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張家灣。

    張家灣距離通州不過十餘裏，是一座有著千年曆史的古鎮，也是運河沿線有名的商運和客運碼頭，自明代以來就一直極為繁華，不過，如今已是人去鎮空，不僅是張家灣，就連通州都差不多是一座空城。

    密集的馬蹄聲在空曠的鎮子裏響起，大隊騎兵旋風一般穿過空無一人的石板街道，穿過鎮子，豁然開朗，燕揚天一勒韁繩，放慢了速度隨即緩緩停了下來，隨行的旅長洪興洲跟上來，道：“軍門，這地方開闊，適合構築陣地。”

    “部隊就駐紮在鎮子裏，陣地距離鎮子兩裏。”燕揚天說著翻身下馬，“地圖。”

    “屬下遵命。”洪興洲朗聲應道。

    看了一陣地圖，燕揚天又翻身上馬向前疾馳，他如今養成了習慣，在開戰前都會抽出時間實地勘察一番，對周圍的地形做到了如指掌，即便是八旗新軍對這一帶繪製了詳細的軍用地圖，但不親眼看看，他心裏不放心。

    天近黃昏，燕揚天才返回張家灣進入設在鎮子東南頭一座大宅子裏的臨時指揮部，一進院子，抬眼就看見馮仁軒笑吟吟的望著他，他不由的頗為意外，“季容兄行軍如此迅速？”

    馮仁軒含笑道：“部隊還沒到八裏橋，我先過來看看。”

    這是有事要談？燕揚天連忙伸手禮讓，兩人進了房間，馮仁軒也不兜圈子，徑直道：“這一仗，誌高兄是何打算？”

    聽的這話，燕揚天摸出一盒香煙，抽出一支點燃，吐出一股長長的煙霧，他才道：“季容兄無須藏著掖著，有什麽想法盡管直說。”

    略微沉吟，馮仁軒才道：“誌高兄不會詐敗吧？”

    詐敗？燕揚天心裏明鏡似的，對方如此問，是擔心什麽？是擔心他故意打輸這一仗，引誘朝廷勾結四國聯軍，從而逼迫易知足不得不舉兵造反！他不答反問，“季容兄是擔心元奇公然舉兵造反？”

    馮仁軒沒料想他問的如此直接，遲疑了下，他才點頭道：“我覺的即便是要舉兵，也不能挑選這個時候，一旦朝廷與西洋各國聯手抗衡元奇，變數實在太大......。”

    燕揚天接著道：“季容兄可是聽聞了什麽風聲？”

    “誌高兄難不成就沒聽聞過這些風聲？”馮仁軒目光清澈的看著他道：“不論是在伊犁、太原、還是在天津，我都聽聞有不少軍官鼓動元奇舉兵造反，因為元奇如今完全有這個實力。”

    “確實有這不少這方麵的議論，這次數萬大軍進駐天津，不少軍官都認為是難得的機會。”燕揚天直言不諱的道。

    聽的這話，馮仁軒暗歎了一聲，“誌高兄不會上演一出陳橋兵變罷？”

    宋太祖趙匡胤就是部將擁戴，在陳橋驛發動兵變，黃袍加身，燕揚天雖然出身元奇義學，這些年卻也是讀了不少的書，這個典故自然是知道的，當即便笑道：“季容兄過慮了，大掌櫃若欲黃袍加身，何須等到現在？

    不錯，部隊裏是有不少議論，而且早已有之，大掌櫃也一再召集高級軍官會議，明確指出，軍隊不能幹政，要求所有軍官做純粹的軍人，做不過問政治的軍人。這些個議論平時裏已基本聽不到，這次是因為大軍進駐天津，距離京師太近，所以又冒了出來。”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出征前，大掌櫃一再強調，服從命令，聽從指揮，這不是敲打季容兄，而是在敲打我！之所以調西北軍的兩個旅參與阻擊，不僅是西北軍擅長騎戰，也有這方麵的考慮或者是說，出於平衡的考慮。”

    聽的這番話，馮仁軒長鬆了口氣，暗笑自己多心，雖然易知足對他器重有加，但因為不是元奇義學出身，手下部將又多是士子出身，掌控的兵力越多，他越是如履薄冰，這次通州阻擊，西北軍兩個旅參與，臨行前易知足又說那番話，他心裏著實有些忐忑，卻不料是這個原因。

    見的他神情，燕揚天接著解釋道：“俗話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次通州阻擊，八旗新軍派出兩個旅來協助，與其說是協助，還不如說是監視防備，八裏橋駐防，的僧格林沁就有意無意的在試探。

    咱們這四個旅的不僅要抗擊前麵的五萬敵軍，也要防範後麵的八旗新軍，安排你的三零二旅的兩個團駐防馬家堡至通州一線，為的就是維護咱們的後勤補給。”

    馮仁軒點了點頭，易知足臨行時談話，話裏話外的意思，也有要他們提防八旗新軍的意思，西北軍的兩個旅都是騎兵，如此安排，他自然不會有異議，見的對方如此解釋，他有點不好意思，話頭一轉，“這一仗，誌高兄準備如何打？”

    “根據情報，聯軍前鋒是四個團，六千兵力，一個團騎兵，三個團步兵，主力部隊距離他們有一天的路程。”燕揚天斟酌著道：“如何三零一旅能夠及時到位，我打算全殲這支前鋒。”

    “這是咱們第一仗，確實應該打一場漂亮的殲滅戰。”馮仁軒笑道：“三零一旅今晚就能抵達張家灣。”

    “好！”燕揚天朗聲道：“咱們就以兩倍的兵力吃掉他前鋒，挫一挫他們銳氣。”

    次日上午，還不到八點，一小隊聯軍騎兵哨探就出現在張家灣外，看到鎮子外有大量的士兵在抓緊時間構築陣地，從容觀察了一陣才打馬急馳趕回去報信。

    很快，行進中的聯軍前鋒指揮官科林諾就接到稟報，清軍在張家灣一帶構築陣地，初步觀察，約兩千人左右，正在抓緊時間構築陣地。

    兩前兵力？科林諾沉吟了一陣才道：“是元奇新軍還是八旗新軍？”

    “沒有辮子，是元奇新軍！”

    “加快速度，繼續前進！”科林諾沉聲下令，二千兵力，不管是元奇新軍還是八旗新軍，他都沒放在眼裏，雖然英軍一再強調元奇新軍戰力不弱，不可輕敵，但他不對方多出三倍的兵力，有什麽可擔心的，他唯一擔心的是對方增兵！

    十一點，聯軍前鋒抵達張家灣外，從望遠鏡裏仔細的觀察了一番之後，科林諾也無法判斷對方是否增兵，修整了一個小時，他便下令發起進攻。

    張家灣下遊四五裏的地方，馮仁軒從運河對岸的樹林裏鑽了出來，用望遠鏡掃了掃，發現對岸的騎兵哨探已經離開，當即就下令，“搭橋！”

    聯軍也並非不謹慎，一路都派有騎兵哨探進行搜索，搜索到運河邊沒有發現異常，也就撤離了，卻是做夢也沒想到有大隊騎兵埋伏在河對岸的低窪樹林裏。

    隨著一聲令下，零零散散停泊在河邊的船隻立即集中起來，一個個簡易的浮橋很快就在運河沿線搭建起來。

    張家灣陣地上，聯軍向陣地發射了兩輪康格裏夫火箭，又持續進行了幾輪炮擊之後，科林諾隨即下令，“前進！”

    一聲令下，列在陣前的騎兵隊伍隨即一分為二，分做兩隊向陣地兩翼包抄，而陸軍則排列成整齊的三列隊列向前推進！

    指揮部牆頭，燕揚天用望遠鏡看見聯軍整齊的隊列，忍不住搖了搖頭，“都換成米尼槍了，居然還是這種密集型隊列......。”不用看，他也知道，這一戰純粹又是一場屠殺，對方落後的不隻是武器，還有戰術。

    “砰砰砰”清脆的槍聲相響了起來，向陣地兩翼包抄的騎兵率先受到照顧，進入步槍射程的騎兵在密集的槍聲中下餃子一般倒地，頓時間被殺的人仰馬翻，槍聲和戰馬的嘶鳴聲交織成一片。

    後裝槍和金屬子彈的最佳配合將火槍的射速提高了三四倍，槍聲聽著雖然淩亂，但卻是持續不斷，前赴後繼的聯軍騎兵在密集的彈幕中還沒接近陣地百米就一一擊斃，嚇的後麵的騎兵四散而逃，瞬間就亂了陣形。

    聽的槍聲持續不斷，科林諾臉色登時就凝重起來，眼前這不大的陣地中究竟有多少清軍？之前的炮擊和火箭難道沒有一點殺傷力？有古怪！

    就在他意識到有古怪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正麵衝鋒的隊伍已經接近陣地，炮聲槍聲幾乎是同時響了起來，隊列整齊的衝鋒隊伍就象是割麥子一般一排排的倒。

    科林諾一臉見鬼了一般的表情，陣地裏怎麽可能有那麽多火炮？對方火槍的射速怎麽如此之快？不用他下令，被狂風暴雨一般的炮彈子彈打的暈頭轉向的衝鋒隊伍瞬間就崩潰了，不論士兵還是軍官，不是就地趴下就是轉身逃跑。

    “砰砰砰”陣地的火炮開始延伸炮擊，一顆顆炮彈仿佛是長了眼睛一般，追著人群跑，一炸就是一片，密集的爆炸聲中，還僥幸活命的都下意識的趴在了地上。

    看著眼前這一幕，科林諾臉色異常蒼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了，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經完全反應過來，清軍一定是使用了新式的火器，否則不可能有如此密集和快速的射擊速度，後裝槍炮！他敢肯定，絕對是後裝槍炮！

    “撤！馬上撤退！火炮以及所有輜重全部拋棄，輕裝撤退！”科林諾聲嘶力竭的高喝道，他顧不上戰場上傷兵，顧不上還沒有從戰場上撤離下來的官兵，他就一個念頭，必須盡快撤出戰鬥，將這一情報送給蒙托邦將軍，否則，整支大軍都將麵臨著慘重的傷亡！

    絡繹不絕的騎兵牽著戰馬從浮橋上渡過河，在岸邊集結之後，便各自進入製定的位置，馮仁軒騎在馬上正在部署，卻聽的槍炮聲稀疏下來，他不由的揚了揚眉頭，這第一輪衝鋒這麽快就完了？不知道會不會發起第二輪衝鋒？最好還是別，否則他們就真的隻能喝湯了！

    他揚聲道：“傳令下去，不準一個敵人漏網！”

    率領著數百騎兵和一個多團的科林諾做夢也沒想到回撤的路上居然還有一支數量如此龐大的騎兵在等著他們，看著前麵黑壓壓的一大片騎兵，他無語到了極點，這麽龐大的一支騎兵部隊，偵查哨居然沒有發現，這是從地下冒出來的嗎？

    “騎兵衝鋒！一定要衝過去！”科林諾麵無表情的下令，他很清楚，這個衝鋒的代價有多大，但是，哪怕有一騎衝出去，也能將情報送出去。

    “閣下，我們拒絕無謂的犧牲。”英軍近衛軍第一國王龍騎兵團的少校湯姆森幹脆的拒絕，“對方兵力是我們的十倍，火槍的射速很快，馬力也沒手損，我們根本沒有機會衝出去。”

    “陸軍吸引火力，掩護騎兵突圍！”科林諾冷聲道：“我們必須盡快將清軍列裝後裝線膛槍炮的情報送出去，否則，將麵臨全軍覆沒的危險！”

    在科林諾的堅持下，一個多團的步兵再次列陣，開始發起無畏的衝鋒，為騎兵突圍爭取機會，看著慢慢壓上來的整齊隊列，馮仁軒微微點了點頭，“勇氣可嘉，敢於發起決死衝鋒，不愧是歐洲強軍。”說完，他徑直下令，“火炮準備，千米距離，自由炮擊。”

    因為是騎兵，又要渡河，三零一旅攜帶的都是馬匹可以背馱的的輕型迫擊炮，眼見的敵人排列成整齊的隊伍逼近一千米左右，騎兵後麵的響起了一片“嘭嘭嘭”的炮擊聲。

    一連串的爆炸聲徹底摧毀了聯軍的士氣，科林諾即便再不死心，心裏也清楚，沒有絲毫突圍的可能，他好奇的是清軍使用的究竟是什麽火炮？憑借這豐富的火炮經驗，他斷定這不可能是陸戰炮或者是山地榴彈炮，應該是一種新型火炮，炮擊的聲音太小了。

    堅持到第二輪炮擊，科林諾就迫不及待的高聲下令，“傳令，投降！投降！”

    清軍這種該死的火炮的炮擊速度太快了，竟然比米尼槍的射擊速度還要快的多，他不敢再猶豫，多猶豫一分鍾都以為著巨大的傷亡！

    下完命令，科林諾一臉沮喪，有氣無力的翻身下馬，從天津一路過來，勢如破竹，沒有遇到一丁點的抵抗，張家灣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戰，不想竟然落得個全軍覆沒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