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風雪交加。 屋內，燭光幽暗。

    尹妙天坐在桌子前麵，看著身邊的客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這樣輪換了好幾撥，可唯獨自己卻沒動彈。

    從窗戶外麵往外看，能看到飄飄灑灑的雪花。雖然屋子裏燃著火爐，可尹娘還是不由自主的緊了緊自己身的衣服。她身還是那一身在尹家祭祀時穿著的大紅色祭祀長裙，沒髒沒舊。

    她記得清清楚楚，自己是在尹家祭祀的時候被梁婷的亡魂給襲擊了，這才導致自己現在到了這個鬼地方。

    而且，在她的靈魂出鞘被白無常勾走的那一刻，無數妙的回憶都從自己的腦海裏湧現了出來。

    記憶的自己也特別喜歡穿大紅色的衣裳，同自己身這一身一模一樣。尹妙天分不清那些到底是幻覺還是真的是自己的走馬燈。

    但是在這裏做了這麽久，她才敢慢慢確定，那些是她親身經曆的事情沒有錯。雖然並非是一輩子，但她不知道為什麽，在靜止的時間裏將這一切都回想了一遍之後，她確定那些怪記憶的人是自己。

    “小姑娘，再喝碗燙吧。”一個身著老舊棉襖的阿婆將一個黑瓷碗放在了尹妙天麵前。

    尹妙天這才從思緒回神，又轉頭打量了一遍身處的地方。

    這裏是一家小店，全木製的房子。麵積不大。桌子隻有這麽一張長桌，在熬湯阿婆旁邊擺著。那阿婆身的棉襖很舊，但很幹淨，青黑色的。阿婆的頭發花白，整整齊齊的盤在腦後，一絲不苟。雖然她年老，但她的眼睛卻並非變黃。所謂的人老珠黃似乎同她沒有半點關係。

    再看同自己一起坐在桌邊的客人，形形色色，各種各樣。有的西裝革履，有的衣衫襤褸；有的麵帶笑，有的神色惆悵。這些人都是被門口兩個服務生從外麵領進來的。

    店主阿婆會送他們一人一碗湯，喝完之後，便會送他們從店的後門出去，繼續趕路。

    但自己卻同他們不一樣，自己已經在這裏坐了許久，卻不見那兩個服務生帶自己走後門出去。這還真是有些怪。

    “阿婆，你是不是姓孟啊！”尹妙天聞了聞碗的燙，嘿嘿一笑，對著給其他人盛湯的阿婆喊道。

    尹妙天這麽一喊，所有人都將視線轉到了她身。那阿婆手一抖，隨後等了她一樣，嗔道：“你個小丫頭胡喊什麽？那是我丈夫的姓氏！”

    尹妙天訕訕一笑，收了聲。隨後，她又聞了聞自己麵前的湯，品了一品，隨後端起湯碗，一飲而盡。

    帶她喝完，放下碗，再看四周，一切又恢複了之前的樣子。所有人安安靜靜的喝湯，沒人說話，也沒有人想說話。

    待那些客人喝完湯，門口的一個服務員又前，帶著他們走到小店的後門，打開門讓他們出去。

    可尹妙天卻被排除在了那些人之外，依舊窩在自己的角落裏，看著他們走。

    尹妙天能看到，那扇門後有一座橋。他們了橋，坐一艘小船，漸漸消失在了自己的視線之。

    “已經三碗了，你還是忘不掉嗎？”阿婆突然開口問道。

    尹妙天看著服務員將門關，才慢慢的搖搖頭：“東西太多了，忘不掉。”

    “世事如煙，斷了紅塵，從頭再來，有何不可？”阿婆怪的看著尹妙天，似乎覺得她很怪。

    “不是我不想忘，也不是我放不下。隻是你這湯太怪了，我越是喝，越是能想起更多的東西。”尹妙天說著，一手支著腦袋，靠在了桌子，她想閉眼睛休息，可剛閉眼，一瞬間又睜開了眼。

    因為她一閉眼，他的臉會出現在她眼前。第一世的冗景，和現在的林沉影，還有之前許多世的各種摸樣，各段情緣。一直是他，全部是他。

    “像你這樣的死法，我並非第一次見，但怎樣都忘不掉的，你還是第一個。”阿婆說著，從桌後走出來，將一塊閉店的牌子掛在了門，關了店門，那兩個服務員伸了個懶腰，脫了身的西裝，露出裏麵的襯衫，一黑一白，然後也從店後門走了出去。

    這一下，屋子裏隻剩下了阿婆和尹妙天。

    阿婆苦惱的看著尹妙天，嘖了嘖嘴：“看你個小丫頭，活得也不長，怎麽腦袋裏裝了那麽多的東西？”

    “我也不曉得，本來或者的時候什麽都想不起來，誰知道死後什麽都知道了，大概還是放不下？”尹妙天糾結道。但說實話，現在的她感覺不到自己的情緒，更不清楚自己放不下什麽。

    雖然她被梁婷的靈魂偷襲，死前引起了不小的騷亂，而且有一大堆的破事沒解決，可按道理講，她現在被逼出軀殼，已是亡靈，那邪破事用不著她處理，她隻要逍遙自在轉世輪回過下輩子好了，她還有什麽放不下？

    看著尹妙天的樣子，阿婆倒是不著急。她在這小店送了千年的亡魂。見過無數口稱自己放不下執念放不下愛人、紅塵的癡男怨女。但一碗孟婆湯下肚，該忘還是會忘。

    而尹妙天這般，三碗湯下肚，卻將事情記得越來越清楚，這才是真的放不下。可是……

    “小丫頭，你知道忘不掉麵臨怎樣的下場嗎？”阿婆問道。

    尹妙天自然點頭。她是尹家人，怎會不知道？不過是做為遊魂在世界飄蕩罷了。受盡饑寒之苦，卻沒辦法進食取暖。除非化作厲鬼。可那樣卻會被地府通緝，再不能進入輪回。

    可是，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應該是自己頭疼的，孟婆不過是陰間地府的一個管理人員，她用不著考慮自己的出路，可為什麽她要提醒自己這些？

    “話說，你怎麽好像對我對那些亡靈不太一樣？難不成我過不去這安檢，你還能被閻羅王扣工資？”尹妙天挑著眉頭看著眼前的阿婆。

    那阿婆立刻又瞪了尹妙天一眼。

    尹妙天立刻又閉嘴，她忽然想起來，在地獄這種地方，閻王相當於是人間的皇帝，絕對不可違背。自己這麽信口開河，當然會被排斥。

    “有人囑咐過我，讓我無幫你每次都過去這輪回。之前你的轉世輪回都挺順利的，不過這一次倒是出了點麻煩。”孟婆說著，揉了揉自己臉的褶子。

    見她越摸，臉的褶子越少，直至最後，原本一張八十歲老嫗的臉居然這麽變成了一張少女的麵容。

    “謔，阿婆，原來你沒那麽老啊，怎麽平常一定得打扮成老太婆的樣子？難不成工作規矩？”尹妙天瞪大了眼睛看著麵前的孟婆。

    孟婆隻是翻了個白眼給尹妙天：“你不論再怎麽輪回，還是沒變。每次都大大咧咧的，一點也不像是個死人的樣子。心大到沒邊。你現在應該問我的是誰囑咐的我，而不是我到底長成什麽樣子。”

    “不用問，我知道是誰。”尹妙天也學著她的樣子翻了個白眼給孟婆。想也不用想，應當是林沉影。或者說是冗景，又或者說，是某一次輪回的他。

    孟婆一邊褪去自己身的舊棉襖，露出了青棉襖裏麵的裙子，一邊對尹妙天道。

    “說來也怪，你之前每一次輪回，同那些死人沒什麽區別，都是忘記了自己是死亡，安安靜靜的喝完湯，然後路。不過這一次，應當是你曆劫的最後一次輪回了，好事多磨，麻煩點也正常。”

    原來，這是她修魂煉魄的最後一次輪回了……原來一次的魂飛魄散要這麽久才能渡過來……

    不過尹妙天並不在意這些，反正已經發生了，再糾結也沒什麽用。

    “哦？我也和剛剛那些亡靈一樣，全都是一臉呆樣？”尹妙天懷疑的看了孟婆一眼。

    孟婆想了想曆次她叫囂著要在這裏餐館，甚至還打翻了自己蒸鍋湯的事情，尷尬的咳嗽了兩聲，沒再說話。

    “既然有人交代了你要對我負責，那我現在怎麽辦？留在你這店裏給你打工？”尹娘看著長桌後的灶台，是一皺眉頭。

    怎麽外麵的世界發展算了，連陰間都這麽現金？廚房都換成電磁爐和天然氣了？哪裏還有地府的感覺？

    “你這尊大佛，我可留不下來。”

    說話間，孟婆已經將自己的頭發也重新梳了一遍，幻化成黑色，完完全全變成了一個少女，而且是清純可愛的那種，一瞬間讓尹妙天覺得自己看到了尹穆穆。

    “你自己，真的想不起來還有什麽放不下的麽？”孟婆又一次疑惑的打量了一番尹妙天。

    尹妙天搖頭。她現在什麽感覺也沒有，雖然臉掛著痞氣的笑意，可卻沒有什麽情緒和感覺，她覺得，起剛剛那些有情緒的亡魂，自己才像是一個死人。

    “你的執念太重，重到連孟婆湯都無法化解，唯一能讓你恢複並且抹去記憶重新輪回的方法，隻有讓你自己找到你所執念的東西，然後再自己去忘記，最後配孟婆湯，然後過奈何橋，渡忘川。”孟婆說著，一招手，示意尹娘靠近自己。

    尹娘走了過去，隨後被孟婆拉著，走進了長桌後的灶台旁邊，停在了盛著湯的鍋前。

    尹妙天卻忽然怪叫了一聲：“不是吧，替你打工我隻是說說，你不會真的讓我留在這裏做湯吧？你也不怕我做飯毒死那些亡魂？”

    “亡魂可不會再次死亡，除非你想讓設法讓他們魂飛魄散。”孟婆說著，一抬手，在鍋口的空劃過。

    湯麵瞬間起了漣漪。尹妙天驚，湊過去看。

    見那漣漪從鍋央蕩漾開來，隨後不斷擴大擴大，最後竟然有景象在鍋裏顯現了出來。

    那是尹娘很熟習的地方，是尹家，是自己從小生活的院子，也是自己被強行帶回尹家之後，所關禁閉的地方。

    隻是這一次，她看見的不僅有昏迷不醒的自己躺在裏頭，還有尹穆穆，以及尹清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