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節 罪己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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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晉室偏隅江南百餘年,戰爭和殺戮對於江南當地士族來說,隻是傳聞,但真正猝然來臨時,確又那般無情,那般的無容置疑。

    黑暗,每一個都屏息靜氣,有人想著下一步將要發生什麽,有人在被祈禱鬼神顯神,保佑平安。

    陳府人聽好,都出屋坐在地上,最後一次會,不出來者死!站立者死!不舉者死!”冷漠而殘酷的命令聲,又一次在黑暗響起,聲音空曠,不帶生氣。

    咣啷、咣啷,”護院府兵們紛紛將兵刃扔在了地上,在黑暗十分刺耳。

    吱”的一聲,一扇房門打開了,門出來一名婦人,她孤獨無依的坐在地上,把雙捂著眼,低下了頭,隨後,第二扇門,第扇門慢慢打開了,陳府人放棄了反抗,自動走了出來,坐在地上。

    綁起來,都用繩串一起。”黑暗,有人下令:“全帶到大院。”

    陳府大院,火把在黑暗閃爍,所有人皆被一根繩子綁住一隻臂,竄成一串匯集在此,站成數排,人群,有小孩的嚎哭聲不斷傳來,間挾雜著女子低低哭泣聲。

    陳家老祖年老體弱,連驚帶嚇,不停的咳嗽,大厚眼皮子下全是淚,已無往日威嚴。

    寒刃閃爍,殺氣騰騰。

    誰是陳府頭兒?給老子滾出來。”一名身材象竹杆的奇瘦黑衣人,揮刀在院一塊石桌上一蹭,火花四濺,尖聲吼叫:“滾出來,不然老子要砍人了。”

    陳氏老祖一聲長歎,緩步而出,在族人麵前盡力站穩,也不應聲,保持著陳氏族長最後的尊嚴,他終於明白,失去保護,自己其實隻是一名普通的老頭兒。

    老狗頭兒,啞巴嘛?”奇瘦黑衣人氣焰囂張,上前伸刀一拍陳氏老祖的頭,態度簡單粗暴。

    陳氏長子素來孝順,見老父受辱,排眾而出,叫道:“休辱在下父親,有事衝我來!”

    衝你來?”

    話音未落,一道刀光閃起,陳家長子連聲也沒來得及哼一聲,一顆人頭“啪”的斬落墜地,被奇瘦黑衣人一腳踢飛,夜風頓時血氣彌漫,陳府人發出一片驚呼聲和哭叫聲。

    娘的,不砍兩個吳人狗頭,你等不知老子殺人的誠意,誰還想死,向老子麵前靠靠,一並成全你。”

    陳氏老祖心大慟,顫聲道:“爾等深夜欺上府,無非討要財物,想要多少報上數來,休傷陳氏子弟。”

    娘的,原來不是啞巴,該殺。”奇瘦黑衣人斜側身子,伸刀一揮,刀光一閃,一顆蒼老人頭又滾落地上,陳氏老族“噗嗵”一聲歪倒,大厚眼皮子緩緩閉上,彌留之際,恍然想起王府送來的請貼。

    人群登時一片騷動,哭泣聲四起。

    閉嘴。”奇瘦黑衣人一腳把陳氏老祖的人頭踢到火把明亮處,把刀上血漬在陳氏老祖身上蹭了蹭,尖聲大叫:“陳家人聽好,不想死的全閉嘴!”

    陳府人見奇瘦黑衣人殺戮無情,毫無人性,瞬間將陳氏老祖與長子屠殺,個個驚恐萬狀,女人們止住哭聲,並伸掩住哭泣孩子們的嘴,大院,登時一片靜悄悄的,隻有火把烈烈燃燒聲。

    一名黑衣人自院外匆匆趕來,伏在奇瘦黑衣人耳邊,說了兩句話,又悄悄退到院外,陳府人一陣害怕,仿佛看到一片長刀砍來。

    奇瘦黑衣人尖聲吼叫:“本想全送你們上西天,如今上峰有令,暫留你們狗命,會趕車的出來幾個。”

    出來,出來。”一片吆喝聲,陳府人慢慢動了起來。

    月色陰晦,眾人悚然。

    兩柱香後,陳府外擺起一溜馬車和牛車,將陳府能帶到的人和物全部擺上車去,在夜色緩緩而去,一片明亮的火光在陳府上空燒起。

    陳氏老祖次子陳方,雖然一樣駭得渾身顫抖,但心卻暗暗發誓;陳方隻要不死,終有一日必將為父兄報仇。

    翌日,太陽升起後,吳郡城一片安謐,明媚的春光依舊如往常一般籠罩城廓,陽光掩蓋了一切黑暗虐殺,春風吹走了殘忍血腥味,無人不知道昨晚曾發生在陳府的一場慘殺。

    不到午時間,整個吳郡的士族與庶族都得到一個消息。

    陳、曲兩家於昨晚受到一群來曆不明的匪寇洗劫,兩族上千人神秘的失蹤,其陳府被一場大火夷為平地,吳郡內史陳吉正在分派郡守備參軍負責徹查此事,恐怖的謠言在吳郡滿城亂飛,人人自危。

    血腥的殺戮,比任何話語更有說服力,士族風範,在滴血的刀尖下現出怯懦原形。

    在吳郡,能在一夜之殲滅陳、曲兩府的力量,曲指可數。

    一片悄悄的議論過後,暮色以前,王廞府前車水馬龍,吳郡城所有士族與庶族一起現身,紛紛表示支持王廞的任何決定,要銀子出銀子,要人出人

    王廞反倒擺起譜來,隻稱身在服喪期間,不便見客,令一名年長管家在前廳招待客人,自已陪孫大眼在後廳敘話。

    孫道長,看看,這就是江南士族的風骨,剛剛聞到血腥味,家家全學姚秦羌人姚萇的厚顏反複,沒有一人學魏天王冉閔的寧死不降。”

    趨安避危是人之常情,王大人不必苛責人人皆有魏天王的錚錚風骨,血光之下,誰也會思量思量,如今事了,王大人是否要兌現事先諾言。”孫大眼笑問?

    孫道長放心,本官已與小女說好,一百名女兵與應付的銀兩,翌日悉數付清,絕不拖延。”

    孫大眼回到住處後,滿麵笑容,立刻將孫閭露喊來,吩咐道:“天地良心,好處來了,將銀子和女兵先接下來,事後貧道要按功分配,此事要謹慎行事,休讓教苦派長老發現。若露了口風,不論是誰,立殺不赦。”

    諾,小道定遵長老的規矩辦事。”孫閭露長馬臉上一片忠貞,肅色應答。

    建康城,王國寶經過一番仔細琢磨,終於決定采納大臣王珣和車胤的建議,每日帶著全家跪於皇宮門外請罪,上書安帝要求辭官,以求赦免其罪。

    王國寶如今想法很直接,搶在王恭兵發建康前,辭官不做,已求自保。

    從秦到漢,謀反是誅九族的大罪,到大晉朝則發生了變化,從永嘉年間起,晉室先後發生過數起兵亂之危。

    先有太傅王導之堂弟王敦之亂,王導正是王廞的爺爺,間有蘇峻毀城之亂,後有桓溫帶兵逼宮,造反不成,最多隻誅殺帶頭造反者,族人太平無事,大家官照做,酒照喝。

    司馬元顯接了兵權後,雷厲風行的動了起來,見王國寶如此推脫責任,便由安帝下詔,順應王國寶所請,免其官,將王國寶一家抓入獄,交由朝廷廷尉草草問了兩句。

    第二日神一般速度出詔,將王國寶押到西市口斬首示眾。

    我冤枉啊,我冤枉,我不辭官了,我是按王珣和車胤之計行事,我要向安帝上書陳述原由。”王國寶大聲呼冤,語無倫次求刀斧刀下留命。

    刀斧一臉無奈,看看正在暗示快點行刑的監斬官,揮起大刀,一刀將王國寶的笨腦袋砍了下來。

    司馬元顯在處理完王國寶後,迅速以司馬道子名義,寫了一封態度誠懇的罪己書。

    罪己書直承誤信佞臣王國寶,辜負先帝所托,沒能輔助好安帝,但如今經過王珣和車胤等元老重臣的建議,已將佞臣王國寶斬首,並主動向朝廷請罪降職。

    書最後說;兵者、乃不祥之器也,不得已而用之,北府軍聚結京口,江南為之動容,王將軍乃晉室重臣,向來為官清廉,身無長物,如今朝佞臣已除,已無理由再兵發建康,請王將軍以大義為重,兵歸京口,共尊安帝。

    報、”一名軍斥喉衝進京口大營,將一顆人頭呈上,王恭收到司馬道子的罪己書與王國寶的首級後,著實一愣。

    司馬元顯一招釜底抽薪,讓北府軍頓時師出無名,如鐵拳打到棉花上,無處發力,十分高明。

    王大人,司馬道子送來王國寶人頭,使北府軍師出無名,若強行出兵,先了道義,勢必引起江南士族忌憚合力對抗。”營參軍何澹之建議道:“我等便是當年的桓溫,若依小將意思,這兵出不得。”

    劉牢之大聲道:“管那麽多幹啥,衝到建康去,管他什麽士族還是皇族,能搶就搶,搶不了就殺,反正得發財。”

    大晉官軍豈不成了強盜?”王恭摸了摸胡須,認真說道:“此事容老夫仔細斟酌。”

    王大將軍,王國寶的人頭在此,已失了清君側的天時,若強行出兵,建康各大士族如何相信王將軍率兵進城的真實意圖。”何澹之反對說:“休說建康士族,荊州殷仲堪的兵馬至今還在荊州境內,一看便知用心不善。”

    本將軍會慎重考慮的。”王恭麵色凝重,拱拱道:“兩位將軍且先回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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