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見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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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林給老三做起了小勞作,每天早晚都提了我和老三的吃用,晃晃地來往。我借老三的光,吃完飯有人刷碗,洗漱不必跟大夥一樣用冷水。

    這種搭檔,在開始的時候,給我的感覺是輕鬆愉快的。

    我沒有和老三念叨藏天愛幫我找關係的事,我明白一切未競之事,都存在著多元的變數,到手的鴨子還要飛掉,何況機關難料的人心世態?

    華子走後沒幾天,我一直惴惴在心的事情總算拉開了序幕。

    “陳威,接見!”小尹隊在工區門口喊。

    我一陣激動後,斷定是遊平和藏天愛來了,和林子打過招呼,立刻一溜小跑著追上尹隊,尹隊笑著說:“跟耿大隊認識啊?怎麽以前沒聽說?”

    “耿大隊?”我腦子炸了一下想必是我給他寫了論文的原因。同時注意到耿大隊正站在辦公樓門口看這裏。到近前,尹隊規規矩矩地說:“耿大隊,陳威來了。”我也趕緊叫了聲“耿大隊”,心裏翻騰著。

    “你就是陳威?走吧,有人來看你。”耿大隊難得一笑,我趕緊尾隨著,第一次進了神秘的辦公樓。

    耿大隊的辦公室在一樓,門口掛著“監區長辦公室”的招牌,耿大隊先進去了,沒有關門,我已經看到遊平和藏天愛從沙發上站起來,滿臉陽光地衝外麵燦爛著,我一陣激動,但還是頓了一下,喊:“報告。”

    耿大隊已經在黑漆辦公桌前落座,和善地招呼我進去,我衝兩個同學笑笑,轉臉看耿大隊。耿大隊站起來:“天愛呀,你們先聊,我辦點事去。”說著走了出去,給我們留出空間。

    臨出門,又掉頭囑咐道:“別給他現金一類的東西呀,陳威,你自己把把關,他們不懂規矩。”

    耿大隊一走,遊平立刻笑道:“我能不懂規矩?”

    遊平笑得有理,對這裏的規矩,他比我懂得得更早。十年前,這小子因為寫了張小字報,讓公安大哥半夜從被窩裏掏走了,關了兩年,黨籍和學籍弄了雙開。出來後走了不少彎路,直到後來才慢慢走上正規。

    藏天愛在一旁看著我不說話,先是笑,後來慢慢有了些傷感。

    我說:“老耿是咱姐夫啊。”

    藏天愛這才笑道:“你們都叫他老耿?”

    “誰敢呀,吃了熊心豹子膽?他是我們老大。”

    遊平望一眼門口,笑起來。藏天愛感慨萬端地看著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一不留神成犯罪分子了?”我摸一下禿頭笑道,心裏也覺得很別扭。

    “幹活呢?”遊平問。

    “織魚網,成天打魚沙家。”

    “累不累?”藏天愛看我,樣子很關心,語氣又象個領導幹部似的。

    “不累——不累能叫勞改麽?你姐夫他們得從肉體到靈魂挽救我們啊。”

    “陳威啊,你不要這樣,別把自己跟那些人歸到一類去,雖然你犯了法……”藏天愛一張口,我更相信她肯定是當領導了。

    遊平攔她舌頭道:“別做思想工作了,咱趕緊說說能給陳威幹啥實事兒吧。”

    藏天愛說:“陳威,你說吧,需要我們幫你什麽?”

    “明天淩晨三點,備輛越野車,在監獄後門等我。”我神秘地告訴她,藏天愛氣得笑起來。

    遊平說:“跟你姐夫說說,給陳威弄個大雜役當。”

    “雜役?雜役幹什麽的,幹零活的?”藏天愛瞪著眼問。

    “小學生了吧?這個幹零活的,是犯人裏最大的腦瓜,相當於你們那裏的老大頭頭,還得兼著組織部長、公安局長。”遊平給他上課。

    “監獄裏是不是總打人啊,我姐夫打你們嗎?我是搞政工的,可我知道宣傳材料上那些東西也不全可信。”

    “你當多大官了?”我問。

    “什麽官不官的,縣委宣傳部一幹零活的,跟你們這的雜役差不離。”藏天愛活學活用、謙虛地笑道。

    “人家天愛現在是‘青幹’科的科長。”

    “巨牛啊,小師妹。”我讚歎道。

    藏天愛笑著說:“別提我了,說說你吧,當個雜役怎麽樣,人員任免的事,咱姐夫還不是一句話?”

    我正色道:“雜役不是咱玩得轉的,我幹啥也不當這個雜役,衝咱姐夫那樣的,讓我成天漂著不幹活他可能還不舒服,也不知道他真正經假正經——哎,這話你別跟他學去呀,那我就死定啦。”

    “我能那麽缺電嗎?那你說你想幹什麽?”

    “我什麽也不用他,除了給我盯住一件事兒。”

    “啥事兒?”

    “減刑。”我和遊平幾乎同時說出來,相視笑起來。

    藏天愛似乎意識到問題的嚴峻性:“減刑?不是說減就減的吧,會不會有什麽原則上的問題,我姐夫這個人出名的倔頭,太出格還真怕有難度。”

    我剛要給她繼續補課,她已經開口:“不過看跟誰,要在你身上,就是犯錯誤,也得逼他犯一回了,你想減多少?”

    遊平撲哧樂了:“你這個大科長怎麽這麽幼稚?陳威的意思,就是要老耿在權利範圍內,把指標留給自己人一個,權利範圍內啊,犯什麽錯誤?”

    藏天愛迷惘地笑著:“是這樣啊,我對監獄係統的情況不熟悉。”

    我又簡單跟他們說了下我的狀況,盡量美化了幾句,遊平看著我的手說:“哥們兒你別騙我了,看你手裂的。”

    我笑道:“這算什麽,我們那裏太冷,總不能讓姐夫單給我配一個手爐吧。”

    藏天愛說:“也沒給你帶什麽東西,不知道這裏忌諱什麽,我倆讓‘老耿’給你上了1000塊錢的帳,你看還需要什麽?”

    我感謝道:“不用了,這已經太破費。”

    遊平塞給我一盒“三五”說:“裝起來,裏麵有兩張。”

    我趕緊把煙塞進上衣口袋。藏天愛皺眉看著,不明白我們在搞什麽把戲。

    又聊了一會兒大學時的情況,氣氛變得活躍起來,有些圍露夜話的意思了。

    耿大隊清咳一聲,推門回來了,我趕緊從舒適的真皮沙發裏彈起來。

    “怎麽樣,幾個老同學聊透了嗎?”

    我們紛紛表示聊得很好,耿大隊笑著衝我說:“那就好,以後有什麽克服不了的困難就直接找我。”

    “謝謝耿大隊。”

    “天愛,小遊,你們還有事嗎?”

    “啊,沒了沒了,什麽時候想陳威,我們跟你聯係。”

    “那這樣吧,陳威你先回工區,我跟你的兩個同學再聊聊。”

    我笑著道別,出門的時候,看到藏天愛似乎惆悵起來。

    出了辦公樓,我先奔了廁所,到裏麵把煙盒打開,看見煙的縫隙裏夾著兩張疊得很緊的百元鈔票,趕緊捏出來,深深地塞進鞋幫裏了,值班的和水房一組,林子、二龍單獨開了房間,象兩個獨立官邸,其他8個組的組長,除了原來的老三和新提拔的胖子,新轉過來的小石頭,其他都是從老犯裏選的。

    現在的實權派人物,幾乎還都是林子的嫡係。

    出了工,主任宣布由新來的小石頭擔任生產雜役,林子一下成了大總管。其他人,比如二龍,並沒有新的動向。不過我們都相信,隻要林子減刑一走,肯定要讓二龍接位。林子和二龍兩個人,自然更是心照不宣。

    磨和了幾天,新來的犯人已經可以自己上線兒了。傻柱子還是每天的定量都完不成一半,新官上任的小石頭便拿他立了威,在工區把柱子打得鬼哭狼嚎,林子隻裝沒見,線兒上的事也基本不管了,愛溜達就溜達一圈,憑著往日樹立起來的形象,朝哪個組跟前一站,好多人就心裏打鼓,大氣不敢出。

    幾個當了組長的老犯,也照舊要到線兒上幹活,舒服得回號兒裏享去。隻有胖子真正浮了起來,在上麵跟林子一起漂。

    鄧廣瀾每天在趙兵身邊泡,主任來了,就裝模做樣摸兩下活兒,主任一走,就開始呆著,林子和小石頭也閉隻眼不說話,廣瀾自己說:“我這半年怎麽表現也沒用,過年在獨居裏一呆,就已經把前後兩個半年的減刑票全報銷了,再讓我幹活就是往獨居裏擠兌我哪,我不怕。”

    有二龍在,當然不會有人去擠兌他,隻要給主任擺足了樣子就行,估計主任眼和心都不瞎,能看不出誰怎麽回事嗎?裝混蛋罷了。

    廣瀾的定量,自然派下去,也自然不會明說,大家明白也隻能幹落個明白,“該幹”、“不該幹”的活兒都得完成。從上到下,誰糊塗裝得越象,誰越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