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獄中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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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生我才必有用,是金子總要發光,是大便總能養苗,放之四海都一樣。監管機構也是個物盡其用、人盡其才的所在,耗子叫你打洞,猴子哄你爬杆,你是金錠銀錠,也肯定有人要挖你一角走。在市局裏,隻要有“活動”了,開個動員會、學個文件什麽的,回頭寫感受表決心的差事就責無旁貸,刷拉就落邱立、冬禾我們仨腦瓜上來了,臭雞蛋似的,擦都擦不掉。好在這些都是小玩意,放我們手裏不叫個項目,要交給大臭那樣的就成攻堅戰了。所以文化人在裏麵的作用還是不可低估的,隻不過我們自己找不著自豪感罷了,跟參與修憲沒法比。

    我們自稱“獄用文人”。

    我剛來沒有半個月,龐管就把我們仨叫管教室去了,滿麵春風地說:“對知識分子,我一直高看一眼,號裏的穩定因素,最根本的還是你們這樣的,剩下那些狗爛,一不小心就出妖轍子。”

    我們畢恭畢敬地望著龐管,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啥藥丸子。

    “邱立,冬禾,你們都是老人兒了,表現一直不錯,豐子傑也跟我反映了。”說著,他把臉轉向我,和藹地說:“麥麥,你來時間不長,也快倆月了吧。”

    “3月底來的。”我直了直身子,規規矩矩回答,心裏更加沒根,總懸著點什麽,算計著最近沒幹什麽對不住政府的事啊。

    “在這裏感覺怎麽樣?”

    龐管這題目出的太大了,我猶豫了一下,才謹慎地回答:“從下麵看守所轉過來,最大一感受就是這裏的管教素質比較高,雖然監室裏人員結構複雜,大案要案多,危險分子多,但在嚴格有方的管理下,局麵還是相當穩定的。”

    龐管淡淡一笑,似乎沒怎麽理會我的吹捧,把目光又籠統地掃過我們的臉:“平時都看些什麽書啊?可不能在裏麵把腦子呆鏽了,政府給你們學習的機會,要努力把握,最關鍵的,別跟那些人攪不清。”

    “謝謝龐管關心。”我們說。

    像突然想起來似的,龐管一側身道:“對了,這有個論文,‘三個-代表’的,你們回去商量一下,拿出一精品來,嗬嗬,你們都是高知啦,別寫出東西來讓人笑話呀。”

    用的著嘛,還先談談心?直接就說“馬上給我把這個搞定”,誰敢打愣?

    我們都鬆了一口氣,爭著表態說“行行行”,末後邱立小心翼翼地道出了大家的心聲:“有什麽參考資料麽?”

    龐管抓過一打報紙:“我早準備了,都是近期的,全國都學呢,關於三個-代表的新聞啦社論啦挺亂,你們自己回去挑吧……別在號裏傳亂了啊,那幫噶雜子琉璃球看什麽報,黃色小說還行。”

    我問:“龐管,這有什麽具體要求嗎?比如主題、字數什麽的。”

    “主題?就三個-代表嘛。不過最好搞大點,上下五千年,不行,又太大了……反正就要求寫出學習三個-代表後的認識、感受,得說出三個-代表咋好了,以後就得堅持這個路線兒了……兩三千字吧。”

    冬禾揪心地補充:“是寫成思想匯報還是論文?”

    龐管眼睛放光:“思想匯報,但要有論文的高度,能在報上發表的那種。”

    倆人表示同意,於是開始分工合作,豐哥還專門讓小不點搬下倆方便麵箱子給我們當辦公桌,很支持我們的工作,其他人看了都羨慕地說:“學問啊,有學問就是牛逼。”

    豐哥說:“操,我要趕上好時代,也他媽成知識分子了,就憑我這腦瓜?切!”

    金魚眼和小不點都跟屁吹風,說豐哥要不是遇上“四人幫”,現在不是科學家也政治局委員啦。豐哥感慨道:“我有時候特羨慕人家戴眼鏡有學問的,有時候又他媽特看不起這些人,操,不就多上兩天學嘛,要讓我念足了書,我一個也不尿你們,操,我就是給耽誤了。”

    邱立抬頭說:“豐哥,你還別說,我要也趕上你那時侯啦,現在可能連掃大街的都不如。”

    “你?你不讀書,連屎都搶不上熱的!”大家隨豐哥的話笑起來。

    “嗨,讀書管屁了,現在在這裏關著,還不如吃冷屎哪。”邱立接了句茬。

    豐哥的思維觸角就是發達,立刻從話裏聽出雜音來,冷了臉跟邱立道:“舒和你別上臉啊,找我給你上兩句好聽的是嗎?……要不說你們念書的都是黃鼠狼投胎,沒一個好種兒呢,說說話就沒人味兒了,想給我上段子,你差著檔次哪!我從我的字典裏隨便摳倆字出來就夠你咂摸半拉月的。”

    邱立臉色有些局促,連說:“豐哥你想歪了,我真沒別的意思。”

    金魚眼也不落場,緊著數落舒和:“你看人家冬禾跟麥麥,整天多塌實,就你逼事多,不是裝瘋賣傻,就是閑言碎語。”

    邱立閉緊嘴,埋頭苦幹,吭吭吭地把上麵一行字又奮力抄了一遍,然後大刀闊斧地劃掉,很憤懣的樣子。我也一頭紮《人民日報》社論裏去了,冬禾拿張報紙在旁有些愣神,估計還沒反映過來剛才豐哥為嘛掉臉子吧,這家夥念書念得有些傻了,監獄裏麵的好多話茬子,隻要彎兒轉的快了大了都一時掉不過個來——這樣也好,裝傻衝愣,一個子兒不少掙,最後落一好人緣,如果吃虧是福,常博這樣的人福如東海。

    轉天上午,龐管在號筒裏巡視時,我們把作業交上去,他驚訝地說“完了?”站門口翻了翻幾張紙,臉上掛起笑:“行啊,嗬嗬。”

    我們都沒有什麽喜悅感,讓他滿意那是意料中的事的,別說我們認真搞了,就是真糊弄,也能把他糊弄得一愣一愣的呀。不就一破思想匯報嘛。

    後來這東西還真變成鉛字了,上了內部交流資料,龐管美得臉上粉刺都暴了。

    沒幾天,龐管又冒上來,給了我們一本資料,說寫個“卡夫卡的論文”。這事邱立和冬禾說什麽也不摻乎,逼我一個人單練了一整天。後來豐哥笑著告訴我們,說他在龐管辦公室,看見一小妞把論文拿走了,還說要請龐哥消夜呢。嘖嘖,連小情人的東西都拿哥們兒這來?

    豐哥說,你還別得便宜賣乖,幹文職多他媽美,你沒看見管教的衣服床單都拿進來讓小不點洗嘛,點名要小不點洗,別人都不敢碰啊。操,讓你幹活,那絕對是看得起你。

    豐哥說的有點道理,經常給管教幹各種活計的押犯,輕易沒人敢欺負,別看我們自己戲稱“獄用”,在他們眼裏,那可是尊貴的“禦用”啊。

    後來,一直到我離開市局,我們三個一直在替龐警官幕後策劃一個項目,斷斷續續地接差事。他在外麵搞了個裝潢公司,從可行性報告,到一係列的宣傳策劃、公司章程和種種諸如編造業績等亂七八糟的玩意,都拿到號房裏來搞,就差在牢門口掛個“商務谘詢”的牌子了。龐管的態度還是好的,一般時候笑來笑往,仿佛鄰家大哥。我們在號裏的地位也就打著和平牌,一些悲慘的故事基本跟我們無緣了,這要感謝龐管對知識分子的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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