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盧喬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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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的雨,似乎是下的有些長,一整月裏沒見過幾個晴天,濕漉漉的天攪合的花都懨懨的,三三兩兩聳拉著腦袋的開著,那顏色也好像是被雨給洗了似的,薄涼薄涼的一絲粉掛著,秋梓樾隔著布幔遠遠的看著,分不清究竟是粉還是白。索性蘸了兩筆最豔的紅,一邊在花苞上隨意的點著,一邊用眼睛撇著端坐在茶賬中央的長者,幾片嫩綠色的小芽尖被他翻來覆去的擺弄著,好不容易從他手裏落進壺裏,沸水沁了,香也起了,倒出一杯水清的茶湯,卻也不喝,隻愣愣的看著,那茶杯倒是好看,羊脂白的身子上沿底向上繪了一抹雪青,那圖案像是一顆隨風而動的樹,又像是一個被風撩了發的人,拿著筆的手,不覺得就照著那圖案描了起來,這是她在這茶帳裏畫的第一百零三副畫,再過上兩天,這茶帳的牆麵就要被她塗滿了。可那長著依舊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既不惱,也不喜,隻是偶爾擺弄茶碗的時候念叨幾句,

    山還有個模樣。”

    梅差了點。”

    裙擺要畫出風的感覺。”

    聽起來像是在指點,卻怎麽也不肯正式的接了秋梓樾的那杯茶,讓她尊自己一聲。

    先生。”

    秋梓樾呆呆的看著長者,長者靜靜的看著茶杯,兩個人各懷心事。秋梓樾心想,

    今日怕是聽不到什麽話了。”便收了畫筆,坐在長著對麵,奪了那杯被看了許久的茶,三兩口的就灌進肚裏。她自幼習武,出手本就比常人快,加上本就反應不太快的長者又在發愣,就這樣,在長者驚恐的眼神裏秋梓樾頭一歪,便暈了過去。

    秋梓樾醒來後已是傍晚,她揉了揉昏沉沉的頭,半撐著身體坐起來,本就東倒西歪的油燈火苗被她袖子帶起來的風一吹,忽的一下就要滅一樣,這時,一個人影閃過,一雙細嫩的手正護住火苗,整個房間頃刻變又亮了起來。

    小姐,你可算是醒了。”一雙大眼睛撲閃著過來抱住了她,片刻又轉身過去,對著她身後一陣發難。

    幸好李先生心善,不想無端端的害條性命,給你的隻是能昏睡的藥,若真的是毒藥,我家小姐的命可就沒了。”

    秋梓樾往女孩身後看去,隻一眼,她便忘了頭疼,一個躍身撲向兩邊的牆麵,她一邊看著滿牆掛著的丹青,一邊迅速的在上麵搜尋著什麽,終於,她指著一個地方,一臉得意的叫到。

    我就知道你是,你一定是。”

    順著她的手指過去,是一幅畫的落款處,筆鋒蒼勁有力,就如同他的名字。

    喬鬆。

    長者看了一眼畫,又看了一眼秋梓樾,先是皺了皺眉,而後又笑了笑。這一路他在許多地方設了茶賬,隻當做自己是偶爾擺弄畫筆的一個尋常老人,偶爾也有過路的讀書人稱讚他幾句,但隻有這小丫頭,不過是路過茶賬時看到他信手胡畫的兩筆,卻給看出了端倪,日日纏著他要拜師。他思付著,幹脆就認了吧,反正被她這麽一攪合,他也不想死了,要不就再收個小徒弟?正欲開口,卻先聽到一個嬌嗔的女聲,

    小姐~你快跟我回府吧,早上有個什麽文大人突然來府上,我奉茶的時候聽到他跟公子的談話,說什麽穹帝屬意你當七王子妃,特來求親。”

    什麽?”

    求親!”

    秋梓樾和喬鬆齊齊看向那女子,幾乎同時發了問。

    你還是即刻跟我回去吧,得跟公子商量出個法子來吧,總不能真的要嫁給一個——”那女子話還沒說完,秋梓樾先一步衝出了院子飛身上馬,向將軍府而去。她知道哥哥定是不會應了這親事,可穹帝雖嘴上說是求親,但在肅庾,給穹帝說不的代價,又有幾個人承擔的起。

    秋梓樾回到將軍府的時候,月亮已經上了屋簷,整個將軍府都斂了燈色,這出奇的安靜襯的院子裏的人影越發的焦亂,他一刻不停的舞著手裏那把長劍,七十二劍決,十四絕殺,三十六路玄門,最後連最初學劍的“擊”“勾”“刺”都練了個遍。秋梓樾看著哥哥,心裏一陣疼。對著她身後的女子說道,

    蘇木,去把我那柄短劍拿來。”蘇木才從茶賬那邊一路追了小姐回來,還沒來得及看一眼府上,又聽見這聲吩咐,以為小姐是在路上已經做好了打算,要帶著這柄她娘親留下的短劍逃了呢,在心裏嘀咕著總得帶上兩件衣服和金銀細軟什麽的吧,便匆匆收拾了幾件衣服拿了些銀子和劍一並帶了過來。

    院子裏舞劍的秋梓桉,卻絲毫沒有發現已經在廊下站了許久的秋梓樾,他滿心疑惑,這一切究竟是因何而起,無端端的穹帝怎的就想起秋家了,肅庾有的是比小妹身份高貴又容貌出眾的女子,穹帝為何偏偏挑中既沒見過麵也沒什麽才名在外的小妹,還要破例要封他一個從未領過軍的人當將軍,這算是將小妹許給七王子的補償?不對,這太明顯,在穹帝眼裏七王子就是七王子,無論發生什麽他都是尊貴的七王子,難道是因為與昱黎的戰事,雖說肅庾大軍連連退敗,可肅庾也不是無將可用,穹帝就算看中秋家人對昱黎大軍的威懾,跟小妹的婚事又有何幹係?又或者這兩件事本就沒什麽聯係?此刻他倒情願自己身在戰場,隻揮刀便是了,想著戰場,便不覺又提了力,反手便是一記利刃,劍雖停在空中,發出去的力道卻震得院子裏的杏花撒了一身。側身又是一劍,原本飄零零飄零零就快要落地的白花瓣又被驚得開始向天上飛去,也幸得蘇木站的遠,秋梓桉的武藝是父親在世的時候一個時辰一個時辰訓著他磨出來的,雖然沒有親身上過戰場,可父親在世的時候也總是帶著他去軍營,練兵,陳法,殺招,這些都印在腦子裏,這些年他看著父親和姨娘用命阻下來的昱黎大軍,正一寸一寸的靠近肅庾,他無時無刻不想著站在那個地方,如他父親當年一般,是呀,這次倒是有機會上戰場了,可是競要犧牲小妹的一生麽?

    正思付著,卻見一柄短劍,直衝麵門而來,他輕點腳尖,側身躲過,卻不想那短劍半空就收了招,緊隨著就是下一記,直搗心口,他右手提劍。

    哐當。”那短劍的劍尖正抵上他的劍身,卻似乎沒用什麽力道,轉手反刃,來人卻快他一步,左手倚劍,一抽,一提,他的劍便被奪了去。

    看來哥哥是真的很煩惱呀,不然怎能輕易讓小妹奪了劍。”

    是呀,在這世間除了秋梓樾,誰還能如此輕鬆的奪了他的劍。

    這把劍可終於到我手裏了,不如就此,送給小妹做陪嫁吧。”

    秋梓桉心一驚。

    一定還有旁的辦法的。”

    哥哥覺得如今的秋家和公良家比如何?”

    秋梓桉心一沉,七王子原本定下的妃子是公良錦,可自從七王子被傳是個嗜人血的不死妖怪後,公良家便總以公良錦有疾在身,恐連累七王子為由拖延婚事,直到半年前,穹帝遞了九個字給公良家。

    坤山極好,許正妃大禮。”

    不出三日,公良錦便“病”死了。按照正妃的大禮,公良府上多一半的人命都殉了葬。便是集公良家和公良錦的外家兩家之力都沒能保住公良錦的性命,何況如今的秋家。不答應,恐怕秋家上下明日就成了肅庾國的一把塵土,可答應,秋家也將落得一個賣女求榮的名聲。對秋梓桉來說,這橫豎都是個死局,可他不甘心。不甘心!

    我有辦法保的秋家聲譽無損,上下平安,隻是要委屈一下長公子。”喬鬆本是緊跟著秋梓樾來的,隻是因著自己並不會策馬,隻追了一段才攔了馬車過來,雖然晚了些,倒是在蘇木那裏三騙兩詐的把緣由都聽了過來。

    什麽辦法?”

    你是誰?”

    這次換作是他被倆人齊齊的看著,又被同時發了問。

    漠盧,喬鬆。”

    秋梓樾費了一年的心思,使勁了各種花招和無賴,想聽的就是這四個字。可這個時候她竟不知道該如何喜悅,隻呆呆的看著喬鬆。

    怎麽,樾兒是不想聽先生的法子麽?”

    這一句話出來,秋梓樾便像是突然吃了什麽靈藥,便覺得自己就是真的被七王子吃了也無妨。

    這一夜,喬鬆終於喝了秋梓樾奉的茶。

    可這一夜,文思明卻是睡得不安穩,秋梓桉雖然沒有明著拒了這親事,可當他表達出穹帝的心意後便隻覺得整個府上的人手裏都攥著一股子殺勁,就連上第三盞茶的婢女,手上的力道都比第一盞重了許多,仿佛隻要秋梓桉一個眼神,這群人就能衝將上去,將他撕碎了扔出平穀。輾轉反側一夜,第二日,天方有朦朧朧的一絲光亮,文思明便一身恭敬的坐在前堂。過了許久,秋梓桉才拎了一把長劍進來,他眉頭一緊,手下意識的摸了摸腰間的匕首,卻見秋梓桉溫雅的施了一禮,

    能與七王子結親,秋家已是無比榮耀,斷不能再受將軍封令,請文大人代梓桉向穹帝請準,許梓桉以兵士的身份從軍。”又將手裏的長劍舉至眉間,

    這秋家先烈們禦敵的佩劍也請穹帝代為保管,待梓桉立了軍功,再賜給梓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