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書閣。

    冗景端坐在榻，閉目冥想。尹娘則一手持筆，一手端書，抄著書本令人晦澀難懂的句子。她身因為爬樹翻牆而弄髒的粉裙子已經換掉了，現在身這一襲紅衣衫得她白日裏更加豔美。不過她的嘴卻要撅到天去了。

    經背不下來能怪她嗎？四五本書讓她在一夜之間背下來怎麽可能？為了蒙混過關，不得已才在袖子裏塞了兩張小紙條，哪料到竟一下子被抓了個現形。

    尹娘越想越委屈，越委屈嘴撅得越高，筆下的字寫得越潦草。

    夜愈濺深了，尹娘隻覺得這屋子裏的凝神香燃得太濃了一些，搞得她腦袋一陣一陣犯混。下眼皮掙紮了許久，她終於還是趴在桌子睡了過去。

    在她臉貼筆下未幹墨跡的那一瞬，冗景睜開了眼。看著桌趴著的人，心裏歎了口氣。這丫頭真是單純的可以，對自己的話唯命是從，也不想想深意，真不知道她究竟是傻還是笨。

    冗景起身想將榻下案邊的人抱會到屋子裏，可他隻是輕輕一碰，她醒了。睜開眼，迷茫的抬頭對冗景的臉，一副“我是誰，我在哪兒”的失憶表情。她臉還染著黑墨，活脫脫的一隻花貓。

    去把臉洗了。”冗景一指一旁的銅架，將尹娘從地拽了起來。

    尹娘哼唧兩聲，走到水盆前，擦了把臉，又坐回到位子，繼續持筆抄書。冗景坐回了榻，恢複了之前的冥想狀態。

    這一次，尹娘的清醒沒保持多久，又開始打瞌睡。在她又要貼到墨的時候，冗景忽然出聲。

    知道本尊為什罰你嗎？”

    冗景的聲音立刻將尹娘的睡意打消一半：“知……知道，因為尹娘沒背誦下來經，還投機取巧。”

    經統共五卷，你背誦第一卷用了一月有餘，本尊清楚，可為何本尊讓你一夜之間背誦剩下四卷，這其用意，你抄門規的時候，明白了嗎？”冗景又問。

    尹娘搖頭，不敢吱聲，手的筆還在不斷揮舞。

    冗景抬手按住了她書寫的手腕：“你想過嗎？”

    沒有……”

    那你為何要投機取巧？”

    因為……因為如果尹娘背不下來經，師傅會失望，也會生氣。所以……所以……”尹娘說著，撇撇嘴，想著冗景應該知道緣由了，自己也閉了嘴。

    冗景又一次皺眉：“我記得在你很小的時候和你說過，這世間萬物不能隻看著本尊來選擇對錯。這十年裏本尊也教訓過你不少回，你怎麽還是不長心？”

    尹娘一陣沉默，隨後才又撇撇嘴道：“尹娘知錯了。”

    知道錯，不代表會改錯。

    這是尹娘心裏打的小算盤，冗景也知道的一清二楚。這孩子是真的隻認他，十年過去，她還是一點也沒變。

    他眼閃過了一道微妙的光芒，隨即又恢複常色，鬆開了握住尹娘的手，又一次閉了眼睛靜心冥想。

    房間裏再次陷入寂靜，尹娘拿著筆默默抄寫著，筆下的字規整了許多，明顯靜下了心來。她開始思考冗景問自己的問題，可不論她怎麽想，還是想不通為什麽師傅明知道自己背不下來，還讓自己去背。

    尹娘想不出來答案，是因為她將冗景當成了整個世界的心，這個心是完完全全的心，她甚至沒有想到自己，更沒有往自己的身找理由。

    她隻知道怎麽樣去做能讓冗景，做什麽冗景會厭惡。這一次她明顯是被人厭惡了。她能想的隻是如何更快的將經背下來，至於其他的，她根本不會去思考。

    其實這一次，冗景隻是想看看尹娘是否有變壞，是否會沒了之前的純真。可這一試探倒是顯得有些多餘了。冗景看出來了，她沒變，可是這也同樣讓冗景覺得不安。

    尹娘完完全全是為了自己而活，那麽也可以說，為了他，她可以變壞，她可以去做任何事情。這是不是，是失了本心？

    想到這兒，冗景睜開眼睛，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臉難得露出了些許神情。有些悲傷，又帶著許多的期望。

    這十年來，他一直有那種感覺。直到這一夜，那種情愫，終於在他的心口處一發而不可收拾。

    小丫頭長大了，可他不想讓她像其他的孩子一樣走一樣的未來，他想留住她，得到她，她也絕對不會拒絕，那他還有什麽可顧慮的？

    尹娘已經握著筆，枕在書睡著了。冗景站起身，將人摟在懷裏，尹娘呢喃的夢話傳入耳，讓他心頭又是一動。

    冗景……師傅……唔，別、別生氣……”

    傻丫頭。”

    ……

    尹娘難得睡了個自然醒，眼睛睜開了，可依舊想在床賴一會兒。她一邊環望四周，一邊思索著為什麽沒人來叫她起床，忽然，驚愕的發現，自己身下躺著的床不是自己的！

    這裏是冗景的房間！自己昨夜在抄寫門規，還沒抄完睡過去了。現在自己在這裏，難不成是冗景將她抱來的？

    想到這兒，尹娘忽然嘿嘿笑了笑，又將腦袋埋進了被子裏。要知道，她可是在十歲那年被秋穡以“是個大姑娘”的理由給趕出了冗景的寢室，雖然冗景的院子她可以隨便進，可這間屋子卻成了她的禁地。現在那老女人怎麽也想不到，自己又進來了，還是師傅抱自己進來的。

    尹娘也是在和冗景分房睡之後才從其他的侍女口得知了為什麽秋穡不喜歡自己。

    按照道理說，自己剛剛到神殿對秋穡無禮的確會招惹人的不滿，可是這十年過去，她和那些小心眼的侍女都打成了一片，沒道理見多識廣的秋穡會一直耿耿於懷。

    其一個一直和秋穡相互看不順眼又沒辦法明麵撕破臉的小侍女告訴尹娘，秋穡是皇族送來的侍女，也算是送了個美女給冗景，當他的通房丫頭。

    可秋穡從韶華時期等到現在年老色衰也沒有被青垂，而尹娘一出現人受到冗景的青睞，她自然心裏過不去。況且，要知道，秋穡在當宮女之前也是大家出身的娣出大小姐，雖然性格培養的很好，可本性難改，誰也不知道她背後到底會不會突然做出個什麽事來。

    當然，如果隻是一個人這麽說，尹娘自然不信。可後來她又從高侍衛那邊聽說，秋穡在剛到神宮的時候，仗著自己是皇帝送來的人，做過不少讓冗景生氣的事情。隻是冗景一直對她愛答不理，最後她才慢慢消停，尹娘這才真的信了秋穡的那些不好的評論。

    可尹娘卻不覺得這都是秋穡的錯，畢竟那些人也都在私下裏偷偷嚼舌根，說秋穡是不自量力沒人要的老姑娘。

    尹娘正想些有的沒的，忽然身是一涼，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身的被子已經被人整個掀到了一邊去。

    尹娘抬頭一看，見冗景站在床邊，依舊一張冰塊臉看著自己。

    師傅……早！”尹娘傻嗬嗬的笑了兩聲。

    冗景卻一把將她拉坐了起來：“起床。”

    尹娘連忙應了一聲，等她收拾完走到院子裏之後，才發現已經日三竿了，早膳時辰早過了，直接用午膳是了。

    午膳時，餐飯，冗景一言不發，尹娘滔滔不絕。她這話癆的毛病是她這十年之養成的毛病。因為冗景的話實在是少得可憐。尹娘若是不吱聲，那這氣氛徹底冷了。

    雖然冗景平日裏吃飯的時候話也不多，可今天，尹娘明顯能從他的眼神看出來，他似乎有什麽事瞞著她，一頓飯吃的心不在焉。盡管他平日也所食不多，但這次他的筷子隻是夾了兩仯菜，碗的百米一點未下。筷子還一直握在手，卻再也不動了。

    秋穡在一旁也瞅出了不對頭，衝尹娘皺了下眉頭。尹娘小心翼翼的收聲，筷子也不敢再大動。

    屋子裏安靜了許久，冗景才自己從思緒反應過來，轉頭看向尹娘：“怎麽突然不說了？”

    呃……食不言，寢不語。”尹娘找了個自己都不信的理由。

    冗景倒看出了她的心思：“無妨。本尊若是嫌你吵鬧，早十年前將你丟出神宮了。”

    冗景一點也不排斥尹娘的聒噪，算是排斥，十年過去，他的耳朵也該聽出來繭子了。況且，平日這宮裏的下人，也沒幾個敢和他多說話的。尹娘是個例外，也算是給無聊的生活添了些樂趣。

    既然師傅不厭煩，那……師傅在想什麽？”尹娘硬是把到嘴邊的“跑神”給換了句話來，然後好的盯著冗景。

    這麽多年，冗景可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神態，尹娘還是頭一次知道，一直心有天下的師傅也會胡思亂想一些東西。

    冗景卻直接跳過了她的問話，放下手頭的筷子：“快些吃飯吧。吃完之後，為師帶你去個地方。”

    啊？去哪兒？”尹娘一愣。

    你應該半個月沒去山裏了。你睡了半天，剩下半天好好玩玩吧。”

    那……昨晚的門規……”

    不必再抄了。”

    尹娘瞬間瞪大了眼睛，看著她興奮的神色，冗景則是又將心神移到了別處去。她已經大了，應該能明白自己了吧……

    本書來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