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限深寒對偽生命體的影響不大，那塊黑團團剝離了身上的生物組織，暴露在汙穢的冰層裏的，是一團卷起來的棉被似的金屬物。它流動著金屬的光澤，卻給人蓬鬆和柔軟的感覺，而隨著溫度降低，這團東西正在逐漸變成一塊立方體形狀的黑色金屬物。

    沈蒼被凍在距離這個立方體不到二十厘米的地方，他視網膜上的投影投射出立方體的形狀，那立方體凸出一塊芒刺，“格拉”一聲刺穿厚厚的冰層，冰淩破裂的聲音震耳欲聾，拉開一條長長的冰縫。

    但零之刀的寒氣瞬息而至，冰縫一瞬間就長出鋒利的冰晶，裂隙空氣中液氮等各種氣體的凝露開始滴落，“嗒”的一聲，有一滴落在了正要突破而出的偽生命體上。

    零下一百多度的液體滴落在納米模塊原子組合物上，那塊組合物的變型乍然停頓了一下，超低溫環境對它原子電荷的轉移造成了不明影響，它的形狀有些崩塌。

    而就在這個時候，沈蒼破冰而出，比剛才偽生命體的尖刺刺破冰層的聲音還響亮幾倍的爆裂聲從冰下傳來，猶如冰川崩裂。伴隨著轟隆隆的巨響，白霜和冰渣衝天而起，沈蒼破出冰縫，戴著白色手套的左手一把抓住了變形崩塌的偽生命體——或者說是納米模塊原子組合物。

    沈蒼的深潛服上攜帶的“捕獲”係統開始工作，“波塞冬”向那塊組合物噴射出綠色凝膠，同時幾道明亮光線交織的網禁錮住了那塊罕見的組合物。影子的投影從沈蒼視網膜上消失，紅色小球射出與“波塞冬”係統不同的紅色光網，再度籠罩了組合物。

    那塊組合物劇烈震顫，數度變型，但它內攜的智腦比較簡單，幾次變形不成功後係統被影子侵入，影子的紅網最終收攏為一道刺目的紅色光柱，組合物內部發出一陣紅熱，隨即有幾塊極微小的黑色卷筒被拋了出來，在至熱和至冷的環境中，幾乎隻是些灰燼的黑色卷筒消失殆盡，組合物定型為一塊金屬質感的黑色正立方體，被沈蒼握在手中。

    那些幾乎看不見的黑色卷筒，正是納米模型原子組合物的石墨烯芯片，成千上萬的石墨晶體管所組合成的智腦在發生緊急狀態時啟動自我拋棄，試圖逃離被影子操縱的組合物，但瞬間在極端環境中毀壞。

    現在沈蒼的手中，是完完全全，幹淨如白紙的納米模塊原子群。

    冰麵上傳來劇烈震動，葉甫根尼正在戰鬥。

    威爾遜和薇薇?夏洛特被冰凍住了，威爾遜不要緊，他穿著深潛服，打過了血氧針，而薇薇?夏洛特卻裸露在寒冰當中。

    必須立刻結束戰鬥，人類無法在堅冰中堅持太久。

    網。”沈蒼說。

    紅色小球射出的光束仍然在組合物上移動，隨著光束的移動，組合物迅速發生變形。它開始拉長變細，從一塊堅硬的立方體抽出千萬絲線，很快的變成了一張閃爍著槍灰色銀光的大網，網絲逐漸變薄，互相連接——最終它變成了一片幾乎透明的淡色陰影。

    這是一張連細菌或病毒都無法逃逸的網。

    鋪天蓋地之網。

    隻有納米模塊原子這種材料才能變形為隻有一個原子厚的極限大網，其他任何已知的材料都不能。

    沈蒼所計劃的從不是殺死那隻黏菌巨怪，而是捕獲。

    那隻巨怪的粘液中保存著施凡一部分活生生的大腦，捕獲它，也許……

    已經化為陰影的納米大網在冰下急劇擴張，它席卷了群屍、裂角蜥、水蛇、泥漿、建築廢墟等等堅冰中包含的一切，自然也包括了那隻幾乎占據了整層堅冰主體的黏菌巨怪。

    當納米大網接近威爾遜和薇薇?夏洛特的時候，掀起了一個角，把他們兩個繞過去了。這個時候，薇薇?夏洛特的手仍然按在閥門上方的移動密封板上。

    頭頂上的寒冷在消退，空氣中的溫度悄然上升。納米大網的行動帶來了熱量，物質在變型的時候散發出大量能量，這讓冰加速消融。

    凍住的薇薇?夏洛特的手一動，衣服在冰淩中撕裂，她的手在密封板上一按。

    轟”的一聲巨響，密封板與閥門之間因為納米大網的擴張剛剛產生了些許融水，摩擦力降低，驟然受巨力一壓，密封板轟然墜落，牢牢封住了冰凍的閥門。

    冰麵上隨之坍塌出一個直徑二十米左右的大洞來，薇薇?夏洛特穿著被冰棱撕成碎片的衣服，暴露出雪白纖細的腰線和大腿，滿臉茫然的從冰堆中爬出來，另一隻手拖著仍然處於凍結狀態的威爾遜。

    冰上剛收起零之刀的葉甫根尼，和被神經獸卷成梭子的聶雍一起瞪著她。

    臥槽！她果然不是女人，在下水道這麽多年，她早就壞掉了。

    完全是隻長得像女人的凶獸啊！

    薇薇?夏洛特把威爾遜冰棍從大洞裏拉出來，“呲啦”一聲，那破得不能再破的衣服又碎了一大片。

    腳下堅硬的冰在變薄，裂隙處輕微晃動，有什麽東西在冰下活動。

    腳步聲響，國家戰隊幸存的九個普通隊員集結起來，向葉甫根尼靠攏。剛才氣溫驟降，侵入他們後腦的黏菌幼體死亡脫落，他們沒有遭遇被黏菌爆頭的恐怖時刻。但他們配備的武器中，微導彈都已經打完，激光武器大部分也沒有能量，隻剩下氣壓彈可以使用。

    雖然遭遇了驚心動魄的大半個小時，他們仍舊配合默契，以綠衣胖子為首，在葉甫根尼和聶雍身後布置了一個兼具觀察和警戒作用的扇形區。

    但腳下的冰在融化，這塊地方很快又將不能站立。卻見隊員們神色輕鬆，托槍的手都很沉穩，他們對彼此有信心，並不畏懼變化。

    汙水搖晃，不遠處一處冰在破裂，又有一個什麽古怪的巨頭要破冰而出。

    葉甫根尼舉槍對著那個地方，聶雍雖然極力控製，卻忍不住模模糊糊的感覺到神經獸強烈的戰意——它仿佛在憤怒、在顫抖，它“看見”汙水最深處有一團一束束、一袋袋人腦交織在一起的囊袋，那裏麵有……

    那裏麵有……

    聶雍仿佛正在看見一張少年的臉，他是青春可愛的混血少年，是蒼白羞怯的文藝青年……最終是浮腫肥胖的……一條尾巴！

    一條尾巴！

    聶雍驟然清醒——隻見一條巨大的墨綠色鱗尾破冰而出，長達十幾米，瞬間橫掃整個冰麵！綠衣胖子等九個人接連開火，那尾巴上堅硬的鱗甲根本不懼氣壓彈，掃過來的巨力將正在開火的幾個隊員直接灌進了碎冰裏！

    後腰狂熱，心血在沸騰，神經獸再不受控製，八爪魚般的向那條尾巴衝了過去。

    被強拖著在冰麵上刮蹭的聶雍卻是恍然大悟——陳子玥！

    長出尾巴！尾巴上長出“大腦”的陳子玥！

    死在手術台上的陳子玥！

    其實他的尾巴裏長出的並不是大腦，而是神經獸！而陳子玥的大腦被黏菌攫取，這才能長出眼前這條巨大的“尾巴”！聶雍越來越能理解神經獸的“思想”，這隻凶獸還記得陳子玥。

    它不知道是把他當成了朋友或是主人，又或者是同胞兄弟。

    總之……幾十年後，它還記得陳子玥。

    也還記得傷害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