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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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雖然已經是五月的初夏,卻沒有往年的熱氣,天也黑的可早,仿佛還沒改過來晚春的作息,連帶著這種天氣下的人,也變得疲懶了不少。
夏葉東雖然身體情況恢複的還算不錯,但也是剛從死亡線上走了一圈的人,心裏的一塊兒大石頭又終於落了地,迷迷糊糊的跟夏安年說著話就睡著了,連帶著謝羽清也接了個電話就出去了。
原本就安靜的病房,如此一來,變得更安靜下來,仿佛一根銀針落地的聲音都能無限的放大。
夏安年一直捏緊的手指卻依然沒有放鬆過。
然而,當一個人,無論是身體,還是那根更加脆弱或許也更加強忍的神經,一點繃緊到了極點,就總有斷掉的時候。
夏安年也不例外。
突然覺得身體一軟,夏安年眼突兀的一黑,腳下一個不穩,就向前踉蹌了幾步。
驟然的發作身體卻反應不過來,知道終於扶住了病床側麵的欄杆,夏安年才堪堪停住。
也隻是一瞬間的事兒,站直身體後卻也沒有什麽不舒服的感覺了。
也許是血糖驟低夏安年沒在意。
他扶著床欄站起來,趁著夏葉東已經熟睡,才好意思仔細的看看自從被帶回來,就沒好好交談的過的父親。
終究是老了啊,夏安年想要伸手碰碰夏葉東耳鬢刺眼的花白,手卻顫抖著伸不出去。
同樣的年紀,謝羽清還是中年男人最有魅力的樣子,原本和他沒有什麽太大跨度的夏葉東,卻突然有了老態。
一定是因為他這個不孝順的兒子吧,爸爸才會格外的操心。明明每天在醫院裏跟著大大小小的手術已經夠累了,因為他的事情,卻還要額外的負擔更重了。
對不起,對不起
夏安年順著床欄往前走了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像是小時候那樣,依戀的躺在夏葉東的身邊,低垂著頭靠在自己交疊的手臂上。
也許是因為之前那樣大的動作夏葉東都沒有被吵醒,夏安年在心裏已經默認了夏葉東大概暫時是不會醒過來了,而謝羽清又不在,之前的拘謹和緊張也漸漸的沒有了。
夏安年低頭看著父親放在外麵的手,雖然不是靠手藝活為生,但那總是捏著手術刀的地方也已經覆上了一層薄繭,夏安年看著,心裏就更加不是滋味兒。
沒有誰天生就像當一個不孝子的,誰都希望自己的家庭可以永遠溫暖,永遠沒有爭吵,而家人也能夠永遠的相依偎著,做對方不離不棄的堅強後盾。
可是,很多事情往往是身不由己,心也不由己,以至於許多原本至親的血脈相連的人,隻能無措的看著對方的腳步越走越遠,而自己,連挽留的權利都沒有。
夏安年不希望自己和唯一的血脈親人,和把自己辛苦拉拔長大的父親,也成為那樣不可挽回的樣子。
他渴求理解,也不斷地說服自己去理解夏葉東的每一個決定,每一個選擇。
夏安年忍不住伸手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夏葉東手上的薄繭,喃喃著,“爸爸,我不是故意的。”
話匣子仿佛一下就打開了,壓抑很久的情感也不由的宣泄出來,即使夏安年依然不敢大聲,卻也不停的一張一合。
“我不是故意惹你不高興的,不是故意要你生我的氣,不是故意不聽話我不是故意的”
夏安年輕輕的收回了觸碰夏葉東指尖薄繭的手指,“我也希望自己能夠給您帶來榮耀,像是隔壁樓的張添,或者是五單元的王靜,也想通過自己的努力,讓鄰居們更你說,瞧瞧你家安年,多棒多好,但是我做不到呀”
夏安年忍不住苦笑兩聲,“我沒有張添那麽聰明,小學的時候就總有不會的問題,尤其是數學糟的一塌糊塗,張添參加奧數比賽的時候我卻在及格線上拚命徘徊。”
“我也沒有王靜那樣性格好,整棟樓的叔叔阿姨和小朋友們都喜歡他,他們一起組隊玩兒警察小偷的逮人遊戲,我卻在後麵玩兒泥巴,最後也隻是被鄰居們說不合群”
夏安年一個一個掰著自己的手指,數落著自己的缺憾,嘴角的笑卻像是一把彎刀,在自己,也在聽的人心上割來劃去。
是的,夏安年靠近的時候,甚至還沒有開口,夏葉東就隱約醒了。
長久值班睡覺的經曆,讓他有一點風吹草動就警惕的醒過來,生怕耽誤了手術任務。
但是,不知出於什麽原因,夏葉東一直沒有出口說話,甚至還裝作一副完全沒有醒來的樣子,後來,就聽到了夏安年這樣一番自我剖白,這樣一番讓人心疼的剖白。
夏葉東想說,想明明白白的告訴自己的兒子,告訴他,他很棒,他很好,他也是自己的驕傲。
卻不知為何,又黏上了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許是上天對他的懲罰嗎
夏葉東也苦澀的彎了彎嘴角,一滴有些渾濁的水滴卻不受控製的滴落,又迅速的湮沒在純白色的枕頭上,隻留下洇濕的痕跡。
夏安年卻不知道原本沉睡的夏葉東已經醒過來,還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我不如如花聰明,不如小陸勇敢,不如,不如許致言”
夏安年歎口氣,聲音就此沉沒下去。
就在夏葉東以為他不會再開口的時候,夏安年卻又仿佛已經調整好自己的情緒,“許致言,對,我也不如許致言,我甚至配不上他。”
夏安年依然側趴著,卻兩眼茫茫然沒個落點,“我原本已經不如那麽多同齡人,不能給你帶來榮耀,卻又喜歡上了一個同性,反而要讓你跟著被戳脊梁骨了”
“可是,又有什麽辦法呢,有什麽辦法”
夏安年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夏葉東也閉上了眼睛。
門外剛掛完電話要進門的謝羽清歎了口氣,拿著手機抽一支煙,走到了陽台上。
而月亮那頭的許致言,也煎熬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