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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沉，窗外月色凉薄如水，斜入落地窗鋪在木質地板上，薄紗輕搖，晃得地板上的光線一斜一斜的。

    白天發生的事還曆曆在目，那句話如驚天霹靂猶記在心。

    “照片裏的男人就是你的父親，佟家小兒子佟振民。沒錯，你和佟辰白正是名副其實的表兄妹！”

    這怎麽可能？一定是哪裏弄錯了！從未聽說過佟辰白提過佟家和古家有什麽淵源過往，兩家隻不過存在一場聯姻和商業關係罷了。如果她的母親真的和佟振民有什麽愛恨糾葛，那麽佟家老爺子怎麽會答應這場聯姻？難道這一切，隻有舅舅知悉？不，這一定是他為了成就自己的商業帝國而編造出來的彌天大謊，為了斷了自己對佟辰白的念想！

    他和她隻是彼此相愛，就這麽天理難容嗎？數年前和佟辰白的相知相戀一一湧上心頭，顧言怎麽也無法接受她的親生父親竟會是佟辰白的叔叔。

    她不會忘記提到母親時他的怨恨神情，他們不是親姐弟嗎，怎麽會有這種表情？這其中說不清的內幕、道不明的情緒，叫她怎麽相信古風不是為了報複才這麽對待自己？又想到匆匆回房前古風那充滿深意的一眼，那冷寂裏隱含的是生生被宿命和不甘折磨多年的痛苦，她也曾感受過，怎麽會不懂？腦子像亂麻，心也被揪成一股股，翻江倒海似的絞痛陣陣襲來。

    如果，萬一，真如古風所說，那她的念念怎麽辦？孩子已經夠不幸了，難道要一輩子背著父母不倫的罪惡痛苦一生嗎？不！醫生說過，念念的智力障礙是她懷孕時營養攝入太少所致，先天性心髒病也是孕期過於勞累憂思所致，根本不可能是那方麵的原因。

    佟辰白，我好害怕，你現在在哪兒？我該怎麽辦？我們該怎麽辦？

    白日裏來打掃的古家老仆人不經意間提到這個房間原是古家小姐古靜的房間，後來她出走，老夫人命令房間擺設一切照舊，似乎小姐從未離開一樣。後來，老爺和夫人都走了，少爺悲慟之下下令鎖上她住過的所有房間。

    直到顧言到來，少爺竟然默許打開沉寂了二十多年的房間。老仆人絮絮念叨著，少爺這麽多年來其實很苦，原先的樂竹小姐看在眼裏，常常央我教她……

    突然意識到自己說多了話，馬上噤口，再也不提往事，急急打掃完就退了出去。

    顧言生性敏感，這幾天下來，她不是覺察不出下人們對自己的疏離，甚至不經意間聽到了幾個侍女對自己的不滿。這無可厚非，古樂竹在這兒生活了十多年，與他們早已有了感情，自己在他們眼中，一定是個搶了他們原先小姐位置的壞女人。

    的確，從小到大她沒接受過什麽良好的教育，也沒有良好的修養和談吐，更不懂上流社會的交際應酬……換句話說，如果不是這層血緣，更適合當這古家千金的人一直都不是她。

    想到如今生死不明的古樂竹，顧言更黯然神傷。世家大族竟如此置親情於微茫，沒了價值的人就像器物一樣打發，而她也隻不過有著那層血緣才得以進這美麗的囚籠，而等待她的卻是被迫成為與安家聯姻的工具。原以為從此半生能不再顛沛流離、終於順遂圓滿，卻不想那人說出她和佟辰白竟有如此驚駭關係，她隻願他是為了自己的商業帝國才逼迫自己才出此下策，否則，要她如何麵對佟辰白和顧念。

    偌大的房間裏，顧言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鬱鬱難眠。

    恍惚間，她想，她的母親該是一位極愛寂靜的女子，如她名字般，雅韻。房間裏絲毫沒有華貴的擺設，整體的布置十分素雅，唯一與眾不同的則是那擺滿巨大書架的一本本書籍。看起來，房間的主人倒像是書香世家出來的淡雅女子。

    想到照片裏的那位眉眼溫婉、笑語晏晏的佳人，顧言不禁有些心酸，母親如果還在世的話，一定會指引她如何走下去吧。

    就這樣，顧言一整夜憂思難平，好不容易睡著，突然夢到念念抓著她的腿，哭著說：“媽媽，你為什麽要把我生出來？”夢裏的孩子一直在哭，可是她不知道要怎麽回答。

    極度悲傷的顧言從夢中驚醒，慟哭不止。

    被恐懼和焦慮折磨得一夜未眠，顧言雙眼發紅，血絲清晰可見。

    古風向來自律，已在樓下用餐了。

    古家的餐桌上是不允許交談的，哪怕是萬分緊急的事，也要等用完餐再提。然而，這條規矩雖不近人情，卻從未有人敢逾越，或許這就是世家大族能夠生生不息延續下去的原因。

    顧言草草吃了幾口，就開始調整心情，等待古風不動聲色一如既往地慢慢吃完。

    許是等待的時間太煎熬，待他終於慢條斯理的擦完嘴，顧言再也按耐不住，大聲質問：

    “為什麽我的父親會是佟振民？如果是這樣，為什麽你們兩家之前還會答應讓古樂竹同佟辰白訂婚？你明明知道這一點，怎麽還會同意這場聯姻？”

    這叫我怎麽相信！

    聽到顧言一連串的逼問，古風依舊是不動聲色的冷峻表情，然而桌下不知何時握緊的拳頭已泄露了他的起伏心緒。

    往事在這看似平靜低沉的敘述中緩緩拉開。

    原來，二十多年前，在佟老爺子的威逼下，佟振民無奈娶了佟辰燁的母親。然而，愛情，怎麽能勉強呢？這場外人稱道的才子佳人的結合卻是一場毫無感情基礎的家族聯姻。夫妻兩人常常聚少離多、同床異夢，盡量維持著表麵的平和相處。後來，也為了給家族一個交代才有了佟辰燁的出生。

    終於，一次偶然的英國出差，內心抑鬱不得誌的男人邂逅了終身所愛，正是古風的姐姐，古靜。酒會上，他，儒雅睿智，她，溫婉聰慧，兩人一見鍾情，相談甚歡，迅速墜入愛河。

    本以為要忍著牙熬過這一輩子，卻不曾想，老天終待他不薄，他有幸遇上了這個美好的女孩。可是，他已失去了愛人的資格，無法承諾她正大光明的幸福。

    如果時間能倒流，那麽當初的佟振民一定不會再屈服於父親的淫威下，哪怕代價是要被踢出佟氏族譜，他也不悔。

    一時的軟弱帶來的確是半生的悔恨。

    而這位從小接受良好教育的古家大小姐，也被愛情衝昏了頭腦。她明明知道自己愛的是已婚男人，對方正是父母偶然間提起過的佟家二少爺。那場人人豔羨的世紀婚禮她甚至也出席了，“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父母的評價依稀在耳。可是，這位素來聽話乖巧的好女兒這次卻想要為愛任性一回。

    愛情麵前，從古至今，不乏委曲求全者，卻更不缺屢嚐禁果者。

    命運絲毫不垂憐這對相愛的男女，沒過多久，這件事情被古風的父母知悉了。這可是傷風敗俗有違道德的荒唐事，他們怎麽也想不明白，讀了這麽多書的女兒，怎麽會成為破壞人家家庭的第三者？要是被佟家的人知道，古家的麵子以後往哪兒擱？

    古氏夫婦自然是嚴厲阻攔，甚至放出了要斷絕關係的狠話。他們自是舍不得和唯一的女兒分離，卻更不願她的一生就這麽毀掉。

    於是，他們趕到了英國，強製把古靜帶回了古家，並把她鎖在了房裏，他們希望女兒能冷靜下來，好好想明白。

    這無疑起了逆反作用，父母的強烈反對讓古靜做出了這一生最大膽的決定，和佟辰民私奔。而古風的父母就是在去機場追趕古靜的路上，車禍身亡的。

    古風怎麽也忘不了，當年正是他，趁父母出席宴會，偷偷拿了鑰匙，把姐姐從房間裏放了出來。他忘不了，得知姐姐逃走後母親那飽含深意的一瞥，母親早就料到，古家上下，也隻有他敢違背父母的命令。可是，她什麽也沒說，隻是摸了摸他的頭，歎了口氣，就離開了。

    從此，竟成永別。

    那時的他怎麽也想不明白，父母口中懂事優秀、乖巧聽話的姐姐，從英國回來後，竟被鎖在了房間裏。當時的他正想著要去向姐姐索要說好的生日禮物，那可是在英國才買的到的。可是，父母嚴厲地製止了他，不顧他的哭鬧，嚴肅地交代他：“姐姐做錯了事情，現在在麵壁思過呢，你不許去打擾她！”

    姐姐做錯了什麽呀？自己從小那麽調皮搗蛋，可一次都沒有這麽長時間被罰麵壁思過？好奇心驅使他偷偷跑到姐姐的房間外，按小時候就約定好的姐弟暗號敲了敲門。

    當他聽到漸沉的腳步聲靠近，正準備開口詢問時，就聽到姐姐破碎而淒厲的呼喊“弟弟，快幫姐姐打開門，姐姐有很要緊的事要做！”

    他有些害怕，這個聲音怎麽會是他的姐姐該有的？在他苦想時，那頭的姐姐仍在呼喊，甚至能聽到低低的啜泣聲，他猶豫了好久，爸爸媽媽做的確實太過分了，姐姐都哭成這樣了，怎麽還要麵壁思過。終於，他答應了姐姐的請求，去偷鑰匙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