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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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旅客朋友們,我們的飛機即將在二十分鍾後到達北京首都國際機場……”

    廣播裏傳來飛機已經到達北京的消息,索南達傑的沉思被打斷,機窗外的那一片浮華吸引了他的目光,他轉過頭,透過窗戶去鳥瞰北京的夜景。

    飛機緩緩地傾斜著,好讓旅客去欣賞地麵的夜景。夜色中的北京城仿佛是一件巨大的珠寶首飾,鋪展開攤在黑黢黢的地麵上,流光溢彩令人著迷。

    是巴貢寺菩薩度母法相中的流蘇瓔珞,還是納木鄉丹巴美女們的項鏈頭飾?索南達傑一時間有種不自知的恍惚,這幅景象似乎是在哪裏見過,是夢裏嗎?還是在別的哪裏?

    一圈一圈四方形的紅瑪瑙煥發出橘紅色溫暖的柔光,有金線在順著那些瑪瑙串汩汩流淌。無數顆紅寶石綠寶石藍寶石點綴在一環一環一格一格的區間,象是拉近了的星空一樣璀璨閃爍。一枚晶瑩剔透的錐形黃水晶懸垂在中央,金光四溢灼灼不可方物,它比索南達傑在橫斷山脈礦洞裏看到的任何一顆黃水晶都要明亮震撼,光彩奪目!

    這就是北京?有著毛主席、天安門、金珠瑪米的首都?索南達傑方才因為回憶而有些低落的情緒漸漸溫熱起來,微微有些激動。

    當他從稻城醫院的病房中醒來的時候,四周的白色讓他覺得炫目。

    他在之前那一刻的記憶中是無盡的黑色,沒有任何光線卻有些濕潤的黑色,他倔強地想要抓住任何一個他手腳能碰到的東西,但是沒有,他的整個身體就在一片死寂的黑暗虛無當中墜落,直到掉進一片鬆軟的的積雪之中,他也隻感覺好像是掉進了一堆黑色的棉絮當中。

    他聽見了自己砸在雪上的聲音,也聽見了徐利宏砸在雪上的聲音,那兩聲“噗”的聲響聽起來猶如之前無聲手槍裏射出子彈的聲音。不知道崔牧野警官怎麽樣了?希望他能將岡拉梅朵救出去。這是他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後想法。

    他醒來後,拖著一條傷腿已經工作的崔牧野趕來和他相見,並告訴了他墜下冰裂縫後的所有事情。

    徐利宏和他,都是被巴貢寺派去的人搭救,但徐利宏傷勢比他還要嚴重,至今仍然昏迷不醒。同樣在醫院裏的還有野村悠見--散木旦喇嘛的弟弟。另外的兩個日本人傷勢不重,已經被遣送回國。散木旦喇嘛回到巴貢寺後,在嘉措活佛的靈塔前修了閉口禪,此生將不會再說一個字。

    岡拉梅朵……和她的姐妹莫憶蓮,消失在了冰裂縫裏。我們和巴貢寺的師父們用了九天九夜去搜尋,但是仍然一無所獲,最後因為大雪開始封山,不得不撤離了那裏。”

    崔牧野把岡拉梅朵的消息放在了最後說,說的有些慢,眼睛不敢去看索南達傑的眼睛,看得是病床前的地麵。

    半晌,他沒有聽見動靜,不由有些詫異,抬頭去看時,隻見索南達傑的淚水不斷地從他緊閉著的眼角冒出,仿佛湧泉一樣,已經打濕了枕頭的兩側。

    十二月,索南達傑痊愈出院了。

    宗哲喇嘛和他緩緩地走在路上,格桑梅朵和紮西提著行李遠遠地跟在後麵。

    索南達傑,從北京回來後,你有什麽打算?”宗哲喇嘛看了一眼低頭不語的索南達傑,打破沉默問道。

    我……我不知道。”

    索南達傑真的不知道,他原先對生活的計劃都是和岡拉梅朵在一起的計劃,沒有了岡拉梅朵,他也就沒有了計劃。

    他看了看遠處被白雪覆蓋的靜默的三怙主神山,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說道:“也許……我會留在岡拉梅朵生活的地方!”

    哦?”宗哲喇嘛挑了挑眉,隻表示了疑問,並沒有表現出意外。

    我去北京是想看看她生活過的地方。她家的房子,她上學的地方,她以前的朋友和同事。我想去了解那個我不認識的時候的岡拉梅朵,那時候的她叫莫伊蓮,也叫睡蓮,還有另一個藏族名字白瑪央金。這些都是我不知道的岡拉梅朵,我想去了解她的全部。”

    索南達傑看著遠處的公路說道,好象公路的那頭就是北京似的。

    宗哲喇嘛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望著遠處的公路盡頭說道:“去吧,那裏是另一個世界,岡拉梅朵就來自那個世界,你應該去看看。如果願意留下就留在那裏,不願意就回來。”

    說道這裏,他板過索南達傑的肩頭讓他看著自己的眼睛:“記住,你是嘉措活佛選定的可以進入香巴拉的人,你有八寶如意帶,香巴拉的大門會為你一直敞開著,歡迎你隨時回來!”

    哦呀!我一定記著!謝謝您!謝謝仁波切!”索南達傑朝著宗哲喇嘛深鞠了一躬,緊接著又鞠了一躬:“上師,謝謝您!要不是巴貢寺,今年孤兒學校的冬季就難過了,多謝您了!”

    孩子,孤兒學校也是我們巴貢寺的孤兒學校。你就放心交給我們吧,我會安排人幫著格桑梅朵和紮西的,一定會讓孩子們好好度過這個冬天。”宗哲喇嘛微笑著說道。

    索南達傑又要鞠躬,宗哲喇嘛扶起了他。

    去吧,索南達傑,你是藏族的好男兒,是勇敢的康巴漢子,就象這天上的雄鷹一樣,天下沒有什麽地方是你不能去的,隻是要記得,這裏才是你的家,當你倦了累了,家裏永遠歡迎你回來!”

    索南達傑重重地點了點頭,和宗哲喇嘛揮手告別。

    格桑梅朵和紮西趕了上來。

    格桑梅朵把包裹遞給他,眼中含著淚水說道:“索南達傑……你……去了岡拉梅朵的家裏,一定給我帶回來一張她穿著京劇衣服跳舞的照片,她說京劇的衣服也是非常非常漂亮的……”

    索南達傑點了點頭,接過包裹隻說了一句:“好!我一定給你帶回來一張她穿著京劇衣服的照片”。

    他又把目光看向紮西:“紮西,照顧好格桑!”

    紮西使勁點了點頭。

    索南達傑背上背包轉頭就走,走了幾步,就聽見背後傳來格桑梅朵的哭喊聲:“哥哥,你一定要回來!明年拉薩的雪頓節,我要帶著孩子們去演諾桑王子的故事,你要來演諾桑王子!”

    索南達傑沒有回頭,他健步向著公路繼續走去,隻是伸出手越過頭頂擺了擺!

    終於,他放下了雪山和海子,來到了北京。

    下了飛機穿過長長的航站樓,他一直有些不舒服的感覺,但是他不清楚那是什麽,隻以為是自己有些不適應北京的氣候。

    迎客區裏,岡拉梅朵的朋友土撥鼠舉著一塊畫了雪蓮花的牌子等著他,看見他這個一半漢族一半藏族裝束的小夥子,立刻微笑著喊道:“索南達傑?你是索南達傑嗎?”

    索南達傑抬頭看了看那塊畫著一朵雪蓮花的牌子,畫的不太象,看來這裏的人並不知道雪蓮花長的什麽樣子。

    紮西德勒!你好!你是土撥鼠吧,我是索南達傑,我是……岡拉梅朵的男人!”

    他隔著老遠就伸出手去和土撥鼠握手。

    你好!你好!”

    土撥鼠有些驚訝地伸出手去回握,那孔武有力的一握讓他突然明白對方是來自雪域高原深處。

    看著眼前這個英武軒昂的男子,他覺得這個家夥比睡蓮原先的未婚夫徐利宏好多了,徐利宏一直給他的感覺是有些陰柔,眼前這個明顯有著藏族相貌的男子雖然來自於偏僻之地,但是態度不卑不亢,眼神坦誠質樸,讓喜歡結交朋友的他立刻產生了一種好感。

    坐了幾個小時的飛機累了吧,我的車就在外麵,我送你去酒店,你洗把臉休息一下,然後我帶你出去好好逛逛,北京的夜晚還是有一些值得去玩的地方。”土撥鼠熱情地招呼道。

    好,謝謝你!土撥鼠!”索南達傑拎著自己不大的行李包,跟著土撥鼠向外走去。

    就在從航站樓自動門出來走向外麵的一刹那,索南達傑隻覺得一股略帶腥臭的氣息迎麵撲來,幾乎讓他吐出來。他停在了自動門外一步的地方,立刻明白了下飛機時的不適是從那裏來的。

    他不明白冬日北京的夜晚為什麽會是這樣的一種味道,心中驚疑未定,屏住呼吸好久,才不得不慢慢開始呼吸。

    索南達傑,怎麽了?”走在前麵的土撥鼠發現他停下了腳步,回過頭奇怪地問道。

    沒什麽!我們走吧。”

    索南達傑看著前麵神情自如的土撥鼠,明白他聞不到這股味道是因為已經習慣了這種味道,於是他忍耐著不適感,跟了上去。

    馬路兩邊的燈光象柔軟的閃電一樣從車兩旁滑過,前方車的夜行燈閃爍成了一條紅色的河流,那些車好象是一隻隻巨大的蟲子在順著河流飛馳。

    經過一條高架橋的時候,車河突然因為擁堵停止了流動,前方車尾部的紅燈立刻連成了一片。橋下麵,一正一反兩條車流也在擁堵,右側的車流是一條浩浩蕩蕩的紅色巨流,左側的車流則是另一條明晃晃的黃色巨流。兩條巨流和高架上的車燈交匯成了一幅奇異的圖案,讓索南達傑突然聯想起節日裏的酥油燈,在彌漫著酥油味道的台階上,幾百盞幾千盞的酥油燈被點燃祈福,那景象就象今天的車流。

    索南達傑閉上了眼睛,剛到北京,他就開始有些懷念起納木鄉了。

    剛到北京,你就趕上了堵車,看來你對我們偉大祖國的首都已經開始有比較直觀的認識了!”

    土撥鼠看著前麵的紅燈,不想太過無聊,開始挑起了話頭。

    索南達傑睜開眼睛,有些疲憊地說道:“車好多啊,這裏一直都這麽多車嗎?”

    當然,車多人多,這是北京的兩大特色。晚上再帶你出去逛逛,你會看到北京的另一個特色,人多。”土撥鼠笑道。

    原來……岡拉梅朵一直生活在這麽熱鬧的地方。”

    雖然兩人一直躲避著這個話題,但是索南達傑的心中一直有一個岡拉梅朵在與他同行,他不自覺地說了出來。

    哦,你說的岡拉梅朵,我一直叫她……睡蓮。我和她從小就認識,我們生活在一個大院裏,我比她小幾歲,我看著她長大,她也看著我長大……”

    土撥鼠的笑聲有些感傷,沒有那麽明快了。

    說一說她吧,我不認識……叫睡蓮的時候的她,我想了解。”索南達傑看著土撥鼠,目光誠懇。

    土撥鼠轉頭看了他一眼,又把眼光看向了前麵的道路。

    怎麽說呢,睡蓮……也就是你說的岡拉梅朵,她是……”。

    土撥鼠的聲音伴著車流緩緩前進,前麵的擁堵漸漸變得暢通,兩人一車向著天壇的方向疾馳而去。

    索南達傑到酒店洗了把臉,就拉著土撥鼠要去看岡拉梅朵家的房子。

    土撥鼠拗不過,隻好帶著他回到了他和莫伊蓮長大的體委大院。大院裏靜悄悄的,花園裏的白楊樹光禿禿的枝幹已經長到了六層老居民樓的樓頂以上,大部分窗戶都息著燈,隻有很少的窗戶還有燈光亮著。

    現在這裏已經很少有人住了,大部分都買了房子搬走了,隻剩下一些老人習慣了這裏不願意搬走。不過我和睡蓮……岡拉梅朵都是在這個院子裏長大的,她上大學之前都住在這裏。”

    莫爺爺用畢生的積蓄老早就給她在外麵買了一套房子,但是她大學畢業後還是搬回了這裏,她不願意一個人去住新房,就把新房租了出去,直到08年奧運會的時候莫爺爺去世,睡蓮……岡拉梅朵才搬離了這裏。現在這邊的老房子租給了一對小夫妻,我打過電話,他們在家,我們可以去看看。”

    土撥鼠簡單地介紹著,眼光掃向了大院東側五樓的一套房子,那裏果然亮著燈。

    這麽晚了,過去方便嗎?”索南達傑此時才有些擔心地問道。

    方便!我跟他們打過招呼,他們知道岡拉梅朵的事情。”土撥鼠一邊說著,一邊帶頭走了上去。

    果然他們一敲門就有人來開門,一對小夫妻好奇地盯著索南達傑看,顯然是知道了岡拉梅朵的事情。

    索南達傑看到那個年青的少婦的挺著個大肚子,知道她已經懷孕了,不由更覺得打擾了人家。

    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們看一下就走!”他有些抱歉地說道。

    沒關係!”小兩口看出了他的顧慮,衝著他真誠地笑道:“我們和睡蓮都是朋友,她的房間因為放東西基本沒有變,你去看吧,真的沒關係。”說著把睡蓮的房間指給了他。

    索南達傑走過去輕輕推開了門。

    這是一個長方形的老房間,牆角的屋頂甚至都有幾片牆皮斑駁脫落了,一個黃色油漆的舊式木床靠牆放著,看上去依舊幹淨整齊;靠窗的地方擺了一張舊書桌,書桌上放著一個紙箱子。

    索南達傑看見桌麵上蓋著的玻璃下麵還壓著照片,立刻走過去把箱子搬到了木床上,又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桌子,他的眼前馬上就出現了岡拉梅朵的那張笑臉。

    玻璃下麵壓著的,有幾張是黑白照片,上麵都是一身裝備準備登山的登山隊員,還有幾張是一位老人在外爬山或鍛煉時的照片。更多的,幾乎鋪滿整個桌麵的是岡拉梅朵從小到大的照片。

    小時候的她緊緊拉著爺爺的手,眼神有些倔強地看著鏡頭;長大的她亭亭玉立,明豔的光彩似乎就要從照片中脫穎而出。有穿著學生製服的照片,也有化妝成藏族女孩和京劇花旦的照片,還有她跟著爺爺出去玩時和爺爺開心合影的照片。

    看著那或嚴肅或頑皮或可愛或俏麗的照片,索南達傑的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淚水“劈劈啪啪”地落在了玻璃上,暈花了照片中的人影,慌的索南達傑趕忙又用衣袖去擦桌子。

    他想了想,用力將桌子上的玻璃掀開來立在了窗邊,然後將桌子上的照片一張張都收集了起來,就是粘在玻璃上的,也被他小心翼翼地取了下來。然後他把照片揣在懷裏,又把玻璃放回在桌子上,把原來的那個紙箱又放了上去。

    他擦了擦眼淚,拿著那些老照片走到門外,舉起照片問道:“這些照片我帶走,可以嗎?”

    小夫妻倆立刻把目光看向了土撥鼠,在房東不在的日子裏,他們一直是在跟這個人打交道,對於房子裏的舊物如何處理,還是要看這個人的意思。

    你帶走吧,都是一些老照片,留著……也是個念想!”

    土撥鼠接過照片翻看了幾張,聲音有些哽咽地說道,又把照片遞回給了索南達傑。

    索南達傑接過來,小心翼翼地揣在了懷裏,然後雙手合十向小夫妻倆鞠躬說道:“你們好好休息吧,打擾你們了!菩薩保佑你們,願你們生一個健康可愛的寶寶!”

    小夫妻倆連聲說著:“沒關係!謝謝!”將他和土撥鼠送出了門。

    土撥鼠還想帶索南達傑再逛逛北京的夜市,但是索南達傑堅持要土撥鼠送他回了酒店。

    在酒店洗臉池的鏡子前,索南達傑看著自己脖子裏懸掛的如意帶,拳頭重重地捶打著牆壁,象一隻被圍困的野獸,雖然極力壓抑著,但是仍然傳出了不甘的痛哭嚎叫。酒店的大床上,散落了一床他從岡拉梅朵的書桌下帶回來的照片。

    窗外的北京城已經進入了它最熱鬧最刺激最光怪陸離的夜生活時間,街道上商家鱗次櫛比、燈火輝煌,來往的行人進進出出,穿梭如織。馬路上車來車往、川流不息,沒有一刻的寧靜。在這個不夜城裏,各色人等紛紛上演著各自的悲喜劇,自娛娛人、自欺欺人。他們,在追尋著什麽呢?