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梆子敲了三次，郭念雲還沒睡著。閉著眼時，聽力就很敏銳。她聽到在外屋守夜的綠芷起身去如廁，又聽到她窸窸窣窣地回來。

    翻個身朝向裏側，還是安心睡覺吧。

    娘子可要喝水？”外間傳來綠芷的聲音，想來是聽到她在裏麵輾轉反側。

    你不必起來，我要喝會自己倒。”她不想折騰綠芷，便隨口道。

    可綠芷還是起了身，趿拉著鞋走到屏風外，道：“婢子還是給娘子添點熱水罷，夜裏喝涼水傷身。”

    貞兒本在屋頂打盹兒，被她倆吵醒了，心裏暗笑：綠芷這丫頭就是個強脾氣，娘子定是要從了她。

    果然，又傳來郭念雲的聲音：“嗯，進來罷。”

    貞兒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好，接著眯一會兒，離天亮還早呢。

    噠噠噠……”鞋子的聲音越走越近。

    怎麽……”

    聽著綠芷到了床邊，郭念雲想著這丫頭是不是睡迷糊了找不到桌，便轉頭看去，卻看到了一張有些熟悉的臉——尤其是那顆淚痣！

    剛才綠芷的聲音……莫非是此人模仿的？

    綠芷此刻難道已經……

    刹那間，她腦中閃過無數念頭，想到貞兒就在附近，要趕在她下手前叫出聲才行！

    噓！”那人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把一張紙條遞給了她。

    鬼使神差的，她把喊聲咽了回去。接過紙條，輕輕打開，借著月光看到上麵寫著：欲知東宮事，隨我來。

    想到貞兒剛才所說暗衛一事，她點點頭，穿上了鞋子，披了外衣，跟著那人走了出去。

    走到外間，看到綠芷躺在地上，呼吸卻均勻，應是被那人打暈了。

    門一開一合，貞兒又被吵醒，聽到隻一人的腳步聲，想著是綠芷取了壺去裝熱水，便再次睡下。

    郭念雲不知道的是，李淳知道她因為暗衛生氣後，把她身邊除了貞兒外的其他人都後撤了許多，尤其是夜裏，隻憑貞兒的信號行事。

    她隨著那女子出了祠堂院子，到了花園裏的小池塘邊。

    遠遠地便看見一個人立在那兒，一身月白的衣裳，在月光下似乎發著光。潑墨般的長發垂到腰際，輕風吹起發梢，竟有些遺世的味道。

    可她認出來了，那是郭念容。

    那女子帶她到了地方，便閃身從一邊走了，瞬息間便消失在花園的綠叢中。

    七姐姐深夜叫妹妹到此，所為何意？”郭念雲環顧四周，尋了個平整的石頭坐下。那石頭離池塘稍遠，若是郭念容想對她下手，她也好有些餘地。

    郭念容見她如此小心翼翼，笑道：“你莫非不知自己身邊全是暗衛？不然剛才鶯兒大可在你屋中動手，又何必我大費周章？”

    原來那丫頭叫鶯兒，想來不是建康郡王的人，就是晉康縣主的人，而不敢在自己屋中動手，是怕被暗衛抓住找出幕後之人罷！

    借郭念容之手倒是高招，反正她已害了一個郭老夫人，再害一個不也還是一樣的去庵裏嗎？

    我跟七姐姐有什麽深仇大恨，你竟要幫著外人來要我的命？”郭念雲想罷，淡定地笑道。

    郭念容最討厭的就是郭念雲得意的樣子，恨不得衝上去撕爛了她那笑臉，但想著待會兒她就要死在自己手裏了，便又舒了心，道：“九妹妹不是天資聰穎嗎，不妨猜一猜？”

    郭念雲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嘴上卻道：“妹妹愚鈍，也是直到今日才想明白。七姐姐想入東宮，其實與妹妹無關，所以七姐姐有了好幫手，妹妹本該替姐姐高興的。可姐姐卻要拿妹妹的命跟那幫手做交易，實在讓妹妹寒心。不過想想也就釋然了，七姐姐畢竟連疼愛自己十幾年的祖母都下得去手，更何況我這個從來不親的妹妹？”

    她理了理裙子，繼續道：“但七姐姐的演技著實讓妹妹佩服，今日三伯罰你去庵裏，你眼裏的絕望，可真是入木三分。”

    郭念容笑了笑，卻頗有些苦笑的意味，隻聽她說道：“我原也不知這是計，我所知的是控製祖母送我入東宮，誰知人家打的是旁的主意，還害了祖母……九妹妹果真是聰明，把連環計都猜出來了。”

    郭念雲有些驚訝她竟會把這些告訴自己，不過轉念一想，她肯定覺得自己是必死之人，這才如此放心。

    七姐姐把這些都說與我聽，看來是真的不想讓我看到明日的太陽了。那姐姐不妨兌現諾言，告訴妹妹東宮之事？”她還是笑著。

    郭念容逼近一步，眼中暗沉沉的一片，看不清表情，聲音卻陰冷至極：“東宮？你不是聰明絕頂嗎？不是深得太子殿下喜愛嗎？你怎地不去問太子殿下？”

    話至此，又開始陰測測地笑：“罷了，我便可憐可憐你，告訴你真相罷。你是被晉康縣主從閣樓上推下來的，而讓她動手的人，便是你以前日日黏著的廣陵郡王！”

    郭念雲聽到最後四個字，皺了眉，卻是明顯地不信。

    郭念容見她懷疑，繼續道：“你以為他是派人保護你嗎？傻妹妹，他是怕你想起那日的事，毀了他的前程，這才讓人監控你。唯有你那麽傻，居然對他的人深信不疑。”

    說罷，她竟捂著嘴笑起來，那壓抑著的笑聲卻仿佛哭聲般可怖。

    郭念雲卻是抬頭一笑，道：“原來七姐姐是嫉妒妹妹啊！”

    郭念容被她的反應激怒了，高聲道：“你別做出那單純可愛的麵目來，我看了就惡心！你從小便是這般裝可愛，才裝到了東宮，裝得所有人都喜歡你，哪怕你是那般的不懂禮沒規矩，他們都還是喜歡你！”

    說罷，她便朝著郭念雲撲了過來，嘴裏還念念有詞。

    郭念雲早就防著她，見她越來越近，一個翻轉移到一側。

    而郭念容顯然沒料到會撲空，全身力氣帶來的衝擊力使她猛地摔倒在石頭上。

    郭念雲等的就是這一刻，她立刻騎到郭念容的背上，兩個膝蓋把她的手肘死死地壓在她身體兩側，同時扯出腰帶，勒到她的脖子上。

    郭念雲你想幹什麽？”郭念容的頭在石頭上，身子卻在地上，這樣的高度差使她隻能靠手肘起身，可無奈手肘被壓住無法動彈，一時間竟被比她年幼的郭念雲壓在身下。

    七姐姐剛才想幹什麽，我現在就想幹什麽！不然難道要留著一個殺手在我身邊嗎？”郭念雲一邊拉緊腰帶一邊道。

    其實她心裏清楚，要靠腰帶勒死一個人，她的力氣遠遠不夠。但她要嚇一嚇郭念容，逼她說出東宮發生的真相。

    隨著呼吸越來越困難，郭念容的腿開始亂蹬，郭念雲趁機道：“七姐姐，你若是告訴我當日東宮的實情，我便放了你，讓你去庵裏，按計劃逃脫，去當你的太子妃，如何？”

    不引誘，哪裏會有實話聽？

    郭念容使出吃奶的力氣向上抬著頭，目眥盡裂地向上看，試圖看到郭念雲的臉，嘴裏卻道：“我說過了，你摔下樓一切都是李淳的主意……”

    郭念雲聽了，手下力道更重，卻不再說話。

    仿佛真的要殺了她一樣。

    郭念容的眼前慢慢地黑了，她仿佛看到了李誦，那個日日出現在她夢裏的男子。仿佛回到了那年，她在朱雀大街被人欺負，李誦挺身而出救了她……

    不，還要再見他一麵，不能就這麽死了，不能……

    是……是郭靜菀，是她騙你和晉康去閣樓，才讓你們看到了……看到蕭太子妃被太子賜死，太子妃不從，是太子親手殺了她……太……太子怕被官家知道了，才暗示晉康是你偷偷告訴他太子妃厭蠱……”郭念容的掙紮越發強烈，斷斷續續地說道。

    哦？跟七姐姐一點關係也沒有？那七姐姐怎地如此清楚？”郭念雲才不信她能一點兒都沒參與，手上使出最後一絲力氣。

    有……有……咳咳……我和靜菀一起……咳咳……”

    那你們為何沒有被太子滅口？”

    咳咳……太子不知道……我和靜菀藏在了草叢裏……”

    郭念雲聽罷，鬆了手，把腰帶從她脖子上扯出來，趁她還未緩過氣來，一溜煙跑往祠堂跑去。

    隻是越跑腿越軟，終於在一個假山前停住了腳。

    突然，肩膀卻被人碰了一下。

    她“啊”地就要叫出來，卻被身後的人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