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縣子碩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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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三更天了。海麵上昏暗一片,隻有大帆船本身的燈罩發出微弱的幾點星火,此外是一片漆黑,而天上的月光灑在這浩瀚的海麵,波浪起伏中並不能反射多少可視的光亮。
船頭,魚火客和文君議論著。
“魚姑娘快瞧瞧,前頭那可是一片礁石群?”文君手指著遠處道。
海風由遠及近,從前方那一片灰蒙蒙中刮過來,打在魚火客臉上,聽了文君的話,她搖搖頭:“怕不是喲!”
文君道:“那是”
魚火客猶在感受海風拍打臉頰,間或貪婪吮吸一口吹進嘴裏的味道。
她眯眯眼睛分析道:“文君,你也聞聞這海風,看看是什麽味道?”
文君有樣學樣,同魚火客一道吸著海風,她忽的驚訝道:“是一陣陣植物的清香,不不,好像是一片果林的香氣,難道前方那是一個果子島?”
魚火客笑起來:“怕還真是哩,而且”
她趕忙將她之前和上官雲珠還有縣子碩探險果子島的事簡略介紹了下,末尾道:“若真是果子島那就太巧了,真沒想到,誤打誤撞又回來這了。”
她這般感慨著,忽然想到什麽,一扭身衝甲板後麵道:“縣子碩你快來。”
“做什麽?”縣子碩跑到她跟前問。
“你看看,前麵是不是我們離開的果子島?”
“好黯啊”縣子碩一邊嘀咕,一邊繼續打量,“咦,好像真是的,我們怎又回來這了?”
魚火客道:“沒法子啊,我是按照這船過去來往的地方探尋的,這裏就是它之目的地,看樣子我們要二度探這島了。”
縣子碩作出愁眉苦臉的樣子:“我可以不去麽?”
魚火客充滿深意看他一眼:“之前你不是在上麵待得好好的?”
她對他曾經說是被驅逐的墨者的話,愈發不信了,但她亦猜不出他有什麽目的,暫時就隻能任由他“表演”下去,繼續觀察了。
不多時,船頭“砰”一陣搖晃,乃是觸及水下的岸邊,靠岸了。
魚火客等人押著月小嬋登上果子島。
甫一上島,月小嬋神情就極不耐煩,整個人變得尤為暴躁。
這主要是從押解她的肥六那一聲聲“別磨蹭、老實點、快走”等嗬斥中可直觀反映出,甚至在後來,魚火客和文君、縣子碩不得不停下來等後頭磨磨蹭蹭的月小嬋。
肥六見魚火客和文君停下,手臂一指月小嬋道:“我看她是活得不耐煩了。”
語氣裏對月小嬋的消極反抗顯出極度的無奈。
文君衝肥六搖頭。
肥六噤聲了。
魚火客走上前,來到月小嬋身邊,本來她是應當發一通脾氣的,可,她沉吟之後語氣卻並沒有和之前審問那般凶巴巴,而是歎口氣,溫和地道:“月大姐,我姑且叫你一聲大姐吧,你的確也比我們所有人都大,我們是不想故意為難你的,但你應當知道,我們涉險而來可不是看風景的,在船上我們問了你許多,你裝瘋賣傻,現下到了這目的地,你又是這個樣子,顯然,這島,我怎麽感覺你很是害怕,你在忌憚什麽呢?”
月小嬋道:“別怪我沒有提醒你們,你們此番上來,一個兩個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縣子碩嗬斥她道:“你少嚇唬我們,這地方也許我們必你還熟悉,我們可不是第一次來。”
魚火客點頭,表示讚同。
月小嬋嗤笑一聲,極輕蔑道:“自負!此一時彼一時,你們來過就表示了解這果子島了麽,你們若是真了解,此番決計不會貿然登島,你們算了,我不想說了,你們要死我也攔不住。”
魚火客思索著月小嬋話中關竅,沉吟著,拉著文君走到一邊,低聲道:“文君,你不覺著奇怪麽,這月小嬋的表現不正常。”
這點,是個人都看出來了,然文君觀察力亦不弱,看得深,大略能明白魚火客話中有話,她試探地道:“你是說她變膽小了?變得怕死了?”
“表麵來看是這樣的,她現在很害怕,對這島非常忌憚,可我記著,她在被我們虜獲時一心求死,沒有這麽畏畏縮縮的,這不正常啊。”
文君想了想,抬眸望了望黑漆漆的夜空,歎口氣,陷入沉思之中。
趁著這個歇息的間隙,魚火客招呼了眾人舉火把,暫找個地方宿營,夜太深了,這島,她亦頗為忌憚,此番深夜強行而入,怕有些魯莽,實際上,若是知道此番來的是果子島,她不會這麽冒進就來,她猶記得她第一次和上官雲珠在此可是有過一番逃亡經曆的,那些能破去她包袱神通的墨俠,乃她最大忌憚,但,箭在弦上,浮箭的秘密似乎相當緊迫,她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眾人找好了露營的地方,魚火客和文君重議論起月小嬋身上的疑點來。
在一株大樹旁,兩人讓縣子碩和肥六押解月小嬋至一邊,遙遙對望。
魚火客對文君道:“文君,你覺著,一個人若是連死都不怕,那會怕什麽呢?”
文君其實心竅可能還沒有魚火客多,對這類心術之流的研究實際是粗淺且流於表麵的,但好在她性子穩,敏感細膩,又有禪道修習的背景,領悟力非常人所能及。象笏山莊禁地與田辟疆同遊那一場,她就頗多感悟,眼下魚火客的問題,她聯係切身感受,還真有一番見解,雖然她並不確定她即將要說給魚火客的分析是否是主流思潮,但她定定神,還是決定講出內心真實的想法,她淡然道:“其實我覺著,死亡,對有些人來說的確不是最害怕的,也許失去生命的確大過天,但人活著,有時候情感的羈絆更折磨人呢,譬如至親骨肉之情就是”
魚火客聽得連連點頭。
文君打開了話匣子,繼續分析道:“我在同太子探秘山莊禁地的時候,也曾遇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刻,但那刻,我和太子非親非故,僅僅是一種惺惺相惜的情誼,就在那種情況下,我真就覺得死亡一點不可怕了,我願意為並肩作戰的戰友赴湯蹈火,死亡雖恐懼,但入了類似的那種情境,自然而然被別的情感壓倒去了。”
魚火客讚歎道:“我懂你意思了,文君,是我有些糊塗了,這麽簡單的道理亦沒有通透,枉費在市井遊走這許久,眼下來看,這月小嬋怕極可能有把柄在某些人手中攥著,而這人極可能是嚴禁她帶人入島的,至於她被製於人的把柄,也許就是她牽掛和在乎的至親之流了,這樣分析,她不怕死卻怕跟我們一同入島就情有可原了。”
文君感傷道:“是哩,我們逼迫她入島,首先就陷她於不義,又讓她的至親生死攸關,陷她於不仁,她心下恨死我們啦。”
魚火客笑起來:“文君,這個我要批評你了,對敵人仁慈可就是對自己殘忍,婦人之仁萬萬不可在這種情況下使用的,那會害死我們自己,遠的來說,還要連累整個象笏山莊,與我們此行目的就南轅北轍啦。”
文君點頭:“魚姑娘教訓得是,不過亦不必多心,我還沒有那麽愚蠢。”
兩人相視一笑,相攜朝月小嬋走去,乃是又要對她盤查和審訊了。
結果並不樂觀,月小嬋雖然煩躁不安,可就是什麽有用信息都不願意吐出,整個就是一木頭疙瘩般難纏。
果子島的天空,月兒隱沒,不知不覺,四更天了,魚火客等人不著急探島,又紮了簡陋的草棚子,決定先歇息了。
眾人分了兩隊,魚火客和縣子碩守上半夜,而文君和肥六暫歇下了,三個時辰後等過了卯時則起來替他們。至於月小嬋,她是可以隨時休息,當然如果她使性子不睡幹耗著,那也沒法子,隻能任由她了,好在她畢竟年屆四十,體力有限,眾人寂靜下來後,她亦合眼睡去了。
魚火客和縣子碩在草棚巡邏著,兩人起先誰也不搭理誰,眯眯眼瞌睡著,最終怕不小心睡去,魚火客強拉著縣子碩聊起天來。
魚火客小聲道:“這次我們帆船登島的地方好陌生,你在島上待的時間多,你對這塊了解嗎?”
縣子碩哪裏會不知道這地方陌生,可他去哪能對島上所有地方盡數知曉,於是搖頭道:“不知哦。”
魚火客道:“真的假的?”
縣子碩道:“魚姑娘,我也不是在島上玩啊,我是被驅逐者,自然過的是東躲西藏的日子,不然當初你跟上官兄如何會在那麽偏僻的清風鹿台尋到我。”
他雖是抱怨的話,可畢竟忌憚魚火客,說得極委屈的樣子。
魚火客白他一眼道:“看你的樣子,我這次是拉你入火坑了是吧。”
縣子碩心想,到了這個時刻,他真是百感交集了,本來以為魚火客真尋她那同僚而去,那樣,他至少還是在執行墨門交待的任務,這番重新回到果子島可算是怎麽回事啊!不是繞來繞去又繞回來,憑白做了這許多無用功?
當然,他有一點想到的是,在果子島,他可是還有一個接應的,就是暗中的高石,隻是不清楚高石現下有沒有察覺他返回了,細細一想,他暗自否定了這種可能,心道,便是在那不羈沙河,他應該就跟高石失去聯係了,此地一片陌生感,必然是果子島極度偏僻的一個所在,他如何能尋回墨門去啊。難道真要用到那唯一的辦法?可魚火客在身邊,那法子是無論如何不能使用的,用了必然暴露他是細作的身份啊。
是的,他還有一個殺手鐧,就是高石臨分開時候留下的一個給他用來聯絡的墨器生機旗!
想到這,他歎口氣,顯出更一籌莫展的樣子,看得魚火客是恨鐵不成鋼,別提多嫌棄他那慫樣子了。
當即,她也噤聲走開,不願再搭理一問三不知的這二貨了,她心下已經對他下了判斷,他縱然有禦獸奇技,曾經乃墨門不俗之流,可本質怕也隻是一個草包角色,繡花枕頭表麵光,肚裏一包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