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 第圩九章 寂寞空庭春欲晚 呼嘯凶閣風聲唳 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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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領命後,行動迅速,署各司其職。廷尉使署下的官員與太醫在配合驗明屍體,司寇下的書吏在負責記錄著。而廷尉使屬下的偵辦官員也和司寇署的邢獄使在昨晚蓮池附近的當班人員詢問著,以圖找到目擊證人。
在回來的路上,聽聞上巳節疑案是由王少史破解,”王狄對葶藶和皇帝說到,“若少史能一同參與,我想此案必能火速解決。”
將軍抬舉了,上巳節的事隻是誤打誤撞,最後竟然是個真凶也找不出的。現下有司寇大人和廷尉使,哪裏有下官這個門外漢插的分。”此人的城府今日已經眼見數次,葶藶並無把握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所以連忙推脫。
王少史精通藥理病症,哪裏又能說是門外漢呢?”王狄似乎並不想放過葶藶,葶藶聽到這樣的話頭,心隻是肯定了他一定有所安排,那麽這個山芋自己是接不得,隻道:“下官隻是丞相府的下品官員,而這邢獄的事情向來是有司寇廷尉負責,哪有能力濫竽充數啊,辦案的門道續眾多,實在是才疏學淺,怕反而誤了辦案的時。”
是啊,若朕派了葶藶去參與,反而讓司寇他們以為是朕責怪他們辦事不利。這樣就容易惶恐起來,便是什麽都做不好了。倘若司寇他們久而不決,以王卿的謀略見識,也是需要一起出力推拖不得的,隻是現在還是讓分內的人先來。王卿這麽著急的就推舉葶藶,朕可是要罰你,朕看你是想早早的瞥了幹淨,一味想躲懶了。說起這解案,王卿當年對霹靂木案的決斷推測,朕也是記憶猶新啊。”皇帝笑著打趣到,瞬間也打消了由自己下令讓葶藶去參與的可能性。
那也難怪了,原來當年經這霹靂木大案的是王狄。此等狠辣段之下,葶藶頓覺餘祭酒一家從一開始便死局已定。王狄笑了笑並沒有繼續說話。
日頭漸漸大了起來,一群人圍在蓮池旁,竟然是一絲風也透不進來,皇帝的鬢邊已經是滲出了幾絲汗珠,董賢從自己的袖間拿出一方綢巾,卻不想皇帝對著北珠指了指,北珠就直接挽起袖口給皇帝擦拭起來。
皇後,諸卿,這裏日頭甚毒,不如隨朕到回廊小憩,等著司寇他們來回稟吧。”
皇上,臣妾想派人去分發一些藥囊給大家,以免有人過了屍氣。”傅玲瓏一番話言辭懇切。
皇帝上前,幾分笑意掛上眉梢,眉峰寒涼如鉤:“這裏有太醫呢,何需皇後親自過問這樣的事,隨朕進去。”
說著一群人跟著皇帝進了蓮池旁邊的回廊,皇後似乎放心不下太醫院的段,不過也隻好作罷,眼神久久注視著那蓮池旁。一群人到了回廊後,皇帝對杜老宦道:“夷越新進貢了一些黃金腦耳,膠質濃稠,配上這上好的桃膠和冰糖吊成的甜湯放到冰窖裏去鎮了,去火潤肺最是得宜。朕前些日子嚐過一些,佐上揚州來的早熟楊梅確實不錯。傳一些來吧。”
腦耳?”王狄似乎很有興趣,“夷越可真是個好地方,總是有些新鮮玩意兒。不知道這次除了腦耳之外還進貢了什麽呢?”
大多都是一些野蕈,”董賢道,“拿來入饌做成菜肴也是又新奇又鮮香,並不是一般的肉食蔬菜能比。就說這腦耳吧,除了潤肺以外,女子用來養顏功效卻是比燕窩都還好。可惜隻在夷越地區才找的到。”
門郎兄還是那麽懂食道,”王狄說著話,“記得昔年在門郎兄家做客,僅僅一道紫芽蝦抱瑤,讓在下記憶猶新,這蝦的尺寸不能短於兩寸才能抱得住這瑤柱,這樣的蝦東海南海應該是難找,隻能在北海去尋吧?隻是門郎兄這搜集食材,一年便花費不菲吧。”
麵對這樣的詢問,董賢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說好聽了,那是說他會吃,說的不好聽,那便是當著眾人的麵說他奢侈。董賢一時間垂下眼睛,隻是笑著看著回廊裏的青石板。
哎喲,你瞧我們這些帶兵的人說話嘴上也沒個把門的。我不是那個意思啊,門郎兄別往心裏去。不過北珠聽聞來自北海,或許對北海的蝦是不感興趣,不知道會不會喜歡東海的魚翅呢?”
北珠看了一眼皇帝,皇帝並沒有說話,北珠怯怯的用不太流利的漢語道:“我不太吃魚的。”
以後可不能隻是就著牛羊肉吃了,咱們大漢好東西多著呢。有空啊,可以跟小賢在食道上多學學。自然能知道大漢的好處,就不會再日日在朕耳邊說北海風光了。”皇帝這一番說辭明裏暗裏是對王狄有忌憚的,可是在葶藶聽來不知為何頗有種隻聞新人笑的意味,而董賢的嘴角笑意落入葶藶眼也是頗為尷尬,王狄這跟紅頂白投其所好,來的比牆頭草還快。
言談間,杜老宦身後的小內宦已經是捧著十來個漆盤上來了,那黑漆的胖子裏放著一個金製的小碗,小碗內是膠紙濃稠的腦耳羹,腦耳一應切碎成米粒大的小段,裏麵還陪著枸杞大棗薏仁米和一些桃膠。色澤金黃,卻頗為清潤,配著著旁邊的一個銀盤內放著的略帶一點點青意的胭脂紅早熟楊梅,讓人食指大動。
承到葶藶麵前時,葶藶用勺子舀了一口那腦耳羹,送入嘴裏,隻覺涼意幽幽,沁甜滋潤,如清泉浮於肺海,可是葶藶素日吃的不太甜,兩勺下去就有些膩了,於是就撿了一顆飽滿的楊梅打膩,隻是沒想到這麽一吃,竟然整整吃了一盤。
葶藶啊,”皇帝看著葶藶下五除二吃完了一盤略有些酸澀的早梅,“不酸麽?”
葶藶嘴裏還喊著一顆楊梅,口齒生津之際,不便開口於是笑著搖了搖頭。直到整個楊梅咽了下去才道:“皇上有所不知,微臣從小就對酸的東西有偏好,以前醫術師傅說酸入肝,喜歡吃酸的,是因為臣肝有些虛,但是這毛病改不了,特別是這楊梅,從小就喜歡的。隻是關不產,所以每次父親得了楊梅賞賜,基本都是被微臣一個人吃掉了。”
哦,老杜,把朕這盤給葶藶。”皇帝端起自己的楊梅給了杜老宦。
這…”葶藶環顧了一下四周。
臣倒是想起一樁舊事來,微臣記得,皇上還是定陶王的時候也喜食楊梅吧?有次我還和皇上生生弄壞了孔丞相家的一顆楊梅樹。皇上逃跑的時候懷裏還抱著楊梅呢。今天少史一句話,就討了皇上的楊梅去。真是令人羨慕啊。”王狄一番話,皇帝或許也是想起年少趣事淺笑起來。
大人久不回來,皇上的習慣也是會改的。再說宮裏不是有規定麽?”董賢一句話,語氣冷冷,似乎是厭倦了王狄一而再再而的挑撥離間。還好,董賢是個明理的人,葶藶心裏鬆了一口氣。
是啊,就跟皇祖一樣,夷越當時還沒有納降,隻是朝貢,皇祖喜食山珍,夷越的貢品有次不小心居然在野蕈裏混了毒蘑菇,還好當年李八子是夷越的和親貴族,她的一個婢女認了出來,並且道破了裏麵的玄。所以索性以後,都不準大家討論皇上在飲食上的偏好了呢,怎麽二哥居然是忘了?好在這裏都沒有外人。”王洛渚一直都沒有說話,隻是聽到王狄言語間不小心犯了忌諱,才說了一句。
王狄說著,就輕輕用扇了自己一個嘴巴:“哎,你看我這一回京,像是得意忘形了。這嘴巴該打,還請皇上贖罪。”
不妨事的,現在國泰民安,想也沒有什麽人在會動那些念頭。”看來皇帝並沒有照章辦事的打算。
回稟皇上,”當眾人在回廊裏分食甜湯之際,司寇、太醫丞和廷尉使人已經是來到回廊,司寇行了個全禮道,“使者的死因已然探明。”
是溺死的嗎?”皇帝問道。
回皇上,是。”司寇一番話出,葶藶和龐秋然打了個眼色,紛紛不解,這明明是稍微有經驗一點的仵作便可探明的真相,為何署的人會認為是溺死的?難道皇帝的安排僅僅是讓署的人做個假見證?這怎麽能瞞得過王狄和虛若提?隻見王狄眉頭微蹙,有些不敢相信一般的坐直了身子。
是意外嗎?”皇帝又問到。
按照初步整理的線索,應該是。”司寇一番話出。
這話讓外臣有點糊塗了,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司寇大人的應該是是什麽意思?”王狄正欲開口,但似乎虛若提已經說出了他想說的話,所以王狄不動聲色的又坐回了原地。
是啊,這種事,怎麽能有應該不應該的說法?”皇帝似乎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
臣等鬥膽請皇上移步蓮池邊,臣會向皇上一一說明。但此舉恐驚擾聖駕。”司寇道。
微臣見那使者死狀可怖,不知道皇上能否不必親自去看?”董賢說到。
微臣素聞湯司寇,見微知著,斷案如神,皇上一貫勇武,若不明著給匈奴使者擺明真相,恐有人不服而不肯罷休,既然人是溺死的,那一次當著麵說清楚也就讓此事難再生事端,眾人也就沒有任何異議了。”聽王狄這樣說道,葶藶心已是明了,王狄敢這樣開口,想必在這件事上,非有什麽當麵說清楚的必要,隻是他不清楚,皇帝已經在這件事上做過腳。而這一句,已經是截斷了皇帝和皇黨眾人的退路。
葶藶正要進言阻止,隻聽皇帝說了句:“好。”
眾人走到蓮池邊,隻見烏洛蘭的屍體旁放著一個被水浸濕的小瓶子和一個羊皮囊。烏洛蘭的屍首已然被用白布蓋了起來。
這是…?何物?”皇帝問道。
那湯司寇拿起那個藥瓶,拔出濕潤的瓶塞,倒出了瓶的粉末,將那有些受潮起團的紅褐色粉末置於掌心,承到了皇帝的麵前。
寒食散!”葶藶一眼便認出了那藥粉。
少史大人好眼力,這的確是寒食散。”太醫丞接著道。
這是種什麽東西。是毒藥嗎?”王狄不通岐黃故而問到。
回將軍的話,寒食散是一種用丹砂、雄黃、白礬、曾青、慈石五種礦物做成烈性毒藥,服用後人會神情氣爽,靈台清明,體力增強,且有一定的助陽之效。”太醫丞回到。
既然是這樣,你為什麽又說它是毒藥呢?”皇帝問到。
這個方子最早來自一些方士,有記載的記錄是在淳於意的診籍有記載。服用此散後,人看似身體更加強健,實際是在透空人的底子。有些人會短暫產生幻覺,若長期服用,毒物會聚集體內,無法排出,大部分人會產生依賴,更有甚者到後期的時候一旦服用下去就會產生劇烈幻覺而自殘身體,或者因為量度沒有把控好而一命嗚呼。而且一旦服用此散,則服下後就算是量控製的好,也必須行散。”葶藶接著道。
太醫丞接著道:“少史大人說的是了。此散之所以被稱為寒食散,是因為服下此散後會產生大量的內熱,所以必須吃冷的飯食。而要散去這種內熱,才能達到表麵上的強身健體之效。而行散有嚴格的規程,除了吃寒食外,還必須著輕便的衣服,有時甚至需要袒胸露乳來散熱,需要冷水沐浴,但卻又不能飲用冷酒,因為這樣會導致心脈麻痹而猝死,而當飲用熱酒,需要一天反複多次。”
所以呢?”皇帝問到。
王狄打開了那個羊皮囊聞了一下,酒意濃厚,道:“所以署的大人們在查驗過屍體後,認為屍體之所以麵目全非,指甲盡毀,是因為長期服用寒食散後在昨晚因為癮癖發作服用時產生了強烈的幻覺,而用抓臉自殘身體。但烏洛蘭意誌尚存,所以立馬開始給自己行散,先是解開衣物,然後因為幻覺將羊皮囊裏的冷酒當做熱酒飲下,導致體內陰劇焚,正好路過蓮池,見到有水便跳了進去,想強行散熱,卻沒想心脈麻痹不能動彈,生生被溺死在了裏麵。”
司寇大人“正是。”
王狄一番推測剛完,隻見皇後終於因為忍不住身體的不適,或也是因為對王狄描述的畫麵太過恐懼,竟然腳一軟,癱了下去。
你們,送皇後回宮。說了身體不好就不要硬撐。”皇帝對著杜老宦下的幾個小宦者說到,語氣沒有絲毫憐憫。
一群人看著突然癱倒的皇後,目送著宦者架著她送她回去時,她必是疼痛難忍,全身扭動著,並不十分配合。
這蓮池浮萍泥沙集聚,想署的大人應該是看過了屍首的口鼻氣管處的異物情況,才會下是溺死的判斷吧?”王狄此刻心疑惑,這與昨日自己的安排並相同,況且一個已經死去的人,又怎麽會再度服下寒食散而被水淹死呢?所以按照自己的部署,烏洛蘭絕對不應該吸入泥沙和浮萍。
如將軍所言。”廷尉展開了一方絹帕,那上麵正是從屍體的喉嚨深處掏出的合著人血、喉液、浮萍、泥沙的分泌物。這樣的情況讓王狄不明就裏,倘若有什麽變數,那麽變數隻能是在屍體上。
一切如這般,那麽便是個意外了。”皇帝此刻想要給這個案子下一個斷言。
在想清楚其的關竅後,王狄給王獲打了個眼色。王獲便過去用一根樹枝挑起了蓋著烏洛蘭屍體的白布,蹲下來,鼻子正好衝著屍體的頭,一陣香味兒撲麵而至。
好香…這味道不是…”王獲說著倒頭看向了葶藶。
王獲的話一出,虛若提似乎也反應過來了什麽,也看向了葶藶:“所以看來署的大人並沒有偏私,隻是說出了事實,與他們的推測。人是溺死的不假,但這個‘寒食散’如果不是意外,而是一個懂藥的人安排的呢?”
是啊,試問一個匈奴人,怎麽會長期服用這種藥?”王狄貌似隻是說出了虛若提的疑惑。
那股子‘傍鸞台’的香味兒,以及昨晚的樁樁件件,似乎烏洛蘭最後一個見的人,就是他。
此時,葶藶才明白,王狄的整個計劃,若說是一簇對準皇黨的冷箭,裏麵有一把居然朝向著他。但葶藶不明白,既然皇上已然安排解局,不管意外還是找到凶,此事就與邦交無關了,卻為何單單沒有把他撈出局外?
蓮葉蔭翳之下,亂泉湧動,錯綜複雜,藕節泥淖之,心有竅,卻百口莫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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