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052 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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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芋快醒醒, 你遇到大-麻煩了!”    江芋麵帶驚詫地

    秦美麗知道王秀娥的性子, 要是借驢車, 王秀娥肯定舍不得借, 之前林保國住院回來,秦美麗找王秀娥借車拉林保國回來,王秀娥愣是沒借,秦美麗簡直想不通,這林保國好歹是她兒子,偏心大兒子和小兒子也不是這麽個偏心法, 做的事讓人能戳脊梁骨。

    王秀娥見了她,頭都沒抬地說:“沒有!”

    “沒有?”秦美麗一聽急了, “車呢?”

    王秀娥道:“車你大嫂過會回娘家用。”

    秦美麗聞言, 硬著頭皮笑了笑:“那沒事,我後天才用, 大嫂今晚就能回來吧?不衝突。”

    王秀娥臉頓時冷了,嗤道:“後天也沒車!”

    “後天誰用?”

    王秀娥冷著臉說:“後天你爹要推大力去七孔閘玩!沒空借你!”

    一聽這話,秦美麗的眼睛酸酸的, 被人這樣鼻子不是鼻子, 臉不是臉地甩臉色,秦美麗的好臉色也掛不住了,她實在想不明白, 作為兒媳婦她到底哪裏做的不好?王秀娥一直看不上她, 不僅不喜歡她, 也不喜歡她的孩子, 這段時間家裏窮,王秀娥的態度越發不好,以前最起碼麵上好看些,沒想到現在居然這樣。

    寧願推孫子去玩,也不借車給她家,這不是撕破臉是什麽?

    秦美麗忍著淚意說:

    “老大家能用,老三家能用,怎麽就我們家不能用?我做正事借你一下車你不借,推大力去玩你就能推?”

    秦美麗嗓門大,這話一喊,幾家人都跑出來了,其實她一來找老太太,兩個妯娌就知道了,倆人說什麽她們也都聽到,大兒媳趙開花不痛不癢地說:

    “美麗啊,你可別惹老太太生氣,這車畢竟是她的財產,她願意借給誰就借給誰,也不是我們能左右的。”

    “就是啊!”陳玉梅翻了個白眼,她皮笑肉不笑地說:“我家大力是老太太的金孫,老倆口推大力出去玩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陳玉梅說這話,趙開花也不愛聽,林大力是金孫?敢情別的孫子就不是?他林大力算哪根蔥,家裏做農活用的車要推林大力出去玩?但陳玉梅是個潑辣的,她不想惹陳玉梅不高興。

    秦美麗氣道:“是!她願意借給誰就借給誰!誰都能借,就是不借給我們用!我不明白了,我家保國是不是撿來的?憑什麽好事都輪不到我們家,花錢的時候就想到我了?”

    -

    這當下,林保中和林保衛也都回來了,林保中和林保國長得有些像,都是個頭很高臉很端正的那種,遺傳了林壽全的大高個,林保衛卻是和王秀娥一個模子出來的,個子不高,大概隻有1米7。

    秦美麗的話一說,其他兩家的臉上就有些怪異了。

    林保衛嗬嗬笑:“二嫂啊,你也別這樣說,給爹娘看病是你們應該做的!爹娘喜歡你們家,叫你們家多花幾個子兒,也是看重你們,怎麽,你還不願意花了?”

    在農村,不孝是大罪,是要被人唾棄的,就是私底下矛盾再大,也很少有鬧出來。

    這個年代更是這樣,動不動就能治你個罪讓你去勞教。

    秦美麗滿肚子火,便道:“她小叔,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看重我們就叫我們多花?要我說,她最看重的就是你和大哥,有好的都想到你們,給你們蓋了瓦房,給我們幾間泥坯房!這還不夠明顯嗎?”

    林保中見有鄰居圍觀,指指點點的,氣道:“她二嬸,你今天怎麽回事!爹娘沒錢,有錢怎麽會不給你們蓋房?”

    秦美麗實在忍不住,把心裏的話都說出來:

    “是,她沒錢給我們蓋房,但她有錢給老三蓋房,一蓋就是三間瓦屋,還有錢給你家閨女翠霞買縫紉機!就是沒錢給我們家!保國腿斷了,她一個子不願意給,還叫我們家倒貼錢給她看病,這就算了,孝順老人是我該做的,但也不至於我借個平車都不借吧?”

    秦美麗說著說著就哭了。

    她是老實人,平時一句怨言都不說,任勞任怨,今天怕是被刺激到了,才一下子都爆發了。

    都是鄰居,大家不是不知道老太太偏心,秦美麗說的也在理,借個平車都不借,這也太過分了。

    王秀娥見周圍人指指點點,幹脆眼一閉,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道:

    “老天哎!夭壽哎!誰讓我這老不死的老太太不頂用,我這兒子不孝順,花幾個錢給我看病也不舍得,幹脆就讓老天爺把我劈死算了!我活著幹啥子!這麽大年紀被兒媳婦指著鼻子罵!”

    她這話一說,圍觀的人便都指著秦美麗指指點點,秦美麗見狀,眼淚一下子下來了,不停用衣袖抹眼淚。

    王秀娥見效果達到,便又說:“我養這二兒子有什麽用?娶個老婆回家罵他老娘!幹脆讓我死了算了!”

    周圍一個老太太忙說:“美麗,你可不能這樣對你娘,你娘拉扯大三個兒子不容易!你平時不給她吃不給她喝也就算了,都是老大和老三在養她,你總不能一遇到事情就想到你娘,那你娘這心裏肯定不舒坦。”

    秦美麗聽了這話,不敢相信地盯著王秀娥,地上的王秀娥滿眼都是得意。

    她不贍養王秀娥?哪次家裏發糧食她不讓兒女送給老太太?哪次老太太生病不是她給的錢?

    原來老太太對外是這樣說她家的,秦美麗有苦說不出,到最後,一個子兒沒花的老大和老三家,竟然成了老太太嘴裏的功臣?

    -

    林楚瑜遠遠聽到這邊有聲響,但她沒顧得上出去,因為她發現,她放在枕頭下的2塊6毛8分錢,竟然不見了!

    這是她所有的家產,是她好不容易才賺來的,為了賺這2塊多錢,她來回走了八十多裏路!

    林楚瑜急了,找遍所有地方都沒找到錢。

    她忙問楚樂:“楚樂,你有沒有看到姐姐的錢?姐姐錢塞在枕頭下麵怎麽找不到了?”

    楚樂搖搖頭,“姐,我沒看到你的錢。”

    “那剛才有誰來過了?”

    楚樂想了想,“哦!三叔家的大力哥來過了,他來了之後一直亂翻,我讓他不要翻他不聽!”

    林楚瑜聞言,眉頭緊皺,她跑出去一看,遠遠看見不遠處有個騎著自行車的貨郎,林大力正站在他邊上,把錢遞給他買了一大堆寶物來,貨郎收了錢,想必料到這錢來路不正,試想一個農村的孩子,怎麽可能有2塊多錢的巨款?他拿了錢也不敢耽誤,飛快地騎車跑了。

    林楚瑜急了,幾步衝上去,一把抓住林大力的衣領,氣道:

    “林大力!你是不是偷了我的錢?”

    林大力本就嬌氣,聽了這話,說:“我沒偷!”

    “沒偷?”林楚瑜盯著他手裏的東西看,在農村,再有錢人家也不可能給小孩好幾塊錢買零食,這可是70年代!

    林楚瑜麵色一冷,拎著林大力的衣服把他往小河邊拽。

    “行!你不說,不說我就把你扔河裏!”

    林楚瑜當然隻是為了嚇他,林大力也是個慫蛋,聽了這話,哇的一聲哭了:“我說!錢是我拿的!”

    “拿?說得好聽,你就是偷!”林楚瑜被氣壞了。

    見不遠處秦美麗被妯娌和婆婆指責數落,林楚瑜氣不打一處來,她麵無表情地拎著嚎啕大哭的林大力,往秦美麗那走過去。

    林大力哭得一臉都是鼻涕。

    陳玉梅遠遠見到自家孩子哭,迎上來,怒瞪著林楚瑜罵道:

    “是你欺負了我家大力?你怎麽把大力弄哭了?你這殺千刀的惡婆子!我今天饒不了你!”

    說完,伸手就要去打林楚瑜。

    林楚瑜麵無表情地擋著她的手,道:“我勸你放尊重點。”

    陳玉梅沒占到便宜,便抱著林大哭裝哭:

    “哎呦!我家大力啊,你被人怎麽打的,哭成了這樣?”

    她一句話沒說完,坐在地上的王秀娥陡然跳了起來,她來到孫子邊上,氣道:

    “林楚瑜你這個短命的!你竟然打大力?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林楚瑜動都不動,隻冷眼瞅著她,也不知怎的,在她的視線下,一向張狂的老太太愣是沒敢把打人的手伸起來。

    林楚瑜冷聲道:“我沒有打你孫子。”

    “沒打?沒打大力怎麽哭了?”老太太不信,一臉怒相。

    林楚瑜道:“因為你孫子偷了我的錢!”

    “什麽?偷錢?”

    陳玉梅看了兒子懷裏的酸梅粉、麥芽糖之類的東西,哪裏不知道林楚瑜說的是真的,然而這麽多人都在,這事要是傳出去多難聽啊!想到這,陳玉梅道:

    “偷錢?你咋冤枉我家大力?這錢是我早上給大力的!你以為我家大力跟你一樣,一分零花錢都沒有?”

    林楚瑜聞言,笑了,陳玉梅自以為是為孩子好,殊不知坑蒙拐騙那些人自小都有一個這樣的母親。

    “你給的?那我問你你給了多少錢?”

    陳玉梅一滯。

    鄰居們忙說:“是啊,玉梅,你給說說,你給了大力多少錢?”

    陳玉梅瑟縮一下,硬著頭皮說:“早上我給了大力1塊錢!”

    -

    林楚瑜冷笑,她很想找陳玉梅吵,然而在農村,給村民留下一個彪悍的印象並不是一件好事,將來給你說媒的人都沒有,再者,農村人淳樸,也喜歡抱團,一個人這樣說,其他人都會跟著這個人的說法,也就是說,楚瑜決不能給村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否則以後出什麽事都沒人為林家說話。

    想到這,林楚瑜放低姿態,看向鄰居們,好聲好氣地說:

    “各位嬸子伯伯,我家最近日子是不好過,我爹他腿斷了躺在床上,一家人賺錢想給他治腿,我那點錢也是我娘給我存著的!一共2塊6毛8分!可誰知剛才我回去一看,我枕頭下的錢被林大力給翻去買東西吃了!大家可以看看!”

    林楚瑜指著大力手裏的東西說:“這怎麽可能是1塊錢能買到的?”

    林大力手裏拿著撥浪鼓、彈珠、酸梅粉、麥芽糖……一個網兜裏放著十幾樣東西,雖說這年頭錢不值錢,但這個木製的撥浪鼓也得值好幾毛錢。

    鄰居們不由齊刷刷看向陳玉梅,陳玉梅在這麽多人的注視下,眼神躲閃,看向別處。

    楚瑜進了養豬場,養豬場跟後世的差別不大,草棚圍欄,一個個豬舍連在一起,豬吃飽了躺在裏麵,遠遠聞著,有股豬屎的味道,雖然豬場的環境不如後世,豬也不像後世有的豬還睡空調間,但養豬場倒不如她想的那麽髒,到處都打掃的很幹淨。

    水桶就在地上,楚瑜正要拎起,卻見邊上的凳子上擺著一本紅皮的《新華字典》。

    楚瑜鬼使神差拿起字典看了看,是最常見的那種,尺寸大一些,她翻開一看,愣了一下。

    字典裏竟然是一本外文書。

    楚瑜已經很久沒看到書了,書也是這年代的奢侈品,更是違禁品,很多書上麵不給買,買了隨時能被人告,林家之所以沒有書是因為窮,楚瑜拿起書看了一會,意識到這是一本《傲慢與偏見》。

    楚瑜看了幾行,竟越看越入迷,這本書她看了很多次,前世她一度覺得看書看得厭煩,沒想到現在沒書可看,對書竟有不同一般的迷戀。

    “能看懂?”忽然,一個清潤的男聲傳來。

    楚瑜抬頭看去,卻見一個短發,皮膚白皙幹淨的少年正蹙眉站在門口,他穿著最普通的衣服,卻有不同常人的氣質,使得普通衣服也被他穿出了時尚感,他大約20歲不大,個子很高,有180左右。

    “嗯。”楚瑜點頭,麵色平淡。“《傲慢與偏見》。”

    賀灃的臉上有明顯驚訝,這本書是沒有書皮的,林楚瑜能知道肯定是看過書的內容,看過幾頁就可以說出書名,這說明她以前看過原著,也說明她懂外語,這年頭,有這種功底的人少之又少,何況是這種鄉村僻壤?

    賀灃滿臉探究,楚瑜怕他多心,忙說:“放心,我不會去告你看外文書的。”

    誰知,賀灃卻冷嘲:“你告我?也不知道是誰天天半夜來田裏看星星。”

    “……”楚瑜訕訕的,笑笑:“彼此彼此吧!”

    賀灃眉頭微蹙問:“你在哪裏上學?”

    “我暫時輟學在家。”楚瑜聳聳肩。

    “那你的英語是在哪學的?”

    “我說自學的你信嗎?”楚瑜笑笑:“你都能看懂原文書,沒道理我就不懂。”

    誰知,賀灃的表情竟有些怪異,他沉吟片刻,才道:“事實上,我看不懂。”

    “……”楚瑜愣了一下,“看不懂?”

    “是。”

    賀灃倒不覺得羞恥,隻道:“我英文水平普通,看這本書的時候我幾乎需要字字查字典。”

    聽了這話,楚瑜才意識到,這年頭的英文水平普遍很差,這可不是後世普及義務教育的年代,也不是從小學英語的年代,這年頭學校高考都不舉行了,教學水平可想而知,知識分子經常被帶去批-鬥,能人實在是少,這十年間,很多人還動不動就知識分子家去鬧,去鬥,去抄家,外國的音樂都被禁了,其他的就更別提了,學校雖然也有英語,但英語書上基本都是“We-love-Chairman-Mao”這種的,初高中的英語書還在教寫字母呢,有幾個人把學習把英語當回事?

    一向覺得自己穿越到這年代實在是倒了八輩子血黴的林楚瑜,忽然發覺自己有個最大的金手指——英語好。

    楚瑜聳聳肩,一臉無所謂的表情:“英語很簡單的,那你好好學吧!我去割豬菜了!”

    賀灃:“……”

    -

    楚瑜回到地裏,一直想著英語的事情。

    明年就要高考了,聽秦美麗說她是上初三上一半退學的,如果有條件,她肯定要上大學,這年頭大學生的含金量可比後世高多了,以她水準,考個北大問題應該不大,為什麽這麽有自信呢?因為剛恢複高考的時候,許多人停課十年,重新回到課堂,各門課業都荒廢了,英語基礎等於零,很多人高考英語交白卷,而對楚瑜來說,這時的英語卷實在簡單,她英語考個滿分問題不大,就這一門就能比別人多出個幾十分來,考個大學還叫問題?

    等林保國的腿治好以後,她一定要重回學校。

    想到這,楚瑜繼續幹農活。

    鄭長衛跑了好幾天,終於把林保國住院需要的公社手續給辦好了,林保國不是城市居民,沒法報銷,隻能自費,公社願意幫他墊付20元,這已經是極限了,其他的隻能由林家自己出。

    楚瑜原本沒指望生產隊能報銷,隻要能順利轉去市裏,找醫生給林保國住院,她就滿足了,現下多出這20塊錢,已經是驚喜了。

    都說後世住院難,其實這時候住院更難,材料申請就得申請好多天,材料不齊全,住院都住不成,聽說這時1000個人平均攤到1.94長病床,可想而知,病床有多緊張,好在骨科不是特別擁擠,楚瑜家辦好手續後,就給林保國掛號辦理入住。

    是大通間,裏麵住著七八個人,十分嘈雜,進了病房,一股味道鋪麵而來,楚瑜眉頭不由皺起。

    除了林家的二姐林楚香,幾個孩子都來了,他們把林保國扶上床,便等著醫生來會診。

    隻是,沒想到醫生特別忙,楚瑜根本約不到那個主任醫生做手術。

    -

    “哎,老鄉,你們家也是來看腿的?”隔壁病床的人問。

    這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頭發花白,滿臉深紋,皮膚皺巴巴的,看起來有六十多歲。

    秦美麗點頭:“老鄉,你也是來看腿的?”

    “是啊!我叫陳玉剛,是郊區的,你們呢?哪來的?”

    “我們是新安縣的。”

    “新安?那你們能來這裏看病費了不少事吧?”

    “可不是嘛!”秦美麗歎了口氣:“我家保國的腿已經不能再拖了,可偏偏沒錢治,好不容易才有機會到市裏來,聽說魏主任的醫術很好,隻是我們約了很久也約不到魏主任。”

    “魏主任的手藝確實好!”陳玉剛驚歎道:“我那口子的表哥,之前在醫院看腿,其他醫院都說沒治了要他截肢,來魏主任這看過,魏主任給他做了個手術,這腿啊就保住了!你說神不神?”

    “是啊,我聽說魏主任是整個市區骨科裏手藝最好的!”隔壁病床也感歎:“隻是啊,俺們這種農民,哪有人脈認識魏主任?魏主任特別忙,整天做手術,估計隻有大官才能約到他主刀呢!他不是我們這種人能約到的!”

    楚瑜皺眉,看情況這個魏主任真是不好約,隻是林保國的腿其他人根本看不好,都說要截肢,魏主任是他家最後的希望。

    但是,該咋辦?沒有人脈寸步難行。

    -

    林保國所住的市立醫院立百貨大樓很近,林楚瑜出去後隨便走走,不知不覺就來到了百貨大樓,給林保國掛號辦住院花了好幾塊錢,現在身上隻剩下340多塊錢,錢真不經用,也不知道林保國的手術總共花費多少,萬一要是截肢,那手術費加上後續保養費用,可不少個小數目。

    楚瑜在百貨大樓門口站了站,正打算離開,卻見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穿著一身藍色工裝,在百貨大樓前來回走動,他似乎要做什麽事,猶豫半天一咬牙又回頭,回頭走一半,咬牙又回去。

    他戴的圓眼睛還挺時尚,雖然有五十多歲了,但臉上沒有明顯皺紋,皮膚也不黑,顯然是知識分子。

    楚瑜不覺走上前,輕聲問:“叔,你在這幹什麽呢?”

    男人一愣,渾身緊繃,見眼前的小姑娘才十幾歲,也不像那些天天鬥來鬥去的小姑娘,這才放下心,低聲說:“小姑娘,你來這裏做什麽?”

    楚瑜笑笑:“我父親在市立醫院住院,我出來轉轉。”

    “原來是這樣,那咱們是同為天涯淪落人了,我也是無路可走,才出來轉轉。”男人歎息一聲,手裏緊緊攥著一些東西,楚瑜一怔,隱約見了那是工業券。

    “叔,你來賣工業券?”

    男人背一僵,承認了,麵上帶這些羞紅,“沒想到我蘇伯餘堂堂大學教授,也會有賣券求生的這一天!”

    現在都沒有考大學這回事了,大學教授自然也沒稀罕,楚瑜一下看出了他的處境,在他這個年紀的知識分子都是有真本事的,也有自己的信仰,是為祖國做出過貢獻的最初一批人。

    楚瑜心生敬佩,問:“叔,你有多少工業券?”

    蘇伯餘顯然沒做過這種事,語氣僵硬地說:“有40張呢!”

    “40張?”那購買一台縫紉機了,楚瑜忙問:“你打算賣多少錢?”

    蘇伯餘明顯沒經驗,隻歎息道:“能給我一袋米一袋麵,讓我老伴兒吃頓飽飯,我就滿意了。”

    林楚瑜深知他第一次做這種事,這年頭的知識分子都很固執,讓他們來賣東西,心底肯定接受不了,她笑笑,說:

    “一袋米和一袋麵實在沒多少錢,四十張工業券,要是有心人想買縫紉機,至少也能賣個四五十塊錢呢。”

    蘇伯餘自嘲地笑笑:“要錢有什麽用?我已經自身難保!很快就要被鬥倒,家裏也要被抄了,有人叫我承認我寫的那些著作都不是東西!是封建殘餘!是糟粕!”

    楚瑜有心買券,但她不知道怎麽跟這種人談,想了想,她直說道:

    “叔,不瞞你說,我們真是天涯淪落人,我父親住院腿要截肢,現在連醫生都找不到,我也想賺點錢給他治腿,你看這樣行嗎?我給你20塊錢,你把券賣給我?”

    蘇伯餘一聽,歎息一聲,直說:“你這個小姑娘,這麽點年紀能有這份孝心實在是不容易,行!20塊錢我這券給你了!你拿著吧!”

    蘇伯餘把券給了林楚瑜,楚瑜笑著查看了券,確實是工業券沒錯,這年頭的人膽子沒有後世那麽大,要是擱在後世,就這工業券一張紙,絕對給你仿成超超超A的,一比一你都看不出來。

    楚瑜把錢給了蘇伯餘,蘇伯餘拿了錢,還有些羞窘,最後想到家裏人等著吃喝,便把錢給收了起來。

    兩人就此告別,楚瑜看著蘇伯餘的背影,發覺他走路一跛一跛的,身上似乎有傷。

    “叔,你還好嗎?”

    “沒事。”蘇伯餘笑笑,“這點困難就能打倒我了?我絕對不會屈服的!我也不會承認我的著作是封建殘餘。”

    楚瑜沒做聲,很多事是她無力改變的,她對這些人有同情有期待,但她自身難保,她隻能先顧自己。

    楚瑜似乎想到了什麽,忽然多了個心眼,等兩人離開人多的地方,她追問:

    “叔,你家還有什麽別的東西要賣嗎?比如券之類的。”

    “沒了!”蘇伯餘自嘲地笑笑:“米券麵券我自家都不夠了,這工業券還是我以前攢下來的,現在以我的處境,連工業券都發不到了,哪還有什麽東西能賣給你?”

    走了幾步,蘇伯餘似乎想到什麽,又哼道:“哦,對了,我還有東西可以賣給你!不!不是賣,是送!但我這東西送你你都不敢要!”

    楚瑜一聽,好奇了,她追問:“是什麽東西?”

    蘇伯餘道:“古董字畫!珍玩古籍!我不要錢送給你,你敢要嗎?”臉上帶著明顯的嘲諷。

    “姑娘,你這雞蛋要賣?”

    兩人走到沒人的地方,跟做賊一樣,楚瑜小聲說:“是,嬸子,我這雞蛋是昨天雞剛下的,特別好。”

    婦女明顯心動,她家兒媳婦剛生了個孫子,正在坐月子,親戚送了些雞蛋過來,可這年月也沒別的吃,坐月子的女人就吃紅糖泡雞蛋,這不,沒出月子雞蛋就不夠吃了,偏偏兒媳婦奶不多,孫子經常餓得哇哇叫,她也沒辦法才想到買些雞蛋回去,給兒媳婦和孫子一起吃。

    “你這……怎麽賣啊?”

    “8分錢一個!”

    “8分?小姑娘,你不老實啊,人家雞蛋都賣7分,你怎麽貴了1分錢?”婦女皺眉說。

    “嬸子,我這雞蛋是家裏挑出來大個的,小個頭的是賣7分不錯,可那不劃算,我這雞蛋大這麽多,也就貴了1分錢。”

    婦女不買賬,“貴了1分錢太貴了!我從來沒買過8分錢一個的雞蛋!”

    林楚瑜笑笑,依舊好脾氣地說:“嬸子,你看看我這雞蛋,握在手裏多實在,不像那些小的,打進鍋裏根本吃不到東西。”

    婦女承認她這雞蛋確實大,但8分也確實是貴。

    不過她家兒媳婦急著吃,這年頭雞蛋也不好弄,想想,她隻好咬牙說:

    “這樣吧!你這13個我都要了,總共給你1塊錢!”

    楚瑜想了想,點頭道:“可以,那就一塊都給您。”

    楚瑜聞到她身上有種奶腥味,心想她家裏肯定有孕婦,便趁機說:

    “嬸子,你以後還要雞蛋嗎?我家雞每天都會下新的。”

    婦女瞥了她一眼,“你自己家不吃?”

    “哪裏舍得吃雞蛋?飯都吃不上了,您要的話,回頭我再拿過來。”

    婦女聞言,點頭說:“我要的,這樣吧,3天後差不多時間,你要是過來,我就買!”

    林楚瑜忙點頭,把收到的1塊錢放在衣服內袋,生怕掉了。

    -

    見她回來,林少安擔心地說:“還好沒遇到民兵,要是被抓到可是要遊街批-鬥的!”

    雖說隻是1塊錢的生意,但現在文-革還沒結束,1塊錢足以把你定罪了,聽少安說,之前有個城裏人吃了碗8毛錢的肉絲炒麵,就被開會批判,說他是追求資本主義生活方式,是資本主義的走狗!不是社會主義的接班人雲雲!

    林楚瑜因此十分小心,兩人找了許久才摸到了城裏交易貨物的黑市,說是黑市,其實就是私自販賣東西的地方,這裏有的人在賣雞蛋,有人在賣豬肉,有的在賣自家種的蔬果,放在後世,這都不是個事,可現在是76年,這些都是不允許的,林楚瑜和少安看了一路,都沒人賣桑葉,楚瑜心裏沒底,不敢把東西擺在路邊,便遠遠地擺在離黑市十來米的地方。

    他們等了一下午都沒人買,楚瑜不覺有些泄氣。

    少安歎了口氣說:“姐,桑樹葉到處都是的,誰會買這種東西?”

    眼看要天黑了,夜路不好走,林楚瑜決定把把桑葉抬回家,明天再來賣,兩人剛想走,卻見一個騎著自行車的男人左看右看,最後裝作不在意地問林楚瑜:

    “喂,小孩!你這東西怎麽賣的?”

    林楚瑜忙說:“3分錢一斤。”

    “3分錢?”男人皺眉:“太貴了吧!這東西田裏到處都是的!”

    林楚瑜笑笑,也不氣,隻說:

    “田裏確實很多,隻是也不是誰都能隨便擼來的,這年頭風聲緊,你養蠶不易,我擼葉子也不易啊!”

    男人聞言咳了咳,他確實偷偷養蠶沒錯,也確實缺桑葉子,他家蠶多,桑葉子不夠吃,也不敢大張旗鼓去鄉下擼,要是被人發現肯定能發現他養蠶!事實上他也是去年才知道這年頭很缺蠶繭,大城市的人喜歡絲綢衣服,上麵的蠶繭一般都是公社上繳的,可這年頭公社的指標硬,連基本的糧食指標都完成不了,天天顧著開荒種田,哪有心思去養蠶?因此公社上交的蠶繭基本都是為了應付,量很小,城裏需求大,他在別人的指點下偷偷養在地下室,也賺了些錢,這時候蠶長大了,能吃了,桑葉就變得緊張起來,他完全可以偷偷去擼,就是怕起疑,想了想,還是決定買一些。

    “你說你這麻袋有多少斤?”

    “40斤多點。”

    “1塊錢我要了!”男人說。

    “1塊?”林楚瑜想了想,趁機問:“你還需要桑葉嗎?我村裏有很多,每天都可以擼鮮的給你!”

    男人檢查了一下,發現桑葉很新鮮,便說:“可以,你要有的話3天後咱們還是在這裏交易,給我兩麻袋。”

    “成!”

    林楚瑜拿了一塊錢,放好後,便和少安一起把麻袋捆在男人車後座。

    天快黑了,姐弟倆連忙往家趕。

    路上少安問:“姐,我真沒想到,桑葉居然還有人買!”

    楚瑜也沒想到,畢竟這東西鄉下到處都是的,鄉下人也不當好的,隻是她猜測既然自己能偷偷做生意賺錢,肯定早有聰明人跟她想的一樣,那麽這個季節,蠶正是肥壯的時候,需要桑葉,所以她才來碰碰運氣。

    “姐,你真厲害!一下子就賺了1塊錢呢!”少安崇拜地說。

    看著弟弟崇拜的眼神,楚瑜隻覺得汗顏,她萬萬沒想到自己走了這麽遠,半夜起來擼桑葉,賣了一整天隻賺了1塊錢,1塊錢擱在後世掉了都沒人當回事,可在這年代顯然是巨款了!按照現在的年景來說,秦美麗一天10工分,一工分相當於4分錢,也就是說,她辛苦一天,起早貪黑隻能賺4毛錢,這樣一想,她這1塊錢確實是巨款了。

    楚瑜在路邊給少安買了塊2分錢的餅子,把剩下的錢放入口袋裏。

    少安撕了半邊給她,“姐,咱們一起吃!”

    楚瑜笑笑,和弟弟分了餅,姐弟倆步履輕快地往家跑。

    -

    到了家,楚瑜把賣雞蛋的1塊錢給了秦美麗,秦美麗見了,心情不錯地說:

    “回頭我給你爸買藥去!”

    林楚瑜回頭看了眼林保國,覺得他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家裏多一個沒有勞動能力的病人,這個家的日子永遠過不好,再說林保國是她爸爸,這對她而言是個極其陌生的稱呼,楚瑜上輩子隻感受過外婆的愛,對於父母之愛十分陌生,現如今有了一個完整的家庭,從心裏覺得感恩,如果有能力,她希望能賺錢治好林保國的腿。

    家人都吃過晚飯了,林楚瑜和少安一起喝了些熱水,就了鹹菜吃,將就對付了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