲害了。”
他們說還不到時候,媽媽,我有一點害怕,會好的,這一切終將過去。”
……尾巴還在發抖,但並不痛。”
……”
今天又領到了七天的藥,隔壁的薇薇已經回去了,隻有我還在這裏。尾巴沒有萎縮,今天測量的結果,尾長已經達到了268厘米,在洗澡的時候非常不方便。我開始需要有人幫助站立、需要有人幫助穿衣,體重已經達到137公斤,絕大多數的重量在尾巴上,媽媽,我無法行走了。”
聶雍看到這裏,歎了口氣。
顯然素描小畫手兼日記作家陳子玥先生,就是三號玻璃門門口那個長著三米多長尾巴的那個屁股。
記錄本翻到了有字的最後一頁。
最後一頁的字跡已經非常潦草。
我終於知道他們對我做了什麽!他們一直在等它發育成熟!他們要救的根本不是我!”
而後麵空白的本子裏,夾著一張發黃的老照片。
照片是一個十來歲青澀可愛的混血小少年和他母親的合影,小少年五官精致,和身後外國血統的女人有幾分相像,那女人的微笑溫婉平和,妝容精致,看得出他們很幸福。
從照片裏看不出任何“尾巴”的蹤跡。
聶雍合上記事本,慢慢的把它放回檔案袋裏,這個傻甜白素描小畫手,居然一直到最後時刻,才發現別人對他做了什麽。
顯而易見,辰光醫院並沒有想“治愈”陳子玥,他們隻是想要得到一條帶有大腦的尾巴。
而那個大腦,會不會就是下水道巨怪的大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