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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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日賞楓,是自先帝時傳下來的集會,這一日,京百姓權貴皆會於城外輔陽江邊觀賞江楓美景,也在這一天,京城四門難得的撤去了嚴查的兵丁,放京百姓隨意出入了。
一時間,輔陽江岸人頭攢動,遊人如織,一掃了幾日來的陰沉之氣。
輔陽江畔,秋日裏,正是兩岸紅楓薰似火,丹桂飄香浸半江的美景,碧綠的江水遠接青天,天高雲闊,直是風光無限。
兩岸的紅楓間,平靜的江麵水波粼粼,遊魚淺戲,飛鳥盤旋,遊船緩動,一派悠然。忽然間,不知從哪裏傳來一陣悠悠的琴聲,琴聲淡然縹緲,傳在這天地之間,如同無上玄音,引得這湖麵上瞬時一靜。
隨著琴音漸近,一艘通體漆黑的桅大船由遠及近,緩緩駛來,那琴音,便是從這船上傳來的。
大船之上,黑色的艙門前置了一琴一凳,一個十六歲的紅衣美人正坐在艙門前撫琴,在她身前的小榻上,是個一身粉衣的少女,少女比那美人稍小了些,正窩在榻上小拄腮嗑著瓜子,津津有味兒地看著船頭的白衣女郎舞劍。
這女都生得極美,紅衣的豔而不俗,粉衣的清純嬌美,白衣的冷傲飄逸,這樣的個女子出現在這輔陽江邊,立時吸引了不少在岸邊郊遊的看客,一時間,輔陽江岸人頭攢動,人群越聚越多,竟是隨著那大船慢慢移動著追逐起來。
“嫣然,九歌說可以了。”
船艙內傳出個嬌柔的聲音,接著,艙門一動,一個碧衣女子低頭款款行出,江風吹過,她如絲的黑發揚起,碧綠的長裙水波般舞動,直如入世仙子一般。
“竹師姐,這京城人,想是都知曉咱們‘青城四美’了吧,嘿嘿,明日這紫禁城,咱們便是無人不識了,嘻嘻。”粉衣少女自小榻上跳了起來,拍了拍小,眨著一雙黑葡萄似地大眼,說完雙眼一彎,好似兩彎新月,十分討喜。
“沒人會知道咱們是青城派的人。”紅衣美人擦拭著琴弦,淡淡地道。
“不會吧,然師姐,那掌門如何知道咱們到了?九哥哥不是說京城人都會知道麽?若是不知,演這一出又有什麽用?”粉衣女子一聽這話,立時小臉一垮,嘟起嘴來。
碧衣美人看了眼人群,柳眉皺了皺,對女道。“好了,可以了。你們就愛順著九歌,非跟著他胡鬧做什麽?”
聽到這話,那喚作娘的少女蹦到碧衣美人身側,笑嘻嘻地拉著她的衣袖道。“九哥哥也沒有說錯啊,多好玩啊。竹師姐,都到京城了,我今天也隨你們出去好不好?天天呆在船上,悶都悶死了。”
那碧衣美人還未答話,船艙裏便傳出個清朗慵懶的男聲道。“旻旻,你隨茗竹出去,自己能回得來?”
旻娘聞言,立時泄了氣,她又嘟了嘟唇,不甘心地道。“那,不是還有思師姐和然師姐麽?”
“她們各有事做,不要廢話了,進來。”艙的男子似是不耐煩了,低喝了聲。
“嘁,九哥哥就是不讓我出去,壞人。”旻娘極不情願往艙門口蹭了蹭,小擺弄著櫻粉的衣帶,淡粉色的珠唇嘟得老高,都快能掛油瓶了。
聽到旻娘這話,艙內的男子生氣地低吼出聲。“旻旻,你出去哪一回不走丟的?已經夠亂了,你安份些!”
“然師姐……”旻娘也不理會艙男子,一臉可憐兮兮地看向一旁的紅衣美人。
“顧嫣然,不許再幫她!”說話間,艙門走出個身形修長的玄衣男子來,這男子玉麵劍眉,朗目絳唇,竟是生得比尋常女兒家還要美上分。
男子冷著臉看著旻娘,那旻娘被他看得一縮,縮到了一旁的紅衣顧嫣然身後。
“九歌,顧嫣然是你叫得的?”顧嫣然將琴收入琴匣,淡淡地瞟了九歌一眼,繼續慢條斯理地收拾著桌麵上拭琴的物件。“我是看在娘麵上才隨了你的心意,不要得寸進尺。”
嚴九歌不再說話,隻背著盯向顧嫣然身後的旻娘,旻娘被看得低下頭去,乖乖地蹭到嚴九歌身側,拉著他的衣袖委屈地道。“九哥哥,娘知錯了。”
“這麽多人看著呢,九歌,進去說。”一旁的秦若竹看著這一幫小的鬧,實在看不下去了,招呼著站在船頭的白衣女郎道。“敏思,進去吧。”
執劍而立的丁敏思點點頭,麵無表情地跟著秦茗竹進了艙內。
隨著船上的美人一個個消失在黑漆的船艙,岸上的看客都騷動了起來,其有幾個江湖遊俠打扮的癡望著那船,直到美人最後一片衣角消失在艙門處,這才高聲議論起來。
“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嘖嘖嘖,在這京城竟然能一堵新晉青城四美的真容,死而無憾矣!”
“秦茗竹之飄逸,顧嫣然之嫵媚,旻娘之清麗,丁敏思之冷豔,能得此四者之一,可以無憾了。”
“隻可惜啊,你知不知道這船是何人所有?那是逍遙穀嚴九歌的墨麟舟,敢打嚴九歌的主意,你是活膩了不成?”
“嚴九歌怎麽會來京城?逍遙穀不是不問世事麽?”
“你有膽且去問他,看那冷麵夜叉應不應你!”
……
江楓飄零,碧水青天,那一艘大船破鏡而去,漸行漸遠,隻留江邊一眾癡望的遊人,還在久久駐足,不肯離去。
“唉,這些丫頭……掌門……”人群停著的一輛青篷馬車上,駕車的漢子看著那大船遠去,眉頭緊皺,側過身對著車內小聲道。“四個丫頭不懂事,掌門……”
“又是九歌。罷了,隨他們去鬧罷,讓二師兄派人去告訴他們一聲,莫要任性而為,待我取回武盟令,都回去領罰。”馬車內的聲音帶著幾分疲憊,卻是正是青城掌門,林子規。
“是。”那漢子應了聲,駕著馬車退出了人群,輾轉上了岸邊青石鋪就的小路,揚長而去。
林子規坐在馬車,輕輕捏了捏眉心,她眼下泛著淡淡的青色,麵色也有些蒼白,近日來的頭痛折磨得她幾日都不曾睡好,一閉上眼,滿眼滿世界的都是舊宅的紫滕花,都是她曾經的歡聲笑語,隻是那夢總是讓她覺得少了什麽。
夢裏,她一個人歡笑,一個人流淚,除了那紫滕花架上的繁花,那個夢的世界是如此的寂寞,寂寞得,讓她害怕,而後,就是那場屠戮,那場大火,那似是無盡的紅光占據著整個夢境,直到她驚醒。
按了按漲痛的太陽穴,林子規從懷內摸出個白瓷瓶來,握在看了好一會兒,這才慢慢揭下瓶塞,倒出一粒米粒大小的丹丸。
看著這丹丸,林子規稍稍猶豫,還是吞了下去。
百憂解,解百憂,千愁去且來,往複解煩憂。食可解憂,長久傷神。
師父下山時的交代還在耳邊,林子規閉了閉眼,收好瓷瓶,靠在車內的軟墊上,長長地籲出一口氣來。
顧不得了,這些,都顧不得了,武盟令如此之重,不容有失,她還有太多事要布置,沒有時辰可以浪費,今晚,必要取回那令牌才能保住青城派的清名,諸事因她而起,她不能讓師父再失望了。
日暮西斜,青篷馬車在官道上帶起一片煙塵,向著斜陽帝都那青黑色的高牆緩緩而去。
……
夜,黑沉朦朧,一輪曉月掛在天際,如勾如絲,清清冷冷的月光飄灑而下,落在這紫禁城,未曾落地,便被這濃沉的黑暗吞沒。
剛過了聲更鼓,黑暗兩條人影便如鷹鷂一般掠上宮牆,腳並用,不多時便爬上了丈多高的朱牆。
宮城內一片寂靜,白日裏的琉璃金頂在微弱的月光下,如同一個個猙獰的影子,一排又一排,似是隨時都會將來人吞噬殆盡。
眼看著一隊侍衛提燈而過,兩個黑影無聲地掠下牆頭,幾個縱躍,穿梭在各個宮室小院兒之間,一路躲躲藏藏地避過巡夜的衛士,向著那依舊燈火通明的勤政殿而去。
夜風輕寒,祁子瑞站在勤政殿前漢白玉鋪就的高台上,扶著玉石欄杆,仰頭望著天上的勾月,冷峻的麵容映著月光,有些模糊了他俊朗的五官,那挺直的背影那麽孤寂清冷,仿佛占盡了天地間所有的孤獨。
“皇上,天兒涼了,披上這個吧。”一個年老的太監捧白虎鬥篷上前給祁子瑞披上,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福生。”祁子瑞輕喚了聲,眼睛卻還粘在那幾不可見的懸月上。
“老奴在。”那老太監躬身應了,靜靜等著祁子瑞發話。
“今日是賞楓之會,她沒有出現。”祁子瑞眼星光一閃,他閉了閉眼道。“我似是想她了。明知是不該,真是荒唐!”
“皇上仁厚,且容老奴一言。”福生頭也不抬地緩緩說道。“皇上胸懷天下,卻也年少情長,世間梟雄者,不墮歡情,明君仁聖者,不戀女色,皇上若能放下此女,大業可成也。”
祁子瑞低下頭看向高台下燈火隱隱的昏暗廣場,許久才歎息了聲道。“何其難啊。”
“皇上,那林府小姐已然遠走,還望皇上保重龍體,再莫留戀才是。”福生說得忠懇,語意也堅決,引得祁子瑞又是一聲歎息。
“福生,你且進殿去,我要靜一靜。”疲憊地抬了抬,聽到背後的福生腳步聲遠去,祁子瑞盯著高台下的一處黑暗道。“阿成,還沒有她的消息嗎?”
“尚無。”黑暗閃出一個人影,向著祁子瑞垂首一禮道。“屬下隻知青城掌門已痊愈出了青城山,隻是現下,行蹤尚且不明。”
“她……去了哪裏?”祁子瑞扶在欄上的雙緊握,咬了咬牙道。“今日那船可有異象?”
“無,嚴九歌隻在船上尋歡作樂,並不曾上岸,也不曾見有人上船。”
“且去告訴他們,看緊那船,若無口諭,不得放嚴九歌擅離!”祁子瑞聲音帶著些許沙啞,他抬頭看向虛空,輕聲道。“去罷。”
“是!”那阿成應罷,身形一閃便融入了黑暗之,偌大的玉台上,隻餘祁子瑞一人對著夜空發怔。
“紫藤……你在哪裏?”祁子瑞緊抿著唇,雙拳越握越緊,直到指節發白,他才苦笑道。“我不該留你的,如此亂我心者,我不該留你的。”
心口處是熟悉的痛楚,如同十年前一般,幾欲爆裂的痛,漸漸漫延,祁子瑞深吸了口氣,堪堪轉身,隻覺得頸間一涼,一把銀光流動的寶劍直直地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子規……”祁子瑞看著對麵那蒙著麵的熟悉身影,下意識地鬆了口氣,他深深地看著一身黑衣的她,輕聲道。“子規,你痊愈了。”
這是肯定句。林子規皺眉看向這個陌生的年輕皇帝,揚了揚下巴道。“你識得我?”
祁子瑞一噎,嗤笑道。“怎麽,幾日不見,便要裝作不相識了麽?”
“哼!廢話少說!說!武盟令在何處?”林子規抬了抬劍尖,立時在祁子瑞頸子上割開了一道血口。
祁子瑞皺眉看向對麵執劍的林子規,子規還是那日見過的子規,隻是黑布後那雙熟悉的墨眸有著他從未見過的恨意,那恨意毫不掩飾,直看得他心一凜。
“我知道在你這裏,祁子瑞,快把武盟令交出來!若是不然,今日我取你狗命!”林子規緊緊地盯著對麵黃衣龍袍的男子,劍尖一偏,下意識地避開了那鮮血浸染的傷口。
“這個,是你給我的,為何要討回?”祁子瑞從衣襟內拿出一枚墨黑的雕龍鐵牌捏在,冷冷地看向一臉急切的林子規。
“還給我!”林子規伸上前去奪,祁子瑞長臂一揚,將那武盟令高高舉起,俯視著跨到身前的林子規,眼有著與那冷峻麵目不相符的溫柔。
一把攬住林子規的細腰,祁子瑞將她納入懷內輕聲道。“你安好,真是萬幸。”
“你、你這登徒子!”林子規掙紮著,卻是不知怎麽,眼前一片模糊。
這心好生疼痛,這眼也由不得她掌控,這個懷抱她並不抗拒,甚至還有一絲絲喜悅,為什麽?為什麽會如此?眼前的是她的仇人啊,為什麽,她會變成這樣?
“唔……”
祁子瑞突然重重地往林子規身上一跌,空氣一陣血腥氣漫延開來,林子規僵硬地站在原處,動也不能動,她努力地想看清這人,眼前卻是越發模糊。
“武盟令到了,快走!”
祝青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林子規隻覺得被人重重一拉,身上的那人砰地一聲落在玉台上,宮燈的火光下,刺目的鮮紅在銀白色的虎皮披風上綻開一朵妖豔的血花。
“子規……”祁子瑞蜷著身子,慢慢抬起頭來,啞聲喚道。“別走。”
“師妹!快些!暗已經救出來了,咱們快走,禦林軍就要到了!”祝青城使力拉著林子規的,卻隻是拉得她踉蹌了幾步,她的眼還粘在那躺在地上的人身上,渾身抖個不停。
恨恨地歎了聲,祝青城揚作刀,對著林子規頸項狠狠一批,伸臂接住她軟倒的身子,把帶著血的短刀往腰間一別,打橫抱起她,冷冷地看了祁子瑞一眼,縱身躍入濃沉的夜色之。
(旻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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