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節 角逐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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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陽光,吝嗇地躲到灰白的雲層後麵,再也不肯露麵。呼呼的北風,狂馳著,卷走了街麵上所有的熱情。胡冬雪用凍得僵硬的手指,撚著剩下的那幾張報紙,索性離開中心街麵,她跑到對麵的攤床旁邊,把手中剩下的那幾張報紙,依次送給了賣鞋的阿姨和烤地瓜的叔叔。
為了取暖,她站在烤地瓜叔叔的鐵爐麵前,從地上的一個紙箱子裏麵,挑選了兩個紅紅的地瓜,高興地交給了那個叔叔,然後站在爐筒旁邊,把手伸出來,一邊烤手,一邊等著烤地瓜的叔叔,給她烤這兩個地瓜。地瓜烤好後,她的手也暖和過來。烤地瓜的叔叔用塑料袋,把兩個滾燙的地瓜包好後交給了她,她付完前後,把地瓜抱在懷裏,踩著那條僵硬不平的冰雪路麵,去商業街的另一端去找周思彤了。
地瓜的溫度,恰到好處地緩解了胡冬雪手指的麻木。她在商業街裏找到周思彤後,就把另一個地瓜遞給了她。周思彤和她一樣,沒有馬上去吃地瓜,而是把地瓜捧在手裏,像是捧著一個滾燙的火爐一樣,從手心暖到心裏。這個地瓜很甜,很甜,順著舌尖一直往下滑,像有媽媽的日子,永遠停留在了心底。冷風還在無理由地刮著,整個街麵都在瑟瑟發抖的日子裏,艱難地向前行走。
她們站在街邊吃完手中的地瓜後,因為有了胡冬雪的幫忙,周思彤手中的報紙很快就被發完了。當她們看見最後一張報紙,隨著行人的目光離開商業街時,她們臉上的笑容跟這裏的繁華街道一起,散發著和諧的光彩。困難就像未開墾的路,即使再荒蕪冷漠,也總要有勇氣麵對。沒錢的人,才把錢看得很重。不是因為小氣而謹慎,而是因為拚命掙來的錢都是血汗錢,分分都要花在刀印上,才有價值。
她們在去廣告公司的路上,胡冬雪一副認真的樣子對周思佳說:“再冷的冬天又算得了什麽,它再猖狂,也不如我活得任性。”周思彤笑了,她也綁著臉說:“掙幾個小錢不是目的,大目標還在後麵,這都是迫不得已的事情,誰讓咱倆都是弱勢群體呢!弱勢,弱勢,就是凍死迎風站,餓死不倒更。”兩個人對視著哈哈大笑。
她們說笑著往前走,胡冬雪無意之中,突然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這個人從市場裏麵的小胡同裏,東張西望地走了出來,胡冬雪想躲到一邊,可是來不及了。她驚慌失措地趕緊把頭上的帽子往下拉了一下,然後拽著周思彤的胳膊,把臉轉向了一邊,立刻停止了說笑。
從身邊走過的這個人,是一個很胖的中年男人,個子不算太高,他寬大的身體縱橫均等,走起路來,慢騰騰地發出沉悶的聲音。他的身上穿著一套油乎乎的工作服,他左麵的胳肢窩夾著一個鼓鼓的黑色錢包。他垂著一個整天算大賬的腦袋,走進商業街的時候,把目光收攏回來,兩隻眼睛緊緊地盯著腳下的路麵,眼神特別的複雜,全身上下散發著一股煙熏豬毛的味道。這刺鼻的氣味,從商業街上一路飄過去,令人陣陣作嘔。如果胡冬雪的判斷沒有出錯的話,這個人一定就是她的大姨夫。
胡冬雪真的不想和他說話,尤其是這個時候,她更不想讓大姨夫看到自己狼狽不堪的一麵。那個人走過去之後,胡冬雪這才慢慢轉過身來,她斜著眼睛,看著那個人遠走的方向,冷冷地看了一眼,又拉著周思彤的手,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周思彤當時並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事情。她隻是覺得胡冬雪有點兒奇怪,但又不猜不出來怪在哪裏。這是胡冬雪心中的秘密,她不想把自己曾經受人詆毀的那一麵,說給任何人聽。它像一道深深地烙印,在她成長的道路上,留下一段不諳世故的暗影。
她們很快來到了廣告印刷公司,那裏的老板,見她們的任務完成得很好,就如數地把工錢交給了她倆。因為吳樾不在,她倆也沒有在那裏過久地停留。她們領到工錢,馬上就從裏麵走了出來。這份酬勞,雖然微不足道,但是五十元的勞務費,足夠她胡冬雪解決三天的夥食費用。
胡冬雪笑了,她笑得那麽燦爛,她把自己對城裏人的所有偏見,僅在這在一瞬之間,全部一筆勾銷。她突然覺得城裏的錢真是太好賺了。不難想象,就連路邊撿破爛的老太太,每天靠買路邊亂扔的空礦泉水瓶子,都有幾十元的進賬。她的眉梢微微地翹起,像兩條蕩漾的小船,載著她的幻想,在冷酷的寒風裏,倔強地飄著,飄過寒冷的冬天,去尋找希望。
胡冬雪拿著那張嶄新的紙幣,把它放在鼻尖上,故意聞了聞。她仿佛嗅到了冷風的味道,嗅到了汗水的味道,嗅到了人間的苦辣酸甜的味道。這當中還夾雜著雪花的溫度,帶著她內心的隱忍,在強大的體內熱血沸騰起來。她心安理得地接受這份來自城市的饋贈與激勵。她覺得自己更像一個城裏人,因為城裏人也有不敢麵對的事情。他們退縮的時候,還不如一個農村的小姑娘勇敢。她收獲了城裏人饋贈的第一筆收入,雖然這裏的路很難走,如今,她向前邁出了人生的第一步,一定會繼續走下去。
胡冬雪把錢裝在貼身的衣兜裏,像保存一件稀有的東西。她想用這些錢,買一些適合自己的東西,可是,她和周思彤在商業街上繞了好大一圈,都沒有舍得花掉一分錢。她的眼裏閃著一抹明亮的光,卻隨著灰白的天空,變得渾濁不清,複雜和冷漠。
媽媽曾經說過:“人活著,要學會精打細算,不要過錢到手,飯到口。那種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實在難過。我們本來就沒有錢,再去糟蹋錢,一定沒有活路。”以前,她聽見媽媽說這些話時,還覺得媽媽的吝嗇不可理喻,現在想起這句話來,卻別有一番滋味。人啊,總要往開處想,不要走一處,敗一處,看來媽媽雖然沒有文化,她說的話卻句句在理。媽媽攢了一輩子錢,卻從來沒有花過一分錢,卻給自己留下很多值錢的話,讓她永生難忘。
她們頂著刺骨的冷風,慢慢地往回走。冷風打在臉上,煞骨的寒。胡冬雪把手伸向天空,一種莫名的疼痛,從指端入侵,再向體內蔓延。疼痛的成長,帶著著一身茸刺,刺得她遍體生涼。
無畏嚴寒的商業街裏,閑人過盛,雜音鼓噪,一片人聲鼎沸。叫買叫賣的小商小販們,東張西望地站在路邊,跟來往的行人討價還價。“衣世界”門口的那個男店員,身上纏著一條綬帶,整日光著手,輪番交換地舉著一個擴音器,對著灰暗的天空,一邊大聲呼麥,一邊唱歌跳舞。他們即使是凍得瑟瑟發抖,依然在風雪中堅持著,目的是為門麵的興旺,製造喧囂和緊張的氣氛。而且,在整條商業街上,吃這碗飯的人實在是太多了。看來,他們的飯,也跟自己一樣難吃。
其實,他們的現在,也和自己一樣,為了生存,不得不暴露在寒冷風中,麵對殘酷的命運,來挑戰自己的極限。胡冬雪終於明白,這世上,不僅僅自己這樣,還有很多人也和自己一樣,為了生活,完全靠自己的打拚頑強地生存著。媽媽死了,她的過去,也跟著媽媽的生命一起死了。爸爸對她的事,不聞不問。他隻知道自己學習優秀,然後,就什麽沒有了。好好的一家人,因他離散,他很可憐。可是有人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作為女兒,這句話隻能別人替她去說。她非常的不明白,自己的爸爸,他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爸爸呢?
更多的時候,她躺在床上想著。吳樾和周思彤,不也和自己一樣嘛。她們和自己一樣,每天都站在商業街的各個繁華地段,不停地忙碌著,奔走著,她們手中的報紙也像雪片一樣,從商業街裏四散飄去。她們的命運和她們的家庭,到底和自己哪裏不同呢?
胡冬雪每天從商業街裏回到學校,都會把手放進一個充好電的熱寶裏暖和半天。那種被寒冷擊打的麻木疼痛,一直不能在體內驅散,便在她的手腳上生出一些紅腫的凍瘡來。她默默地摸著那些凍瘡,無聲的淚水一滴一滴地落在手背上。
胡冬雪終於挺過了寒冷的三九天。下午回到寢室的時候,胡冬雪把自己賺的那些工錢,一張一張地擺在床上,她反反複複地算了算,這些靠挨凍掙來的錢,她數了好幾遍都沒有數到一千元錢。這些錢實在太少了,就算再怎麽節省,也隻夠一兩個月左右的夥食費。另外的學費和住宿費還沒有著落。如果自己用這個速度掙錢的話,那也隻好伸手朝家裏要錢了。她撇撇嘴,用手摁了摁太陽穴,一副失落的樣子,她心裏又是一陣悲哀。
那天下午,胡冬雪和周思彤發完報紙往回走,她們從中心市場附近經過時,發現有一家新開業的輔導學校的窗子上麵,貼著一張醒目的海報,上麵寫著招生廣告和招聘啟事。胡冬雪站在那裏,抬頭看了很久,看來她又動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