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046 小別離

字數:10072   加入書籤

A+A-




    此為防盜章

    “妹子, 你有事直說。”鄭哥擦著頭上的汗。

    “我今天看新聞, 說是北京,津市,申城這些城市,縫紉機都一機難求,不知是真是假?”

    鄭哥聽了這話, 一副內行人的口氣笑說:

    “妹子, 你在農村住,自然對大城市不了解, 這大城市的縫紉機何止是一機難求啊, 簡直到了瘋魔的地步!城裏人結婚講究三轉一響, 尤其是縫紉機,沒有縫紉機根本娶不到好姑娘, 反正上海每次有百貨大樓賣縫紉機的時候, 都會排很長的對, 連夜排隊好幾天的都有, 那場麵, 可壯觀了!”

    這不就跟後世蘋果手機上市時,果粉排隊一樣?

    鄭哥說完,瞅著楚瑜問:“怎麽了,姑娘?你打聽這事是幾個意思?”

    楚瑜沒有回答, 隻問:“鄭哥, 我問你, 一台新的縫紉機想轉手, 能賣多少錢?”

    “什麽牌子的?”鄭哥忙不迭問。

    “蝴蝶牌。”

    “蝴蝶?哎呦,這可是名牌啊!”鄭哥感歎,沒有玩虛的,實話實說:“妹子,我不瞞你,轉手的話能賺這個數。”

    他做了個六的手勢。

    楚瑜知道這個價錢差不多,她早已打聽過,大城市買縫紉機的工業券轉手就能賣到幾十塊錢,那麽,一台蝴蝶牌的縫紉機加個70塊錢很正常。

    鄭哥覺得奇怪:“妹子,你問這話到底什麽意思?”

    楚瑜沒做聲,隻掀開板車上的麻袋,一台漂亮的蝴蝶牌縫紉機露了出來。

    鄭哥隻覺得眼前一晃,他頓了片刻,才吃驚道:“小姑娘,這縫紉機……”

    “是我買的。”

    鄭哥一怔,麵上有明顯的驚訝,他是知道這小姑娘在他這裏賺了些錢,但工業券可不好弄,再說,這小姑娘竟然先把縫紉機買下來,再轉手,這可是需要膽量的,這年頭很少有這樣做事的。

    “你怎麽不直接賣工業券?”鄭哥問。

    楚瑜笑笑:“鄭哥,工業券直接賣肯定賺的不多,再說了工業券有地域限製,可本地買縫紉機的人並不如大城市多。”

    鄭哥點頭,有地域限製這點很煩人,有時候他在上海想買點米,本地的票還買不了。

    “鄭哥,明人不說暗話,我這台縫紉機130買來的,180賣給你,你看如何?”

    鄭哥怔了片刻,他生意做大了,最近有賺了點錢,拿出這180塊錢對他來說還不是個難事,而且上海那邊縫紉機正緊缺,那邊又特別認蝴蝶牌的,若要拿過去,賣個200肯定問題不大,不用券就能買到,有的是想要的人,他也能賺個20塊錢,隻是……

    風險!鄭哥不得不承認這事是有風險的,風險雖然不大,可叫他先掏出這錢來,他還是有些肉疼的。

    鄭哥猶豫片刻,心裏的天平左右搖擺,半晌,見了這漂亮鋥亮的蝴蝶牌縫紉機,才一咬牙說:

    “170,你賺40,少賺點,我要了!”

    他以為楚瑜絕對會答應,卻見楚瑜竟然搖頭,她笑眯眯地說:

    “鄭哥,一分錢都不能少!你也知道,光是這工業券就值這個價錢,更別說是一台蝴蝶縫紉機的現貨了,我別的不敢保證,你這東西運到上海,絕對一幫人爭著要,這年頭想要縫紉機又沒有券的人多著呢,買的人多,說不定價格還能抬得更好,您絕對有得賺!”

    鄭哥知道是這個理兒,可他就是不甘心,怎麽說呢,總覺得被這小姑娘牽著鼻子走,思索許久,鄭哥才咬牙,心一橫:“成!一百八就一百八!我要了!”

    鄭哥把錢點給楚瑜,180塊錢一分錢都不少,給了錢,鄭哥肉疼地說:

    “你這小姑娘,太精了!”

    “鄭哥,您說的哪裏話,有錢大家一起賺,你瞧好了,您這台縫紉機啊,至少能賺這個數!”

    楚瑜伸出3根手指頭。

    鄭哥笑了:“行,借你吉言吧!”

    賣了縫紉機,楚瑜姐弟三人戴上草帽,又變成了樸實的農民形象,尤其是楚瑜,一身補丁衣服,別提多無產階級了。

    出城的時候,外麵還有民兵檢查,也許是楚瑜姐弟三人的穿著太簡譜,以至於民兵看都不看他們一眼,直接放行了。

    出了城,驢車走上石子路,楚瑜這才放下心來,好在是安穩了,這次賺錢能避過耳目,實在是不容易。

    買縫紉機的130塊錢,一轉手就賺了50塊,連同之前的300塊錢,她現在已經有350塊存款了,這錢,得先拿給林保國看腿。

    -

    楚瑜和秦美麗一商量,兩人直接找上了生產隊隊長鄭長衛,因為秦美麗經常幫鄭長衛老婆孫鳳花耕地,跟孫鳳花處得還算不錯,秦美麗進了門,拉著孫鳳花的手抽泣道:

    “鳳花啊,鄭隊長在家嗎?”

    孫鳳花見她心情不佳,大概也猜出她的來意。

    “美麗啊,長衛馬上就回來,你先跟我說說,你是為什麽事來的?”

    秦美麗含淚道:“鳳花,不瞞你說,我是為我家保國來的,我去醫院看過,醫生說保國這腿得截肢!”

    “什麽?”孫鳳花眼淚都要下來了。“截肢?保國他的腿已經這麽嚴重了?”

    “可不是嘛,鳳花啊,我一直沒錢給保國看病,要是有錢,早就去了,你說咱村上這些人,家裏窮的,得了大病沒別的方法,都是躺家裏等死,但保國這腿可不能截肢啊,要是截了,他這輩子就完了,我們這個家也就沒指望了。”秦美麗邊說邊哭。

    孫鳳花看得不忍,便又說:“你有沒有看過中醫?據說鎮上有個中醫很神的,能治百病呢!”

    楚瑜聽著隻覺得孫鳳花和後世那些人差不多,治不好的病就幻想能用中醫治好,在孫鳳花看來,可能一把山裏的野草,一根銀針就能讓人起死回生,70年代,因為鄉下醫療條件不好,懂醫學會看病的人很少,老百姓有病經常找中醫看,跟後世的情況差不多。

    “不行啊,鳳花,腿都要截肢了,中醫哪能看好?得看西醫!”

    秦美麗正哭著,卻見鄭長衛走了進來,秦美麗沒等他說話,直接先發製人:

    “鄭隊長,我家保國就靠你了!”

    鄭長衛在門外就聽到了她們的談話,他隻歎息:

    “楚瑜媽,不是我說別的,但凡生產隊要是有錢,也能支持你去城裏治療,可不行啊!生產隊也沒啥錢了,村裏的劉七筒,去年得了大病要去縣裏看,我愣是沒批,最後隻在衛生所做治療,我要是在你一家頭上花這麽多,你叫別人怎麽看?”

    是的,這年頭都是公共醫療,看病花錢很少,也因此,林保國之前打針才能享受到5分錢一天的待遇,村子裏人看病吃藥都很便宜,可問題就在於水平不高,都是赤腳醫生,想去城裏看病非常困難,必須公社出手續批準,因為看病的費用得攤在公社頭上,公社一年就幾個看病的名額。

    鄭長衛不是不想推薦林保國,是確實沒錢,林保國這個手術要花的錢實在太多。

    見秦美麗一直哭,孫鳳花實在不忍心,便皺眉說:

    “長衛,你這個當隊長的好歹得做出點樣子來,美麗家6個孩子,家裏困難,保國腿再不好,你再不作為,這不是把她們往死路推嗎?”

    鄭長衛歎了口氣,在妻子的表態下,不得已才說:

    “這樣吧!楚瑜媽,你都把話說這份上了,我就替咱生產隊表個態,你家保國治病花錢,我們隊可以攤20塊錢!剩下的得你家自己出!”

    秦美麗不覺看向楚瑜,卻見楚瑜微不可查地點頭,秦美麗這才點頭道:

    “隊長,你對我們的恩情,我們不能忘,隻希望您能給開個證明,我想帶保國去市裏看。”

    “市裏?”

    “是啊,縣城做不了這樣的大手術,我打聽過,隻有臨淮那邊有個主任能做!”秦美麗直擦眼淚:“隊長,你說保國這腿要是真截了,你讓我戴著6個孩子怎麽活?”

    村子裏就這點人家,家家戶戶都認識,鄭長衛跟林保國也喝過酒,聽說要截肢,也隻歎息:

    “楚瑜媽,你要堅強啊!我會盡量給你跑到證明,證明保國是做工時受傷,是為國家建設受傷的,讓你能轉去市裏做手術。”

    “哎!謝謝隊長了!”

    回了家,秦美麗擦幹眼淚,打算收拾東西去市裏做手術。

    “楚瑜,去市裏能行嗎?咱們這點錢也不知道夠不夠,再說咱們人生地不熟的……”秦美麗倒像個沒出過遠門的孩子,實在擔心。

    一家人都很忐忑,隻有楚瑜十分淡定,她看向眾人笑道:

    “沒事,萬事有我在!你們聽我安排就行!”

    有這話,其他幾人才不易察覺地吐了口氣,不知為何,雖然楚瑜年齡不大,但有楚瑜在,他們就是覺得安心。

    水桶就在地上,楚瑜正要拎起,卻見邊上的凳子上擺著一本紅皮的《新華字典》。

    楚瑜鬼使神差拿起字典看了看,是最常見的那種,尺寸大一些,她翻開一看,愣了一下。

    字典裏竟然是一本外文書。

    楚瑜已經很久沒看到書了,書也是這年代的奢侈品,更是違禁品,很多書上麵不給買,買了隨時能被人告,林家之所以沒有書是因為窮,楚瑜拿起書看了一會,意識到這是一本《傲慢與偏見》。

    楚瑜看了幾行,竟越看越入迷,這本書她看了很多次,前世她一度覺得看書看得厭煩,沒想到現在沒書可看,對書竟有不同一般的迷戀。

    “能看懂?”忽然,一個清潤的男聲傳來。

    楚瑜抬頭看去,卻見一個短發,皮膚白皙幹淨的少年正蹙眉站在門口,他穿著最普通的衣服,卻有不同常人的氣質,使得普通衣服也被他穿出了時尚感,他大約20歲不大,個子很高,有180左右。

    “嗯。”楚瑜點頭,麵色平淡。“《傲慢與偏見》。”

    賀灃的臉上有明顯驚訝,這本書是沒有書皮的,林楚瑜能知道肯定是看過書的內容,看過幾頁就可以說出書名,這說明她以前看過原著,也說明她懂外語,這年頭,有這種功底的人少之又少,何況是這種鄉村僻壤?

    賀灃滿臉探究,楚瑜怕他多心,忙說:“放心,我不會去告你看外文書的。”

    誰知,賀灃卻冷嘲:“你告我?也不知道是誰天天半夜來田裏看星星。”

    “……”楚瑜訕訕的,笑笑:“彼此彼此吧!”

    賀灃眉頭微蹙問:“你在哪裏上學?”

    “我暫時輟學在家。”楚瑜聳聳肩。

    “那你的英語是在哪學的?”

    “我說自學的你信嗎?”楚瑜笑笑:“你都能看懂原文書,沒道理我就不懂。”

    誰知,賀灃的表情竟有些怪異,他沉吟片刻,才道:“事實上,我看不懂。”

    “……”楚瑜愣了一下,“看不懂?”

    “是。”

    賀灃倒不覺得羞恥,隻道:“我英文水平普通,看這本書的時候我幾乎需要字字查字典。”

    聽了這話,楚瑜才意識到,這年頭的英文水平普遍很差,這可不是後世普及義務教育的年代,也不是從小學英語的年代,這年頭學校高考都不舉行了,教學水平可想而知,知識分子經常被帶去批-鬥,能人實在是少,這十年間,很多人還動不動就知識分子家去鬧,去鬥,去抄家,外國的音樂都被禁了,其他的就更別提了,學校雖然也有英語,但英語書上基本都是“We-love-Chairman-Mao”這種的,初高中的英語書還在教寫字母呢,有幾個人把學習把英語當回事?

    一向覺得自己穿越到這年代實在是倒了八輩子血黴的林楚瑜,忽然發覺自己有個最大的金手指——英語好。

    楚瑜聳聳肩,一臉無所謂的表情:“英語很簡單的,那你好好學吧!我去割豬菜了!”

    賀灃:“……”

    -

    楚瑜回到地裏,一直想著英語的事情。

    明年就要高考了,聽秦美麗說她是上初三上一半退學的,如果有條件,她肯定要上大學,這年頭大學生的含金量可比後世高多了,以她水準,考個北大問題應該不大,為什麽這麽有自信呢?因為剛恢複高考的時候,許多人停課十年,重新回到課堂,各門課業都荒廢了,英語基礎等於零,很多人高考英語交白卷,而對楚瑜來說,這時的英語卷實在簡單,她英語考個滿分問題不大,就這一門就能比別人多出個幾十分來,考個大學還叫問題?

    等林保國的腿治好以後,她一定要重回學校。

    想到這,楚瑜繼續幹農活。

    鄭長衛跑了好幾天,終於把林保國住院需要的公社手續給辦好了,林保國不是城市居民,沒法報銷,隻能自費,公社願意幫他墊付20元,這已經是極限了,其他的隻能由林家自己出。

    楚瑜原本沒指望生產隊能報銷,隻要能順利轉去市裏,找醫生給林保國住院,她就滿足了,現下多出這20塊錢,已經是驚喜了。

    都說後世住院難,其實這時候住院更難,材料申請就得申請好多天,材料不齊全,住院都住不成,聽說這時1000個人平均攤到1.94長病床,可想而知,病床有多緊張,好在骨科不是特別擁擠,楚瑜家辦好手續後,就給林保國掛號辦理入住。

    是大通間,裏麵住著七八個人,十分嘈雜,進了病房,一股味道鋪麵而來,楚瑜眉頭不由皺起。

    除了林家的二姐林楚香,幾個孩子都來了,他們把林保國扶上床,便等著醫生來會診。

    隻是,沒想到醫生特別忙,楚瑜根本約不到那個主任醫生做手術。

    -

    “哎,老鄉,你們家也是來看腿的?”隔壁病床的人問。

    這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頭發花白,滿臉深紋,皮膚皺巴巴的,看起來有六十多歲。

    秦美麗點頭:“老鄉,你也是來看腿的?”

    “是啊!我叫陳玉剛,是郊區的,你們呢?哪來的?”

    “我們是新安縣的。”

    “新安?那你們能來這裏看病費了不少事吧?”

    “可不是嘛!”秦美麗歎了口氣:“我家保國的腿已經不能再拖了,可偏偏沒錢治,好不容易才有機會到市裏來,聽說魏主任的醫術很好,隻是我們約了很久也約不到魏主任。”

    “魏主任的手藝確實好!”陳玉剛驚歎道:“我那口子的表哥,之前在醫院看腿,其他醫院都說沒治了要他截肢,來魏主任這看過,魏主任給他做了個手術,這腿啊就保住了!你說神不神?”

    “是啊,我聽說魏主任是整個市區骨科裏手藝最好的!”隔壁病床也感歎:“隻是啊,俺們這種農民,哪有人脈認識魏主任?魏主任特別忙,整天做手術,估計隻有大官才能約到他主刀呢!他不是我們這種人能約到的!”

    楚瑜皺眉,看情況這個魏主任真是不好約,隻是林保國的腿其他人根本看不好,都說要截肢,魏主任是他家最後的希望。

    但是,該咋辦?沒有人脈寸步難行。

    -

    林保國所住的市立醫院立百貨大樓很近,林楚瑜出去後隨便走走,不知不覺就來到了百貨大樓,給林保國掛號辦住院花了好幾塊錢,現在身上隻剩下340多塊錢,錢真不經用,也不知道林保國的手術總共花費多少,萬一要是截肢,那手術費加上後續保養費用,可不少個小數目。

    楚瑜在百貨大樓門口站了站,正打算離開,卻見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穿著一身藍色工裝,在百貨大樓前來回走動,他似乎要做什麽事,猶豫半天一咬牙又回頭,回頭走一半,咬牙又回去。

    他戴的圓眼睛還挺時尚,雖然有五十多歲了,但臉上沒有明顯皺紋,皮膚也不黑,顯然是知識分子。

    楚瑜不覺走上前,輕聲問:“叔,你在這幹什麽呢?”

    男人一愣,渾身緊繃,見眼前的小姑娘才十幾歲,也不像那些天天鬥來鬥去的小姑娘,這才放下心,低聲說:“小姑娘,你來這裏做什麽?”

    楚瑜笑笑:“我父親在市立醫院住院,我出來轉轉。”

    “原來是這樣,那咱們是同為天涯淪落人了,我也是無路可走,才出來轉轉。”男人歎息一聲,手裏緊緊攥著一些東西,楚瑜一怔,隱約見了那是工業券。

    “叔,你來賣工業券?”

    男人背一僵,承認了,麵上帶這些羞紅,“沒想到我蘇伯餘堂堂大學教授,也會有賣券求生的這一天!”

    現在都沒有考大學這回事了,大學教授自然也沒稀罕,楚瑜一下看出了他的處境,在他這個年紀的知識分子都是有真本事的,也有自己的信仰,是為祖國做出過貢獻的最初一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