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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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下了一場大雪,此刻整座通天書院都披上了一層雪白的素衣,變得又冷又孤寂。

    披雪而立的蒼鬆,凝視遠空的書樓,沉默的通天書院。

    郭長生醒的很早,她抖了抖通天書院統一配發的冬季校服,黑衣白邊,外穿一件柔軟的白色皮襖,皮襖的下麵繡有還有“通天”兩個小字。

    她望了眼窗外,太陽還未升起,在一片雪色中,感到了幽幽的寧靜。

    換上校服,然後抓了抓自己高高吊起的辮子,郭長生自言自語道:“先去飯堂,第一節課是九州史,戊字班有點遠。”

    然後又在鏡子前轉了一圈,她點點頭,對自己很滿意,“看來今天的我依然天下無敵。”

    這時候還很早,通天書院的後院很大,聽說書院剛剛成立的時候,學生多到書院都裝不下,當時通天書院外麵的整條街都被買了下來,充作教學之用。

    但是如今,休說整條街了,把整個書院的人叫到一起,也填不滿一個甲字課堂。

    順著石板路一直向前,就是書樓,等看到書樓的時候,距離最近的小飯堂就到了麵前。

    順著石板路回頭一看,這時候後麵的住宿區才零零星星的亮起幾盞燈火,就像通天書院如今的境況一樣,輕輕搖曳著。

    飯堂內點著炭盆,一走進來,就能感受到融融暖意。

    這個時候飯堂裏熱火朝天的忙碌著,端著飯盆匆匆走過的婦人這時候也注意到,堂前一個小小的身影站在燭火的陰影裏,看不清樣子。

    在通天書院做工的人,也許是這些年來書院內唯一充滿活力的人群,他們忙碌,卻比那些被發配到這個書院的先生們和學生們更有希望。

    郭長生歎氣道:“看來還不是很糟糕啊。”

    她嚴肅的點點頭,肯定道:“那麽從現在起,就由我來拯救通天書院了!”

    碰撞的鍋碗瓢盆聲,來往的腳步聲,彼此的吵嚷聲,和諧有力的停止了一瞬。

    十幾雙眼睛看著那從燭火的陰影中走出的小女孩,震驚的情緒像洪水一樣奔湧而出。

    郭長生挎著自己的小背包,腳步輕輕地來到一張長木桌前,她抻開一張椅子。

    吱——

    椅子和地麵摩擦發出聲音。

    郭長生把背包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兩隻腳懸空坐著,一雙眼睛靈動而有神。

    抬眼看了看呆滯的人,她很淡定問道:“現在開飯了嗎?”

    離她最近的一個人婦人忽然回神,臉上掛了笑容,兩隻手局促的在身前的圍裙蹭了蹭。

    她偷偷打量這個小女孩,見她穿著書院統一配發的衣服,圓圓的小臉肉嘟嘟,小嘴巴,大眼睛,烏溜溜的瞳仁正認真看著她。

    婦人激動道:“你想吃什麽啊?”

    郭長生答:“我什麽都吃,不過我特別能吃,多來一點。”

    隨著她的回答,十幾個人才如大夢初醒,紛紛忙碌起來。

    同郭長生對話的那婦人見她乖乖坐在那四處打量,終於按耐不住,也拉開一把椅子坐到她身邊。

    她問道:“你叫什麽名字,今年多大了,這麽小就來書院了?”

    郭長生乖乖答:“我今年七歲了。”

    婦人繼續說:“我看還沒到上課的時間,你怎麽這麽早就起來了?”

    郭長生歪歪腦袋,從自己的包裏拿出課表道:“一會兒是早課,當然要早起,我看都沒有什麽人,他們都不做早課嗎?”

    婦人的眼裏一瞬間好像流過一抹水光,但郭長生仔細看時又消失了。

    婦人道:“他們不做早課,書院不會勉強。”

    哦。”郭長生點點頭,知道了,不由感到這個書院死氣沉沉。

    婦人見她沒有多說什麽,忍不住又問:“既然不用做早課,你以後還會這麽早來嗎?”

    郭長生堅定的點頭,肯定道:“當然會來。”

    做早課是我的事,和別人沒有關係;努力也是我的事,和別人沒有關係。

    聽到她的回答,婦人麵上飛起一朵紅雲,驚喜道:“好好好,以後我們大夥天天給你做好吃的。”

    那太好了!”郭長生小小歡呼一聲。

    說完這些,婦人就回了後廚,她一回去,就被大家夥圍了起來,七嘴八舌的問。

    怎樣怎樣,她以後還上早課嗎?”

    我看是個上進的好孩子,通天書院總算有點希望了。”

    婦人翻了個白眼,故意用力咳了咳,等到大家都安靜了下來,她才一臉喜氣洋洋道:“她說以後每天都來,我看她是個好孩子,咱們大家在通天書院幹了幾十年,早把這裏看成了自己的家,誰不希望自己的家好一點,哪怕隻有一點點的希望,咱們也要為通天書院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上天從不辜負努力的人。”

    大家歡呼,幹勁滿滿的開始了新的一天。

    郭長生在小飯堂用過早飯,就順著石板路來到了前院。

    早課就在通天書院的東來劍神雕塑前上。

    從中門進入通天書院,就能看見雕塑,而雕塑所在之處乃是一個廣場,粗略一看,足能容納千人。

    天還未亮,郭長生踩在雪地上,腳步聲很輕,但依然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晁平睜開眼,看著麵前桌案,香爐嫋嫋升起幾縷青煙。

    唇邊一抹笑容,就像這幾縷青煙,慢慢升起,慢慢消散。

    郭長生來到廣場上,先對著東來劍神的塑像一拜,才看向坐在大雪中,倚著一張案幾的中年男子。

    男子合著雙目,一身洗的素白的長衫,頭發亂糟糟,五官都被胡子蓋住了。

    郭長生上前喚了一聲:“先生,上早課了。”

    男子抬起左眼皮,冷冷看了她一眼,道:“隻有你一人,上什麽早課。”

    郭長生拉起唇角,苦惱地點點下巴,語氣憂傷道:“既然不上早課,先生這麽早頂著風雪等在這裏,又是在等誰呢?”

    聽到這句話,男子終於睜開眼睛,看著郭長生,肅穆道:“若你隻是一時興起,不如不來,這是我最後一日等在這裏,你不要耽誤我。”

    郭長生也很鄭重道:“先生,我來通天書院是為求學,是為了修行,也請您不要耽誤我啊!”

    哈哈!”男子聞言捧腹大笑,“來通天書院求學、修行,真的是我這一生聽過的最大的笑話。”

    然而笑著笑著,笑容裏就好像摻了淚。

    郭長生期待的表情漸漸冷淡,不住質問道:“這裏難道不是書院嗎?你作為書院的先生,你的職責不正是教授我學識與修行的道理嗎?若通天書院都是先生這般人,淪落至今日,也是理所應當。”

    好膽!”好像被這句話激怒,男子忽然大喝一聲,雙目精光爆射。

    然而卻說了另一番話。

    你這些話真應該叫那些人聽聽,連一個小孩子都能說出這番話,他們卻每日隻知道怨天怨地、怨命運不公,焉知命運雖崎嶇,我等未嚐不可自己踏破荊棘,走出一條路來!”

    郭長生聽他洋洋灑灑說了一通,終於忍不住插嘴道:“先生,你到底上不上課了?”

    男子嘴角一抽,訕訕罷了嘴,道:“既然你誠心誠意的懇求我了,那咱們就上課吧,我姓晁,名平,你就叫我晁先生吧。”

    郭長生這才正色,執了一個弟子禮,鄭重道:“學生郭長生,見過晁先生。”

    晁平頷首,自雪地裏長身而起,繞著郭長生走了一圈,道:“今日本來是我最後一日等在這裏,若是今日依然沒有學生來上早課,那今後的早課就會取消了。”

    郭長生燦爛一笑,“這說明先生你就是在等我啊。”

    晁平深深看她一眼,眼角的皺紋泄露了他的一絲笑意,“所以我也很高興,在這裏等了幾十年,終於等到了我的第一個學生。”

    郭長生聞言,有些不妙的預感。

    等了幾十年,才等到第一個學生?

    我就是那個學生?

    這個書院真的還有救嗎?

    晁平道:“按照咱們通天書院的傳統,你的第一節早課,就是靜坐。”

    郭長生席地而坐,冷冷的雪馬上包圍了她。

    打了個寒顫,她咬著牙,不移不動。

    晁平滿意地點了點頭,念道:“道衝,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湛兮,似或存……(出自《道德經》)”

    隨著晁平的低語,郭長生內心漸漸平靜,很快進入了入定的狀態。

    晁平有些驚喜,沒想到她的悟性這麽高,竟然這麽快就能入定,他口中所述乃是人皇所著《道經》,初看並無妙處,隻是闡述一些道理。

    但這本經書其實另有妙處,一直在通天書院傳承著。

    此書可在每日清晨助人收取一縷紫氣煉化,初時不顯奇異,但修行到高深處時,自然能體會到其中妙處。

    一縷金光,自天際盡頭飛來。

    晁平眯起雙眼,見縷縷紫氣從郭長生口鼻鑽入,輕輕一笑。

    等了幾十年,這世道終究沒令我白等。

    正在晁平自我抒懷之時,郭長生靜坐結束,奇怪地看了眼他,嘀咕道:“並沒有什麽感覺啊,真的有用嗎?”

    晁平嘴角一抽,但是他的表情都被胡子擋住,抽了半天見郭長生毫無反應,他才後知後覺的摸了摸胡子,鬱悶道:“行啦行啦,早課結束,你去上課吧。”

    郭長生抖了抖身上的雪,跟他道了句“先生再見”,就拎著自己的小包去了戊字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