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身材高大，有一雙溫暖而可靠的黑色大手，平時一貫帶著親切的微笑。

    胸口穿了一個大洞的沈蒼盯著眼前的兩個人。

    死而複生的尹鬆鼠。

    不該出現的威爾遜。

    宛如一張巨大的黑幕，籠罩在沈蒼左右。

    沈蒼握緊了左手，尹鬆鼠和威爾遜一左一右迅速上前，尹鬆鼠握住他的左手。沈蒼緊緊盯著尹鬆鼠握住他的手，左手正待做出的動作戛然而止。

    他放棄了。

    控製他的左手。”威爾遜的臉色並不好，他閃避著沈蒼的眼神，顯得狼狽不堪，但行動並不猶豫。“‘室之潮汐’來自他的左手，那隻手上有肉眼看不見的薄膜能震動空氣。”

    尹鬆鼠的表情也很僵硬，她扯出一塊奇異的白布包裹住沈蒼的左手，歎了一口氣，輕輕地擦去沈蒼胸口噴出的血液。

    她並沒有對沈蒼的胸口再來一刀，眼神複雜的看著那顆跳動的心髒，“隊長，當年我……並不知道這些。”她輕聲說，“我不知道你受這樣的傷也不會死……或者說，不知道你是永遠不會死的。”她怔怔的看著那顆宛如裝飾品一樣的心髒，脫離了身體，它跳得和最標準健康的心髒一模一樣，不受影響。

    我不知道你是……一個人形武器。”

    如果知道，還會不會那樣真誠相待，生死與共？還會不會為他擋槍？她從來不敢細想那麽多年前自己對沈蒼的感情，她鮮血淋漓的為他赴死，而他從未告訴他的戰友他並不會死。

    而她……並不僅僅為他赴死了一次。

    有多少次槍林彈雨中因他而受傷？有多少次為他凶險的戰鬥而擔驚受怕？怕他累、怕他冷、怕他流血、怕他痛、怕他死……

    可是你看。

    她怔怔的看著沈蒼胸膛裏的血液噴出，慢慢的流盡，再看著那顆脫出胸膛的心穩定的跳動，再看著筆直站在那裏的沈蒼。

    可是你看……

    你曾經擔憂的一切，都是笑話。

    幾顆水晶般的珠子掉了下來，在她眼角劃出更多的傷口。

    威爾遜，你給他……解釋一下。”尹鬆鼠輕聲說，“隊長，我並沒有騙你，十年前我是塔黃島上的實驗品，在島上搏殺了很多年，但現在……我是塔黃島上的管理員。”她伸出手去捧沈蒼被托在鋼叉上的心髒，那顆心髒觸手溫暖，被她慢慢捧起來，完全脫離沈蒼的身體——果然是個完美的裝飾品。

    鋼矛一擊，帶給他的並不是重創，隻是一瞬間的震驚。

    表情扭曲的威爾遜回過頭來，露出一張完全不知道怎麽麵對沈蒼的臉，“沈。”

    沈蒼問：“阿蘭？”

    威爾遜瞬間暴露出更加狼狽不堪的表情，“啊？你猜到了？”

    沈蒼的表情突然鬆弛了下來，“可以。”

    威爾遜呆了一呆，“你說什麽？”

    沈蒼看著他，“可以。”

    等一下你說‘可以’是什麽意思？”威爾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作為沈蒼十一年的戰友，他不敢相信自己猜出來的意思。

    阿蘭是誰？”尹鬆鼠問，她在塔黃島上十年了，B基地的事她都不清楚。

    我女兒。”威爾遜說，“我女兒是個無眼症，生下來就沒有眼睛。我一直在給她申請眼睛。”

    尹鬆鼠恍然——在環境惡劣至極的現在，新生兒中變異的概率極大，像威爾遜這樣攜帶突變基因的父母生出變異嬰兒的概率更大，而絕大多數的變異是有害的。

    能成為戰鬥力的變異隻有幾十萬份之一，更多的變異嬰兒無法存活。

    沈蒼說的“可以”，是指他可以為了阿蘭而背叛嗎？

    威爾遜嘴唇顫抖，突然開始急速的解釋起來，“沈，你知道嗎？”威爾遜說，“從那張臨時救援平台上醒過來後，我再也沒有成功發出一次成功的靜電火球。神經獸的微神經破壞了百分之八十的發電細胞，我變成了一個廢人。”他的表情猙獰又痛苦，“基地裏暫時沒有人知道我的情況，戰隊隊員一旦失去戰鬥力就會退為普通隊員，當然我們能拿到一筆高額撫恤金，足夠過一輩子——但我不能退回普通隊員！我答應過阿蘭，要做她永遠的英雄。她正在學畫畫，畫畫的主角是我，已經畫了一本了。”阿蘭生下來就沒有眼睛，應該生有眼睛的地方是空的。威爾遜在聯盟國家戰隊獲得的薪金和獎勵都給阿蘭做了醫療費用，目前阿蘭裝上了一對電子眼球，能夠看見東西了，她喜歡畫畫。

    威爾遜的夢想和世上所有父親一樣，讓阿蘭獲得一雙正常人的眼睛，當一個快樂的小公主，同時擁有一個英雄爸爸。

    電子眼球的維護和更新需要巨額資金，尤其阿蘭年紀還小，每年電子眼球都要根據阿蘭的情況進行調節，如果威爾遜不再是國家戰隊隊員，他將很快負擔不起這筆費用，而讓已經重見光明的阿蘭返回黑暗，任何父親都接受不了。

    我很彷徨，走投無路，無論怎麽樣都不能甘心。就在這個時候，阿蘭不見了。”他抓住亂成一團的頭發，“當然，我半個小時之後就找到了她，她和白璧在咖啡機維修管道裏麵吃糖果，那天白璧對我說他可以讓阿蘭得到一對吻合的生物人眼，結構和人眼一模一樣，眼睛的基因特性可以預定，連眼瞳的大小和顏色都可以選擇。”他僵硬的說，“我無法拒絕這個——何況他隻是要求我做這一次——為了戰鬥的安全，戰區必須重新控製你，你是個人形武器。”

    他盯著那顆心髒，“你看心髒對於你來說，不過是可有可無的裝飾物——就像白璧說的那樣，用來讓你看起來更像一個‘人類’。你是個拚接的造物，欺騙了基地的基因檢測係統，使用具有自然人類基因的部分進行基因檢測，使自己被登記為一個‘自然人’，但根本不是。我對自然造物充滿敬畏，但人造生物從根本上就是邪惡的，”威爾遜說，“沈，你是人造生物裏最可怕的一類——人形武器。我同意白璧的說法，必須加以控製，在安全的範圍內使用。也許你是人類的時候經受了苦難，但……”他頓住了。

    我是人。”沈蒼堅持說。

    隊長。”尹鬆鼠把他的“心”放到一邊，陳舊的飛艇彈射出密封艙，將沈蒼的心髒收納了進去。她轉過頭來，表情變得相當嚴肅，“塔黃島屬於鵝蘭娜海國與北冰洋獨角獸獨立軍聯合管控下，他們和神秘第三方有密切接觸。這個地方在東亞戰區範圍內，距離我國極近，目前我在島上進行偵查任務，直接受白璧基地長指揮。”

    庫塔貝貝？”沈蒼問。

    不錯。”尹鬆鼠坦然承認，“這次‘海龜任務’是在白璧基地長默許下選派的人員，庫塔貝貝引導船隻撞上塔黃島。這座島是一顆植物，它隨洋流搖擺，要找到它的準確位置衝上能登陸的海灘不容易。威爾遜的任務是控製你，十一年前首飾盒島戰役後，控製你的超級智腦損毀，你已經失控十一年。我們對塔黃島的海戰即將開啟，大戰之前，國家和戰區都必須保證你出於可控的狀態下……畢竟……”她頓了一頓，“你是我們最強的武器。”

    白璧說隻有在塔黃島上，空氣中布滿了半矽基生物的氣味和花粉，你的身體會出現排斥反應，是我們能靠近的唯一機會。”威爾遜揉了揉臉，“今年塔黃島正在開花，氣味非常濃烈，足以抑製碳基生物的生物能，這裏是變異人的墓地，隻有在這裏，我們能重新用智腦控製你。”

    為了世界和平。”尹鬆鼠輕聲說。

    她取出一小塊黑色的細小金屬，這是納米原子模塊形成的智腦，威爾遜按住沈蒼的頭，尹鬆鼠的手慢慢接近，尖銳金屬的尖刺接觸到沈蒼蒼白的額頭。

    隱形飛艇在塔黃島漫山遍野的綠色灌木間低空飛行，無聲無息。

    沒有風。

    沒有任何人看見裏麵發生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