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節 五石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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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天氣越來越悶,晉安郡的蚊蠅越來越多,得知司馬雪公主玉駕光臨,十分熱情,便鋪天蓋地前來問安,不論司馬雪如何防範驅逐,皮膚上的包卻越來越多,不勝其煩。

    “道長大叔,帶我回江南吧。”有一天,司馬雪忽然說:“在晉安郡吃不好,睡不香,這蚊蠅實在太多。”

    “行。”

    江南吳郡吳縣,秦、漢朝時便有之,晉太康元年後,吳縣定為吳郡首縣。

    吳縣臨近太湖,太湖灩灩碧波無際,白日間,剛落了一場雨,到晚暮時,煙霏雲斂,魚躍雁鳴,江汐粼粼起伏。

    太湖邊,一處古道驛亭,站著高恩華與司馬雪。

    “道長大叔。”司馬雪雙眸空靈,一身嶄新青色道袍,一邊不停的扭來扭去,一邊說:“以前聽人說,王猛、桓溫還有竹林賢都喜穿舊袍子,認為他們性情儉樸,如今才知剛漿洗過新袍子太硬,刮擦的脖子、臂難受。”

    “公主別扭,若擦破脖頸皮膚,卻是大麻煩。”高恩華連忙勸阻,隨口問道:“那你以前怎麽穿衣的?”

    “在宮一直由李姨娘照顧起居,以後大叔要做好高姨娘,伺服好本公主日常起居。”司馬雪停止扭動,頌布口詔:“高姨娘還不領旨謝恩。”

    “喏。”高恩華施了一個長揖禮,說:“臣高姨娘遵旨。”

    “嘻嘻,不能稱臣,要自稱微臣。”司馬雪笑的象一朵花,蹦跳著說:“高姨娘可不允偷懶耍滑,否則本公主將嚴懲,不給你飯吃”

    二人正說笑間,晚暮,忽然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笛聲,笛聲悠揚,宛如一隻黃鸝穿過柳林,在一片鮮花盛放的田野上蹁躚飛舞。

    “好象是桓野王的《梅花弄》。”司馬雪傾耳一聽,開心的說:“道長大叔,咱們去瞧瞧誰人將笛兒吹得這般傳神,想來一定不會是桓野王。”

    “桓野王?”高恩華詢問:“可是在帝前替謝太傅辨誣的大將軍桓伊。”

    “嗯。”

    謝安自淝水一戰後,為晉室立下興之功,任當朝太傅,侄子謝玄在京口掌控北府軍,謝氏一族的聲譽一時權傾朝野,為皇族司馬道子所忌,常常在孝武帝麵前詆毀謝安種種是非。

    日久天長,孝武帝與謝安間漸生嫌隙,謝安一世名士,素業為退,不戀權勢,先辭太傅相權,再令謝玄交出北府兵權,孝武帝令王氏一族的王恭接任北府軍建威大將軍一職,朝百官看在眼,心皆憤憤不平,但無人敢語。

    一日,孝武帝於太極殿邊精舍設宴款待百官,大將軍桓伊在坐。

    孝武帝命桓伊吹笛助興,桓伊持柯亭笛一曲《梅花弄》,抑揚頓挫如天籟之音,百官聞者心醉。

    孝武帝令其再來一曲,以助酒興。

    “微臣除了笛藝,彈箏也算嫻熟。”桓伊請奏說:“請陛下準臣拂箏吟歌一曲。”

    孝武帝許之。

    “為君既不易,為臣良獨難,忠信事不顯,事有見疑患,周王佐武,金縢功不刊,推心輔王政,二叔反流言。”桓伊鳴箏弦而歌,箏聲鏘鏗,慷慨飛揚,歌聲頓挫起落,聞者物我兩忘。

    滿座百官,瞬間聽懂桓伊箏曲含意,正是借周公輔政典故,在孝武帝麵前替謝安申訴所遇不公。

    謝安一生傳奇,在而立之年東山再起,在新亭縣大軍營帳內,麵對桓溫刀斧白刃臨身時,尚能麵不改色,在淝水一戰,麵對前秦百萬雄兵,一直淡然指揮,此時被恒伊箏曲觸動心懷,一時淚落須衫,旁若無人的站起來,走到恒伊的身邊,撫摸著恒伊的長須,歎惜道:“你竟然如此不凡哪!”

    司馬雪帶著高恩華循著笛聲,一路前行。

    兩人穿出一片柳林,眼前驀然視線開闊,出現一處塢堡,塢堡房舍重重,家家升起股股炊煙,堡門大敞,連個看門人也沒有,一派寧和悠閑。

    笛聲自堡一處房舍傳出,房舍麵積頗大,院種有桃、竹、杏、柳等樹木,居一個古樸的竹亭。

    院牆不是用土磚和石塊堆徹,隻是用幾根楊樹枝隨意插了一排柵欄,柵欄上爬滿綠色的葫蘆蔓兒,一朵潔白的葫蘆花兒掩藏在一片翠綠葉蔓。

    一位灰衣老者,正在亭站立、悠然撫笛而曲。

    灰衣老者頭頂獨角髻,髻上一根漆黑骨簪,黑須飄然,神態悠然,唇邊笛兒通體一片黑黝黝的,非竹非玉,質地倒似是一支鐵笛兒,清脆悅耳的笛聲,在暮色悠揚飄蕩。

    “兩位小友從何而來。”一曲奏罷,灰衣老者揚聲詢問?

    司馬雪搶先應道:“小道乘興而來。”

    “哈哈。”老者朗朗一笑,一伸,邀請說:“小道姑好俊雅,既然到了堡,便進來坐吧。”

    司馬雪回頭詢問高恩華的意見,未等高恩華應聲,一片嘈雜聲從遠處街道上傳來,一夥人擔著一付翠竹擔架,抬著一名青年男子,匆匆奔來。

    “四妾公,少公子發病了,快喘不上氣了。”一夥人行到近處,翠竹擔架上的青年男子長發淩亂,臉部枯瘦灰黃,口角流出一絲絲口涎,一個人催促道:“四妾公快拿個主意,可不能磨蹭、、”

    “這個孽子,是不是又服食五石散了?”四妾公不知所措,驚慌的問:“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四妾公、”一名皂衣男子說道:“快想辦法,救人要緊,少公子憋得快喘不上氣了。”事關兒子生死,四妾公慌了,隻是不停念叨:“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隻能先抬到吳縣城找醫師大夫了。”

    自漢朝以後,一直到晉室偏安江南,天下亂世已久,人命朝不保夕。

    晉人不論士族庶族,門弟高低,大多今朝有酒今朝酒,不問明日生與死,飲的除了酒水外,還有“五石散”。

    “五石散”,乃藥散劑,由石鍾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加輔料製成,原是給傷寒病人治病用,最早卻被由魏朝附馬何晏用來提神壯陽。

    服食五石散後,體內火氣燥動,必須立刻“消散”,否則必死無疑,消散的規矩極多。

    一不能靜臥,二要不停走路,還要穿薄衣,吃冷食、吃大量的冷食,以涼水澆體,大多喜寒,唯一需要大量飲熱酒,而且酒質越醇越好,絕對不能飲劣酒。

    五石散價格不菲,非普通百姓所能承受,能服五石散,是一種權貴身份象征,雖有性命之憂,卻總有喜歡出風頭的青年男子趨之若鶩。

    高恩華在建康時,便時常見到因服食“五石散”後,行散不力而倒斃的士族子弟,也見過服食“五石散”後,藥力發作,揮劍滿街狂砍,嚎陶大器之輩。

    吳縣城到塢堡約有十餘裏路程,翠竹擔架上的青年男子麵色一片醬紅,胸腹不停的急速痙攣,好似隨時都能斷氣,莫說抬到吳縣城,能不能抬出塢堡大門,也猶未可知。

    “各位鄉親讓讓,此乃消散不力症狀,且讓貧道試試。”高恩華攏虛掌,施展太玄訣靈力,指掌間青芒繚繞,“啪”的一聲,拍在青年男子的胸部。

    青年男子口一張,“噗”的一聲,吐出一口腥臭濃痰,呼吸立刻漸漸平順起來,見兒子脫離危險,四妾公一臉欣喜,忙道:“多謝仙道施救,快快向裏麵請。”

    “四妾公且莫客套,先救人要緊。”高恩華謹慎起見,先替青年男子切了脈,又解開男子上衣,仔細查看。

    “孽子病況如何?”

    “不太好。”高恩華搖頭道““令郎服食五石散過量,消散不及時,此刻五內欲焚,血不華實,如不控製,恐將危極性命。”

    “仙道。”四妾公又開始擔心起來,問:“孽子可還有救?”

    高恩華摸出幾粒丹藥,說道:“此丹隻能保令郎一時平安,如不戒服五石散,終有一日,神仙難救。”

    “今日便將這孽子看管起來,啥時戒了五石散,再放他出門。”四妾公接過丹藥,吩咐眾人將青年男子抬房,生怕高恩華離開,轉頭墾求說:“仙道好似喜聞音律,如不嫌棄老朽陋室寒屋,願備下薄酒,與仙道溫酒長談。”

    “老先先,老先生、、”司馬雪在旁邊轉來轉去,一直聽兩人說話,插話問道:“你號稱四妾公,為何隻見公,不見四妾呢?”

    “哈哈,小道姑有所不知。”四妾公指著院的柳、桃、竹、杏四樹,笑說:“向那邊看看,老朽的四妾乃柳、桃、竹、杏等。”

    四妾公如此風雅,頓時勾起司馬雪的好感,便商求說“道長大叔,此地離太湖頗近,明日正好去太湖修練水遁術,今晚就在老先生府上聽笛度夜好不好?”

    高恩華對麵前塢堡感覺陌生,憑感覺應當沒危險,一時沉吟不語。

    “仙道長留一晚上吧。”四妾公一直擔心兒子的五石散病症在夜反複,便又誠懇邀請:“今天若非仙道長循笛聲而來,犬子可能不保,老朽家恰有剛捕來的太湖白魚,留下來嚐嚐鮮如何?”

    “行。”高恩華見四妾公盛情難辭,司馬雪又充滿好奇,隻得點頭應允,隨四妾公進了院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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