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歸 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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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姬望了一眼仍在不斷地溢出黑煙的小佛塔,憂鬱地道:“看來,佘夫人輸了。軒之,我們必須去冒險了。”

    元曜十分害怕:“佘夫人都敵不過雙頭蛇怪,我們去了也是送死,還是改天多請幾位幫手,大家一塊兒來除蛇妖吧。”

    白姬思忖道:“與佘夫人激戰,雙頭蛇怪也多少會受傷,今日不除去它,等明日它體力恢複,妖力增強,就更難除去了。”

    “可是……”元曜還是害怕。

    “軒之,人固有一死,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白姬鼓勵元曜。

    元曜想了想,雙頭蛇怪殘害人命,鬧得長安人心惶惶,人與非人都深受其害,苦不堪言。如果能夠除掉它,保護大家的生命,讓大家平安幸福,即使他失去性命,也值得。

    元曜鼓起勇氣,大義凜然地對白姬道:“大丈夫當舍身成仁,我們去除掉蛇怪吧!”

    白姬笑道:“不是我們去,是你去,我還不想死。”

    元曜瞪著白姬,道:“你不是說人固有一死,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嗎?”

    白姬笑著解釋:“我不是人,是非人。”

    “非人也應當死得重於泰山!”元曜生氣地道。

    “唔,如果明天我們的屍體同時同地被發現,會讓人誤以為我們殉情,那樣有損我的清譽。”龍妖還是不願意去送死,如此推辭道。

    “沒有人會認為我們會殉情!”小書生嘴角抽搐,在心中咆哮道。他被白姬氣得決心死了算了,向著白姬一拱手,道:“你不願意去,那小生就去了。”

    說完,小書生頭也不回地走向常安坊,大步流星,背影決絕。

    白姬望著小書生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詭笑,她將佛塔藏入衣袖,倏地化為一道白光,悄無聲息地沒入了小書生背後。

    元曜雖然賭氣要去除掉雙頭蛇怪,但心中還是有些害怕。他一路上踏過月光,穿過陰霾,提心吊膽地走向佛隱寺。

    元曜一路走去,路上不僅一個人都沒有,甚至連一個非人也沒有,入耳隻有空寂的風聲。

    當元曜走到佛隱寺時,連風聲都停止了,周圍死一般寂靜。

    月光之下,荒寺之中,一條藍紫色的巨蛇橫亙在斷壁殘垣中,雙眼無神。

    元曜一驚,顧不得害怕,摸到蛇頭邊,輕聲喚道:“佘夫人,您沒事吧?”

    大蛇嘶嘶吐信子,目光下移,望向自己的身軀。

    元曜循著佘夫人的目光望去,頓時大駭,它幾乎被攔腰咬成了兩截,地上全是黏糊的蛇血。

    “歸命砂……”大蛇虛弱無力地道。

    “歸命砂在哪兒?”元曜四處張望,不知道去哪裏找歸命砂,治療佘夫人的傷勢。

    “被……雙頭蛇怪吞下肚了……”大蛇吐了吐信子,沒有再發出聲音,僵硬不動了。

    “咡咡——咡咡——”一陣輕微的細聲從一處斷壁後傳來,元曜心中好奇,他強忍著心中的恐懼,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月光下,荒寺中,斷頭的佛像前倒著兩具殘破的屍體,屍體皆被開腸破肚,內髒與汙血灑了一地。

    不用細看,元曜也知道是來俊臣和惡鬼來,他打了一個激靈,強忍心中害怕,走向傳來聲音的斷壁後。

    被火燒成黑色的斷壁後,隱隱可見一名全身赤、裸的男子。男子背對著元曜,蹲伏在地,不知道在幹什麽。

    從背影看去,男子似乎是任猛。

    元曜的好奇心打敗了恐懼,一步一步走向任猛,就在元曜靠近的一瞬間,任猛猛地回過了頭。

    任猛的嘴邊沾滿鮮血,正在咀嚼著一塊沾血的肝髒,他眼神迷茫,口中喃喃念著:“不忠不義者,殺。不仁不孝者,殺。作奸犯科者,殺。貪贓枉法者,殺。妖邪害人者,殺。殺殺——殺——”

    一條黑色的雙頭蛇紋身在他身上躥動遊走,從他的手臂躥上脖頸,又從脖頸躥上他的臉,最後停在了他的左眼中。

    元曜盯著任猛眼中的雙頭蛇,隻覺得頭皮發麻,他想轉身逃跑,但雙腳仿佛被釘子釘住一般,完全邁不開步。

    任猛看見小書生,停止了咀嚼,起身朝他走來。任猛神色狂亂,赤須顫抖,雙頭蛇在他的眼珠中亂躥:“不忠不義者,殺。不仁不孝者,殺。作奸犯科者,殺。貪贓枉法者,殺。妖邪害人者,殺。殺殺——殺——”

    元曜無法動彈,眼看著任猛走了過來,貼近他,在他身邊轉圈,翕動鼻翼,輕嗅著他,喃喃狂語:“殺——殺——殺——”

    元曜嚇得瑟瑟發抖,生怕任猛突然殺了自己。可是,任猛卻隻是圍著小書生轉圈,沒有傷害他。

    元曜驚呆了,不知道怎麽辦,突然他耳邊響起了白姬縹緲的聲音:“軒之,你還好吧?”

    聽見白姬的聲音,元曜的孤單和恐懼一瞬間消失了,他心中莫名地湧起一股溫暖的感覺。太好了,白姬沒有丟下他一人送死,她一直陪在他身邊。但是,他嘴裏卻道:“你不是不來的嗎?又躲在哪兒看小生的笑話?!”

    白姬沒有回答元曜的問題,隻是笑道:“軒之,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麽事?”元曜好奇。

    白姬笑道:“還差一些惡意,才能讓‘果’成熟。佘夫人和來氏叔侄都已經倒下了,沒有辦法再產生惡意。現在,隻能指靠你了。軒之,你醞釀一些惡意,讓雙頭蛇怪吃了你吧。”

    元曜聞言,非常生氣:“小生才不要被蛇怪吃掉!要喂蛇,你自己去!”

    “我惡意太強烈,佛蛇會受不了。”白姬聲音縹緲。

    也許是生氣的那一瞬間,元曜確實產生了讓白姬去飼蛇的惡念頭,雙頭蛇嗅到了這一刹那的惡,任猛張開巨口,一口咬在小書生的肩膀上。

    “啊——啊啊——”小書生疼得直叫喚,一把推向任猛。

    元曜這一推,用盡了全力,任猛冷不丁被推開,仰頭向後倒去。

    任猛倒地的瞬間,他的左眼中騰起一團黑霧,一條雙頭蛇破霧而出,嘶嘶地吐著信子。雙頭蛇迎風見長,轉眼已身粗如巨輪,猙獰而可怖。

    雙頭蛇成形的同時,任猛消失無蹤。

    元曜望著月光下弓背直立的雙頭巨蛇,嚇得忘了肩膀上的疼痛,失聲驚呼:“白姬,救命!”

    白姬的聲音消失了,仿佛她從來沒出現過。

    元曜在心中暗暗罵白姬,這條奸詐的龍妖一定是見風頭不對,逃了。真是坑死人了,今晚他莫不真的要以身飼蛇了?!

    也許是因為懷疑和責怪也是一種惡念,雙頭蛇嗅到“惡”,弓身撲向元曜。小書生抬腿就跑,雙頭巨蛇追著他跑。

    元曜飛快地跑,雙頭蛇在後麵追趕,荒寺中斷壁殘垣的地勢保護了小書生,他閃躲其中,雙頭蛇太過巨大,不能靈活地騰挪,吃不著小書生。

    雖然沒有落入雙頭蛇口中,小書生也嚇得半死,隻憑著求生之念,沒頭沒腦地跑。

    “哢哧——”雙頭巨蛇一口咬下來,咬碎了元曜藏身的一段燒黑的牆壁。

    雙頭巨蛇咬出的斷口離元曜的頭不過半寸,元曜滿口大汗,驚起而奔。他剛跑了幾步,雙頭巨蛇就追上了他,他的鼻端已能嗅到蛇口中散發出的腥臭味。

    突然,“啪嗒——”一聲,天上掉下了一個東西,正好落在小書生麵前。

    元曜借著月光望去,是一柄大環刀,刀鋒閃亮如水。

    這柄刀元曜十分眼熟,是任猛的刀。

    任猛的刀為什麽會從天而降?!

    元曜還來不及思考這個問題,但見刀身上騰起一股赤色輕煙,赤炎逐漸化作一個人形,人形漸漸地顯現出任猛的身形模樣。

    任猛神色邪惡,眼露殘暴凶光,他的胡須如染血般鮮紅,他整個人如同剛從血池中走出的修羅厲鬼,帶著一股殺氣騰騰的戾氣。

    比起小書生散發的“惡”,赤髯客這股赤、裸裸的濃烈惡意明顯更吸引雙頭蛇,它放棄了小書生,轉頭弓身,張開巨口,吞下了赤髯客。

    吞下赤髯客的刹那,雙頭蛇怪發生了奇異的變化,它的顏色變得更黢黑了。那是比沉夜更濃濁的黑,仿佛匯聚了世間一切的惡,讓人壓抑、絕望。

    雙頭巨蛇無聲地扭動身軀,如癲似狂。隨著雙頭巨蛇地扭動,它黢黑的身軀上化開無數個漩渦,每個漩渦中都浮現出一顆人頭。這些人頭麵目各異,但都有著猙獰而邪惡的表情,它們都是被雙頭蛇怪吞噬的人,它們掙紮著似要從蛇身上破體而出。

    看著欲掙脫自己的惡靈,雙頭蛇怪的一個蛇頭倏然化作了赤髯客的模樣,它低下頭,一一地將身上凸出的人頭咬下,吞入腹中。

    雙頭蛇怪自己吞噬自己,蛇身上千瘡百孔,鮮血淋漓。隨著雙頭蛇不斷地反複吞噬惡意,它變得越來越巨大,顏色越來越黢。

    元曜吃驚地望著眼前的一切,不知道該怎麽辦。

    白姬的聲音又突然出現了:“軒之,‘果’快成熟了。現在,我們必須馬上從蛇腹中取出歸命砂,否則來氏叔侄會命歸黃泉。”

    “怎麽取歸命砂?”元曜問道。

    “軒之看見大環刀了嗎?拿起它,斬蛇。”

    原來,這從天而降的大環刀是白姬丟下的。不過,問題也來了,小書生連殺雞都不敢,哪裏敢拿刀斬蛇怪?!

    小書生推諉道:“聖人有雲,讀書人不能妄自殺生。白姬,你既然有在那兒說話的閑工夫,還不如你自己動手呢。”

    白姬也推諉道:“我拿著佛塔,騰不出手。軒之,別磨蹭了,時間不等人呢。”

    元曜沒有辦法,隻好彎腰拾起大環刀。

    大環刀十分沉重,元曜很吃力才能舉起來。

    元曜舉起大環刀的那一瞬間,雙頭蛇怪仿佛感應到了什麽,它停止了吞噬自己,轉身向元曜撲來。

    元曜心驚膽戰,幾乎要鬆開大環刀。可是,在對上赤髯客的雙目的那一刹那,他全身佛如電擊,一股奇異的力量從大環刀上蘇醒,緩緩沿著他握刀的手臂傳入他的體內。

    恍惚間,元曜聽見了任猛的聲音:“邪不勝正,俠義永存。”

    元曜感到身上湧起無盡的力量,強大而堅定,光明而溫暖。他揮舞大環刀,劈向雙頭蛇怪,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電光石火間,凜利的刀鋒沒入雙頭蛇怪的腹部,將巨蛇一斬為二。無數渾濁的黑霧從蛇腹的創口間湧出,源源不絕。

    黑霧佛如決堤的瀑布,倒卷入天地間,緩緩地遮蔽星月,吞噬長安。

    元曜覺得十分恐慌,心中驚懼。

    倏然,黑暗被撕裂了一道創口,細微的光明來自於一名手持佛塔站立的白衣女子。她的身上散發著純白色的光芒,安靜而聖潔。

    黑暗被吸入了女子手中的佛塔裏,佛塔由於吸收了邪惡的力量而劇烈顫動,似乎要掙脫白姬的手。但是,它始終不能掙脫。

    過了許久,當天地間的黑暗濁氣被佛塔吸盡時,月光灑下了如銀的清輝。

    雙頭蛇怪消失無蹤,地上隻留下了一個裝著歸命砂的瓷瓶,還有一朵黑色的蓮花。

    黑色蓮花迎風搖曳,花蕊中棲息著一條手指粗細的雙頭蛇。

    白姬將蓮花拾起,放在佛塔邊,雙頭蛇從蓮花中爬出,逶迤進入佛塔中。

    雙頭蛇離開黑色蓮花的那一刹那,黑蓮枯萎凋零,隨風消失了。

    雙頭蛇爬入佛塔的一瞬間,一道金色的符封住了塔門。佛塔的門倏然閉攏,佛塔停止了往外冒黑煙,也沒有了詭異感,看上去十分平靜、尋常。

    白姬滿意地笑了。

    元曜則從又累又怕中解脫,一屁股坐在地上。

    白姬放下佛塔,拾起歸命砂。她走到來氏叔侄跟前,將歸命砂倒在他們殘破的屍體上。如枯木逢春,又如時間倒流,來氏叔侄的創傷逐漸愈合,如同沒有受傷一樣。

    來氏叔侄剛睡醒一般,打著嗬欠坐起身來。

    來俊臣看見白姬,大呼:“天使,老夫可完成了天後的使命?”

    惡鬼來看見白姬,早已被嚇破了膽,隻瑟瑟發抖,不敢說話。

    白姬笑道:“來大人幹得很好,不曾辜負天後使命。事情已經辦完了,來大人可以帶著令侄回去了。”

    “是。那,老夫先告退了。”來俊臣應聲,嗬斥了被嚇呆的惡鬼來一聲,帶著不成材的侄兒走了。

    元曜望著遠去的來氏叔侄,猶豫了一下,問道:“白姬,你曾說,千妖百鬼最愛食惡人活肝,來氏叔侄作惡多端,他們在這大深夜裏獨自夜行,如果碰上千妖百鬼……”

    白姬不以為意地道:“那就看他們的運氣和造化了……不過,即使被吃了也沒關係,還有歸命砂呢,終歸死不了……”

    元曜不寒而栗,他的腦海中沒來由地浮現出“生不如死”四個字。

    白姬走向佘夫人,查看了它的傷勢,歎了一口氣:“沒有辦法,隻能用歸命砂了。”

    白姬用歸命砂治好了佘夫人,佘夫人醒來後,知道雙頭蛇怪已經不在了,懸掛心中許久的大石終於落下了。不過,知道白姬對它用了歸命砂,它的眼中閃過一片陰霾。

    “妾身終於沉冤昭雪了。白姬,請一定要作為證人,向大家澄清一切。”

    “沒有問題。”白姬答應得十分爽快,她看見大蛇眼中的陰霾,歉然一笑,道:“無論如何,我不忍心眼看著夫人喪命,用歸命砂救夫人也是情勢所迫,請夫人不要見怪。”

    大蛇想了想,也沒辦法責怪白姬,道:“情勢如此,也沒辦法了。說起來,妾身還要感激您的救命之恩,改日一定準備豐厚的謝禮登門致謝。”

    “夫人不必客氣,謝禮就免了,舉手之勞,應該的。”一向貪財的龍妖居然極力推辭道。

    大蛇恢複了體力,準備離開。突然,它看見了地上的佛塔,似乎想起了什麽,疑惑地問道:“白姬,您不是為了佛塔而夜遊,怎麽會這麽巧地出現在這荒寺中,還除掉了雙頭蛇怪,救了妾身?”

    “呃。”聽佘夫人如此盤問,龍妖一怔,隨即笑著搪塞道:“軒之聽見這兒傳來了夜鶯的歌聲,非要過來看夜鶯,結果就看見了您被雙頭蛇怪所傷。我也是有俠義心腸的人,看不慣倚強淩弱的事情,就把那作惡多端的雙頭蛇怪除掉了,也是為長安城的千妖百鬼除去一害。”

    元曜冷汗。這條龍妖也太會給自己的臉上貼金了。明明是她設計騙佘夫人鬥雙頭蛇怪,讓它們兩敗俱傷,自己坐收漁利。

    大蛇居然相信了白姬的話,感佩地道:“有白姬您這樣的俠義之妖,真是長安城中千妖百鬼的福氣。”

    白姬居然不心虛,坦然笑道:“夫人謬讚了。我隻是做了我應該做的事罷了。”

    大蛇向白姬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大蛇離開後,白姬對著月亮歎了一口氣,喃喃自語:“唉,如果讓佘夫人知道真相,肯定會來縹緲閣生事。看來,回去之後,得做一個防蛇結界了。真麻煩啊,反正最近光臧國師不在長安,不如把阻他的結界改成阻止佘夫人的好了,這樣省事多了。”

    元曜一臉黑線,道:“白姬,不騙人才是最省事的事情。”

    白姬又對著月亮歎了一口氣:“軒之說的倒是沒錯。可是,如果不騙人,我會少了很多樂趣呀。”

    元曜嘴角抽搐。

    見天色不早了,白姬讓元曜拿上佛塔、大環刀,一起回縹緲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