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天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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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理。”濛說,“我計算不出什麽成分的大型生物能在氣體中生存,尤其死亡的果凍人顯然非常沉重,天空之上按道理應該是氣體,但也許這裏的天空上麵是一片超乎想象的四維裂隙,是陸地。”她仰起頭,“而陸地正在崩裂。”
聶雍滿臉黑線,老子說的天崩地裂不是這個意思。
外麵的電流逐漸熄滅,不知道由什麽引發了這次天地之戰,但天空的雲層正在變濃,沒過一會兒,驟然下起了傾盆大雨。
沒有用的老男人躲在濛的庇護下,躲過了這場簡直像瀑布一樣的大雨。
大雨過後,灰黑色的天空緩慢褪去雲層,露出了一片驚人的景象。
天空之上,果然是一片陸地。
從聶雍和濛的角度看去,那是一層柔軟發紅的物質在蠕動——也就是濛之前在雲層縫隙裏看到的“生物”的影子,但它不是生物。它是半熔的岩漿,肉眼可見岩漿層在震動、在減少,有些地方隱約可見黑色的岩層——那上麵果然是陸地。
還是一片火山正在噴發的陸地。
可如果火山正在噴發,那全身都是水的果凍怪是從哪裏掉下來的?正在目瞪口呆,卻見岩漿層中蠕動著一些包裹著黑色外皮,形狀像人的大型生物,那些生物和火山之外的什麽正在激烈交戰,一旦被擊破外殼,裏麵掉出來的就是這種古怪的果凍人,看不清它們在做什麽。
但死亡的大部分掉入了岩漿,極少部分穿過裂隙掉下來,就像剛才一樣,墜入城市底部。
這些東西的體型都相當大,從下望去,仿佛一群泰坦巨人正在參加戰爭,而地上的凡人完全不知道神明們在幹什麽。
隻是頭頂上的不像天堂,倒像地獄。
小萌,你有沒有覺得那些黑皮……像墨石獸?”聶雍的眼睛一直沒有近視,“那層黑皮會動,它們把果凍人包裹在裏麵,還是果凍人就是從它們裏麵長出來的?”
如果上麵的是墨石獸,它是一種海洋生物,而水母也是。”濛的臉頰微微發熱,散發出粉色,她的智腦正在運轉,“火山、墨石獸、水母果凍人……難道這上麵是海底,而海底火山正在爆發?”
快看!”聶雍大叫一聲,“鵝蘭娜戰龍!”
果然上麵如火如荼的戰鬥中,一隻鱗甲湛藍,六爪錚然,體型比聶雍在塔黃島海域看到的戰龍還要巨大的鵝蘭娜戰龍出現在岩漿層中。它在岩漿中行動自如,就像聶雍在海洋裏看到的一樣,它追擊墨石獸,將它撕碎並吞下。而隨著龐大的鵝蘭娜戰龍出現,一道能量光波擊中岩漿層,造成巨大破壞,爆破的聲音雖然無法通過空間裂隙,卻肉眼可見裂隙在震蕩,上麵所見的一切都在模糊化,足以想象那道光波的破壞力有多大。
反物質彈!”濛失聲說,“具輪鏡!”
聶雍嚇了一跳,“具輪鏡?”那不是日本攻打夏威夷島所使用的超級武器嗎?
但除了反物質武器,什麽能造成如此巨大的破壞呢?濛展開羽翼,向上衝去,聶雍隻能看到她的身影越來越小,一直到空間裂隙的邊緣。那上麵的戰鬥驚天動地,除了將岩層和岩漿整層破壞的反物質彈之外,一些地球人使用的武器也隱約一閃而過。
有種古怪的感覺,聶雍呆呆的看著上麵的戰鬥,濛一個閃現,已經重新出現在他身邊。這一次濛沒有使用裝飾羽翼,她泛粉的臉頰已經恢複白皙,“上麵,是深淵之門。”
深淵之門!也就是說——上麵是地球的海底!聶雍的熱血衝上了頭頂,如果他們可以穿過這裏,就能回到地球!雖然地球各種不好,但那也是家園,總比在異星球流浪的好!
巨大的四維裂隙讓灰星的海洋出現在在天空上。”濛臉色非常嚴肅,“通過裂隙,這上麵就是大海,灰星的海洋和地球的海洋在這個點上交匯,維度壁破裂,空間法則扭曲,出現了深淵之門。”
臥槽!灰星的海洋在天空上,為毛會有這種獵奇的地圖!聶雍脫口而出,“可是上麵在戰鬥,發生什麽事?如果——如果我們穿過這個裂隙,能不能聯係到戰鬥的另一方?哦!臥槽悲劇了!”
毫無疑問人類正在和穿過裂隙的巨獸戰鬥,也許他們並不知道深淵之門之後是什麽,但高能武器頻繁攻擊海底,一旦……它撕裂了下一層空間裂隙,萬一有個一瞬間突破了維度壁……
聶雍的心驟然從“可以返回地球”到“臥槽悲劇了”——萬一有個一瞬間地球武器突破四維維度壁,上麵可是大海!灰星的海洋會突破裂隙從天空中傾泄下來,淹沒星球表麵。
上麵即使是地球的海底,也是深達幾千米的海底。”濛的臉色並不好,“我可以上去,你不行。”她似乎在猶豫著什麽——對一個會出現“猶豫”的機器人,聶雍很是心疼,於是再度脫口而出,“你上去!我在這裏等你!”
我不想上去。”濛說,“你一個人會死。”
這是變相的在說“我不想離開你”嗎?聶雍的心又是甜蜜又是感動,“我不走,我就在這裏等你。這座死城暫時沒有危險,你如果現在不上去,可能再也找不到返回地球的機會。上麵雖然有巨獸,可是上麵也正好有地球人在戰鬥,如果戰鬥平息,就憑我們兩個想要戰勝灰星的海洋巨獸,成功穿越深淵之門,成功率太低,風險太大。”尤其你還帶著我這麽大一個拖油瓶。
上麵有日本的武器,有美國的武器,是北美戰區在和灰星海獸開戰。”濛說,“我不想返回美國。”
她向往自由,她想成為一個人。
聶雍抓住了她的手,“如果返回地球,無論你走到那裏,他們都不會放你自由。”你是全地球除沈蒼之外,最頂級的武器,即使是美國願意放過你,其他任何國家也不可能收留一個來自美國的終極武器,把她視作“一個人”,而放任她在自己的國土上平靜生活。
沒有人會相信她。
濛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她點了點頭。
北美戰區有控製她納米原子模塊的技術,能調節她的一切行動,她在“銀之天蠍”麵前隻是一個提線木偶,但這些她並沒有對聶雍說。
和聶雍在一起,濛說不清是什麽感覺。她沒有被真正當作“人類”過,聶雍是第一個從一開始就完全把她當成“人類”的人,他會和她聊天、和她談論食物——天知道此前從來沒有人和她談論過食物——有誰會和一台不需要吃飯的智能機甲談論食物?何況她還是個終極武器。他還會擔心她受傷,這實在是挺可笑的,這麽一個弱小的人類,她一根手指就能輕易殺死,一直在悄悄的為她擔心。發愁她丟失了不少納米原子模塊,又在天地暴動的時候偷偷的想和她站在一起——雖然他沒有能力。
她不想離開聶雍,理由就像她說的,離開聶雍,他馬上就會死在灰星——也許是一隻飛行獸,一隻熔岩蝦,甚至是一隻四維裂隙中路過的巨鰻都可以殺死他。
而她一點也不希望他死。
小萌。”聶雍說,“你不想離開這裏。”
濛不說話。
她似乎還在猶豫,但聶雍明白這種行為在人類而言叫做“默認”。
濛想要自由,而在灰星,她可以得到比在地球上更多的、不受歧視的完全的自由。在這裏沒有人會當她是異類,沒有人在乎她是武器,這裏沒有國家、沒有人類、有波瀾壯闊的景象,足夠探索的謎題,浩瀚深遠的遺跡,到處充滿了挑戰性。
也許唯一的不好,是沒有同伴。
但她可能也不需要同伴。
你……需要一個人陪你嗎?”聶雍沉默了一會兒,又問。
濛不說話。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陪你。”聶雍說,“我孤家寡人,沒房沒車沒錢沒顏值,你……”
在我看來,所有的人類都長一樣。”濛回答,她居然理解“顏值”的意思。
聶雍顫抖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看著濛,“你是說——你的意思是——你需要我?”
我是戰爭武器。”濛說,“戰爭,為守護而存在,沒有你,在這個星球上,我不知道要守護什麽。”
這大概是聶雍能想象到的、最甜的情話——也許它表麵上一點也不甜——可是他幾乎要喜極而泣,“小萌!”他將她拉了過來,緊緊擁在懷裏。
她那麽小、那麽柔軟。
她的想法那麽簡單。
即使她不是人,那又怎麽樣。
這個人類哭了。
濛靜靜的感受出現在後背的水汽,她有些疑惑,人類在悲傷的時候哭泣、在喜悅的時候哭泣……可是她即使從結構上成為了人類,也從來沒有哭泣過。
理論上說,由納米原子模塊組成的肉體,一樣擁有“哭泣”的能力。
她的眼淚在哪裏呢?
小萌。”聶雍等眼睛裏的水汽都幹了,才沙啞的開口,“我答應過白璧,要為他救回沈蒼。我答應你留在這裏陪你,就像答應他一定會救回沈蒼一樣。”他握了握五指,仿佛在試驗手指的力量,“你在這裏等我,等我做完該做的事,我一定回來陪你,一直陪到我死。”
濛靜靜的聽著。
她並沒有表示“我和你一起去”,她的立場很明顯,絕不返回地球。
但過了一會兒濛說,“我一直不接受,東亞戰區指派一個自然人類擔任指揮官,我判斷埃蒙特他們不會聽你的話。”她說,“根據我們那裏的規則,不強的人沒有資格成為士兵,更不可能成為戰士。”
聶雍說,“啊?那是因為白璧故意整我……”
濛說,“即使你很弱小,你也不屈從更強大的人,你隻屬於你自己——而你那些微小的願望,那些你願意堅持的事,讓人感受到是對的、是好的、是值得期待的。”她平淡的說,“你能讓人和你一起去期待你想做的那些事,就像你對我所做的一樣。”
我……我我我……我對你做什麽了?聶雍老臉通紅,結結巴巴,“我幹什麽了?”
你讓我覺得,在這裏等你,挺好的。”濛說。“你沒有讓大家聽從你的命令,但你選擇的事,你‘選擇’的依據和理由,讓人覺得是對的,是好的。”
這是什麽意思?聶雍感覺到濛是在讚美他——大概是吧?雖然沒有聽懂,但大概就是讚美。於是老臉越發的紅,他反複說,“我會盡最大的努力,早點回到這裏,陪你走遍整個星球。”
我可以分出一部分納米原子模塊,讓它成為你的機甲。”濛說,“但分出這部分以後,我可能無法保持成年人類的體型了。”她極有效率,說話之間,她全身散發出迷蒙的彩光,聶雍根本沒看見她是怎麽分的,突然間麵前出現了一具戴有銀色麵具,胸口繪有蠍子圖案的銀灰色機甲。
而濛又矮了幾分,成了一個外表十三四歲的未成年。
那機甲分解成幾十個零碎的部件,貼合在聶雍身上,它們隻是外甲,並沒有機甲小說裏描繪的各種功能,它雖然呈現金屬色澤,卻是皮膚般柔軟的質地,能抵抗幾千米深的水壓和絕大多數武器攻擊。這其實就是濛作為戰爭武器時使用的外甲,她自帶智腦,攜帶物質變幻時存儲的高能,自然不需要外甲配備武器,以至於這幅外甲隻有右手臂外側配備了一把光劍。
聶雍一看這造型眼熟的光劍,就想到沈蒼深藏在手臂裏側的那柄短劍,這些科學家都是些什麽品味,濛這柄劍一看就知道設計師是《星球大戰》的粉絲。話說都一百多年過去了,還有人看《星球大戰》?
濛看了他一眼,居然理解他在想什麽,“這柄武器叫做‘光劍’,是為了向《星球大戰》係列致敬而設計的,大家都認為它很酷。”
聶雍嗆了口氣,“那個……《星球大戰》係列在美國拍到第幾部了?”
今年夏天正打算公映第二十七部。”濛回答,“它講述的宇宙很有趣。”
好吧……”聶雍喃喃的說,“等我回來,一定要刷新一下你的世界觀,讓你看看我大天朝的陌刀、環首刀、唐橫刀,每個都比你這把光劍好看多了。”
它們隻是不同風格的裝飾品。”濛說,“在美國人眼裏,光劍也很好看。”
光劍是玩具,”聶雍正色說,“我大天朝環首刀是凶器,有機會我把你這把玩具拆下來,換成環首刀,你拿去砍一砍怪獸,就知道差距在哪裏。”
濛搖了搖頭,“我的數據庫裏有中國環首刀的圖片。”她對這種幼稚的無理取鬧有驚人的耐心,也沒有見她做什麽,聶雍身上外甲的佩劍形狀由光劍變化成了一柄一米來長直身開刃的環首刀。那胸甲上浮現著天蠍,有著棱角分明的麵具,純美式的機甲手裏握著一柄中國環首刀,實在是不倫不類。聶雍卻很是高興,握著中國式武器,自我陶醉了一會兒,“我去了。”
我送你上去。”外表像未成年的濛展開巨大的羽翼,抱住穿著機甲的聶雍,緩緩向頭頂上的四維裂隙飛去。
聶雍不一定能回來。
濛和聶雍都很清楚,他們要穿越兩個裂隙,這兩個裂隙之間是灰星的海洋,目前他們隻看見了冰山一角,並不知道頭頂上的“海洋”麵積究竟有多大,究竟有多深。而地球人的武器雖然擊中灰星的海底,反物質彈的射程很遠,他們並不一定就在正上方,也就是說即使聶雍順利穿過熔岩到達灰星海底,也不知道深淵之門究竟在哪裏。
就算他找到了地球人,也不一定會被人接受。
他有可能死在灰星海洋巨獸爪牙下,更有可能死在地球人手裏。
但他決意要去。
他要去救沈蒼。
那是一個諾言,一個願望,一個夢想。
濛的智腦平靜的評論著:這就是聶雍能作為隊伍領導者的原因,他不是管理者,他是一個精神領袖。
而他自己好像並不知情。
她知道聶雍承諾在灰星陪伴自己一直到他壽命的終結,同樣是一個諾言、一個願望、一個夢想。但看見他願意為沈蒼這樣努力,就能夠相信他同樣會為了陪伴自己這樣努力。即使終不能實現,卻讓人對一切充滿了希望。
生命……尤其是人類……就是這樣讓人充滿期待。
嘩啦”一聲巨響,聶雍穿著外甲衝過四維裂隙,進入了頭頂的海洋。
濛鬆開手,看著他回過頭揮了揮手,往熔岩層遊去。他身周披著黑色外皮的巨大果凍人似乎發現了異動,紛紛向他“看”來,而他一頭鑽進了熔岩裏。
作為一個自然人類,他膽子真大。
濛雙手空空,巨大的白色羽翼淩空鋪展,仿佛一隻鋪天蓋地的鯤鵬。她平躺在空中,仰望著頭頂的大海。她能看見的隻是極小的一部分,聶雍一鑽入熔岩,她就再也看不見了。
但她仍然在看著。
作為一個人類,存在“魯莽”這種行為,真好。
突然“滴”的一聲……濛的眼睛失去了光澤,煥發出了一種淡淡的紅光,仿佛突然失去靈魂。她的眼睛失去神采的時候,就像極了一台完美而冰冷的智腦機甲。又過了一會兒,她的兩隻眼睛射出了比之前所見的探測波更明亮千萬倍的紅光,她像完全失去了神智,緩緩翻轉過來,懸浮在空中,使用高強度的紅光探測底下的死城。
仿佛在聶雍離開她的幾分鍾之後,濛已經不再是濛,有一道隱藏程序突然啟動,將她變成了一架高強度灰星探測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